疑竇(1 / 1)

日上三竿,裴府這個有著好幾十口人的府邸,各房丫鬟、婆子們井然有序,起得早的,已忙活了好幾個時辰。

唯西南角處的院落,現在仍一點動靜都無。隻大門處敞開,讓人知曉主人家已經起了。

日光一照,四處皆敞亮,屋子裡亦然,也亮堂得很。

虞明窈手撐在腮幫子底下,正渾身憊賴望著窗外的雁月。雁月手持一銅壺,正給院子裡的花草澆水。

明兒就走了,還費這勁?

她忍不住在心裡埋汰。

隔著數尺遠,雁月剛直起身,就望見虞明窈麵帶無語的神情。她也禁不住搖搖頭,捋起衣袖就往屋子裡走。

“小姐,馬上要辭行了,你平日一身素也就算了,今兒總得好生打扮吧?要不然說出去,人家真以為我們虞府,是什麼來打秋風的窮酸親戚,嫡生姑娘連隻金簪都用不起。”

“還有這衣裳也是,我們衣篋裡裝了那麼多綾羅綢緞,偏生姑娘你一件都不選,真是氣死我了!”

“你都不知這些天,我明裡暗裡,耳朵裡進了多少閒話。”

雁月臉皺得跟包子似的,銅壺被她重重擱在桌上,發出好一聲響。

虞明窈正莫名著,就見雁月又想起什麼似的,抱起三層高的妝奩,擱至她眼前。

“選吧,小姐,我今日非得讓你豔壓群芳不可!要讓人知道,我們虞府,也是富貴人家,頗有家資。”

她說完,就將最上層的金玉寶石,釵環臂釧,名貴精美,全擺了出來,讓她挑選。

“雁月,你莫不是抽瘋了?”

許是跟裴尚懟久了,現在虞明窈說話也帶點嘴毒的味道,擱往常,她可能會換個說法,委婉些。

雁月聞言怒目,正又要開口之際,身後珠簾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兩人回身一瞧,施羅氏掀開珠簾,走了進來。

“雁月說得對,”施羅氏一來就表明立場,她看向虞明窈,語重心長。

“乖囡,你確實也該收掇下自個了,明明我的外孫女,那般花容月貌,不比京都哪個貴女差。你素日在蘇州也愛美得緊,怎麼來了這富麗的京都,反而連裝扮都沒興致了?”

“跟外祖母說說,是哪些人讓你沒勁,還是有其他緣故?”

薑還是老的辣,施羅氏一出口,虞明窈就知三日前自己晚歸,外祖母那日沒問緣由,原來是在這等著。

“我今日好生打扮還不行嗎?你們一個個的,就知道拿話塞我。”

虞明窈坐在窗子前,如木偶般任由雁月打扮,施羅氏在旁指點。

什麼珠釵要用紅寶石掐絲鑲金,玉太素。什麼衣裳得用蘇州最時興的雙麵繡,料子得用蜀地的,不然顯不出貴氣。

虞明窈一個上一世,當了七年國公府世子夫人的人,頭都被這兩吵大了。

她麵露不耐,施羅氏瞧了,許是想讓她沒那麼無聊,開始跟她嘮起嗑來。

“明窈,你近來沒去榮景堂請安,不知道裴府最近出了件新鮮事。”

“什麼?”

“昨兒我去裴老夫人那,正巧碰上她那孫子裴尚,同她告饒。這裴家小兒也屬實頑劣,據說人好好的,偷懶不想去上學,尋了個蹩腳的借口,就想搪塞過去,這不,現下正被他爹罰麵壁思過。”

“這家夥也是,不好好罰跪,老往榮景堂那兒跑。我那老姐姐,正逮著他一頓痛斥呢!”

虞明窈搭在膝上的手一緊。

“他就沒說彆的?”

“沒,”施羅氏一口接過話,“我那姐姐,也以為這小子是來告狀的,誰知他天天挨訓,關於求情的話,倒是一個字都不說,也不知在犟什麼。”

“對了,”施羅氏說到這,停了一下,“裴家大姐兒,裴玉珠這兩日剛好回來了。”

“玉珠……裴玉珠?”

“對,是叫這個名。”

施羅氏歎了口氣,才繼續道:“這孩子,約莫福分也在後頭,年紀輕輕,就比你大三歲,出嫁沒到一年,現寡居了。我那姐姐也是心疼她,借著現下快過壽的名義,接她回來住幾天。”

施羅氏話音剛落,虞明窈陷入沉思。

玉珠姐姐,她是記得的。上一世,沒提前回去這一出,裴老夫人壽誕之際,不管是她和碧珠,還是她和玉珠姐姐,幾人的感情,都加深了許多。

說來,裴玉珠身為裴家長孫女,人生得標致,言行舉止又皆是京都閨秀典範。雖遭遇不幸,但她人又和氣。

虞明窈那時初來乍到,在裴玉珠主動之下,很快便同她熟絡了起來。

裴玉珠性子溫柔,比她和碧珠都大,又穩重。裴家遭遇大禍,就她和裴尚幸存,虞明窈沒法子,在那種情況下,還心生懷疑彆人的好心。

她幾乎將裴玉珠當成親人、知己,那次借口看首飾,實則找大夫辨藥,也是裴玉珠幫忙遮掩的。

清茶事件,虞明窈事後曾經懷疑過很多人。裴家家風嚴謹,有誰會冒著這麼大醜事的風險,給自己下藥呢?

一旦事發,被外人知道了,裴家未嫁的女兒名聲還要不要?

可虞明窈思來想去,也沒想到裴玉珠有動機。兼之後來那事一出,裴家沒了那麼多人,再去糾結這些,也沒有意義。

此事,就一直成為一個疑慮,積壓在虞明窈心底裡。

這世若有機會,她還想瞧上一瞧,這人究竟是人是鬼!

一想到這,虞明窈忽地骨子裡就來了一股勁。

“雁月,再添個花鈿,今兒我要要多美,就有多美!”

她揚聲道。

“得嘞!”

空氣中,一時間滿是愉悅的氣息。

-

榮景堂。

虞明窈輕車熟路,跟在施羅氏身後,旁邊雁月一直侍立在旁。三人剛一進榮景堂正廳,就見桂嬤嬤一臉喜氣招呼。

“老夫人這幾日天天念叨,要招呼玉珠小姐,見識下什麼叫神仙似的人物,今兒可把明窈姑娘盼來了。這要是,你們能多留幾日該多好,兄弟姊妹們在一塊,也親近熱鬨。”

她一邊說一邊引著三人進去,虞明窈垂眸淺笑以對。

隔著簾櫳,颯爽的大笑聲,伴隨女子含笑低語聲,落入虞明窈耳中。她精神一震,是故人重逢!

“明窈,快來。”

虞明窈剛進房,就被裴老夫人喚著走近。隻見一身形瘦削的女子,立於裴老夫人身側,聞聲也望了過來。

女子一身縞素,鵝蛋臉,發髻上鬢了隻淡青色絹花。不知是不是錯覺,虞明窈打眼望去,有種這人跟上一世那個溫柔貼心的玉珠姐姐,判若兩人之感。

“你就是明窈妹妹?果然同祖母說的一樣,模樣跟仙女似的。我是玉珠,你叫我玉珠姐姐就好。”

虞明窈頷首,喚了她一聲“玉珠姐姐”。

身後施羅氏,也借此上前,同裴老夫人寒暄。一時間,榮景堂儘是歡聲笑語。

寒暄過後,施羅氏開始同裴老夫人,講起她們歸家的計劃。這話題之前提過,但畢竟決定倉促,好些細枝末節沒有敲定,隻能略微提一嘴。

現下經過三日休整,要緊的基本已經定下,可說的自然更多了。

話語聲中,裴玉珠輕柔的嗓音響起。

“窈妹妹是真要回去了?再過半旬就是祖母壽誕,怎不多留會?”

她麵上仍是淺笑著的,可那雙上一世總是滿懷關切的眸,裡麵流露的是懷疑?

虞明窈不露聲色,“也是不湊巧,確實得回了。怎麼玉珠姐姐很驚訝嗎?”

聽了這話,裴玉珠麵色僵了一瞬,立即恢複如常,打馬虎眼糊弄了過去。多虧虞明窈時刻留心,這才沒錯過裴玉珠態度上的微妙。

一旁的裴老夫人,丁點沒留意到異樣,隻一味挽留。

人聲四起,虞明窈麵上帶笑,太陽穴處突起的青筋跳動。

不對勁!莫名的感知告訴她,一定有哪裡不對!

出了榮景堂門,一路上,虞明窈仍在思索這個問題。

不知不覺,她步子也放慢了,落於施羅氏、雁月兩人身後一大截,都沒發覺。

“你瞧她……”施羅氏笑著同雁月搖了搖頭,“窈姐兒,再不跟緊,外祖母就要先去了。”

話音落地,虞明窈這才發覺,三人已經穿過垂花門,繞過假山小徑,來到上一世她悲劇起源的寒潭旁。

“那你們先忙,我再踱會步。”虞明窈揚聲回道。

她還有些事情沒理清。

耳旁腳步聲逐漸遠去,眼前寒潭水榭,一草一木,落入眼簾,如此熟悉。

裴府就這一處帶水,潭水無論四季,皆幽深刺骨。潭畔水榭,朱欄雕築,在盛夏晴天,潭水蕩漾,確實是美景。

但裴家兒女,少時都被叮囑要遠離寒潭,切莫貪玩。自己落水那日,是因受裴碧珠所托,去取潭心梅樹上的露水煮茶。

裴碧珠是攀比之心來了,效仿裴連珠。

那裴連珠呢?這人是真的一時附庸風雅,隨性來此一舉嗎?

事後查,自己落水是石頭鬆動,沒踩好又兼有青苔所致。

先偶然落水,再遭遇被人下藥在清茶裡,裴家沒過兩年,又恰逢大難。一向清貴的人家,竟被疑參與奪嫡,有不臣之心。

這一串出人意料的事太多,虞明窈已經不敢相信偶然了。

就在她恍然失神之際,一雙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拍了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