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1 / 1)

裴尚聽完,琢磨兩下,也覺得自己這話問錯了人。

這京都,誰人不知他這摯友,為人最是剛正,視紅顏如枯骨,一心隻有聖賢書。

雖出身勳貴之家,通身一副生人勿近的矜貴氣派,但胸有溝壑,自小便有大誌向。

不像自己。

裴尚歎了口氣。氣剛歎完,他不知想到什麼,忽地眼睛一亮。

“你說我要不要開個盤,仿照千機閣的玩法,就讓大家投注誰是倒數一二。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們這學堂,在老夫子的治理下,如一潭死水,丁點活力也無,我這也算給大家增個樂子。”

“賭局?”

“哎呀,謝兄你彆說得那麼難聽,不過就是同窗間小打小鬨。怡情、怡情。”

“謝兄,你跟不跟?”裴尚收起折扇,一臉興奮。

與裴尚的興致盎然相比,謝濯光麵色淡淡的。他一向是這個表情,如同秋霧籠罩的眼眸,底色全是冷寂淡漠。

褐色的眼珠子,一眼望去,裡邊也隻有無邊無際的冷。

裴尚的話一入耳,他那瞬間瞳孔微縮,幾乎隻是一息,立馬恢複正常。

連跟他那般要好的裴尚,也沒看出異樣。

“無趣。”

謝濯光麵色冷淡,他素來以修身為己任,不可能摻和這種事情。

要說讀聖賢書,裴尚可能興致乏乏。但要是論起吃喝玩樂,裴尚可是一把好手。

次日,僅僅一上午,學堂內關於裴尚設賭局賭誰倒數一二的事,就傳遍了。

嗯,當然話題當事人虞錦年、虞明窈不知。

乍然被這麼多雙火熱的眼睛盯著,心粗如虞錦年,一時也渾身不自在。本來,有個時不時老往自己這邊瞟的裴尚,就已經夠煩了。

現下又多了這麼多雙發亮的眼。

虞錦年癟癟嘴,隻得埋下頭,暗地裡沒好氣翻了個白眼。

講案之上,範老夫子“散學”剛說出口,底下煎熬近兩日的虞錦年立馬精神,手腳飛快收拾學具。

夫子身影從門口離去,他立馬拉著虞明窈、裴碧珠,三人結群,飛速散學。

說來,不愧是臭味相投三人組,這三人,僅僅兩天,已經成為裴氏學堂散學腳步最快的一夥人。

當然,也少不了裴碧珠一心配合,倍感相見恨晚的緣故。

這兩日,裴碧珠覺得原本枯燥無味的學堂生涯,一下變得格外起勁。

她往常都是因著和裴連珠較勁,才按時來這上課。

裴連珠那廝好不狡猾,平日裡總是一副不學習的模樣,迷惑她,每次旬考成績名列前茅。

她倒數第一。

月月被罰站打手板心。

三人出了學堂,以龜一般的速度,慢慢往裴宅挪。

裴碧珠自認為同虞明窈一見如故,情比金堅,眼見擺脫倒數第一有望,自己的位置要被虞家兄妹占了,暗喜之餘,她還是有些不忍。

“明窈,我每個月考前都要去拜拜祖師爺,保佑我考過裴連珠那家夥,要不要你今日去我那,一同上上香?”

“有道是,上陣磨槍,不快也光。你都不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現在指不定在家苦學到三更。”

“咱雖知識進不了腦,但學習嘛,講究一個心誠則靈。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說完,她黑溜溜的眼珠子眨巴眨巴望著虞明窈,一臉尋認同之意。

上一世,兩人情分深,她這模樣虞明窈已經見多了,但乍一見裴碧珠這彆無二致的天真無邪,一下又將虞明窈帶回閨中少女之時,兩人抵足而眠,偷偷在被窩裡講悄悄話的日子。

裴碧珠天天背後不忿裴連珠,講裴連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種種欲攀附謝濯光而不得的事。

她講得活靈活現,當時的虞明窈安靜聆聽,腦子裡全是那輪天上月。

現在想來,她上輩子屬實對謝濯光也算是情根深種。

隻是沒有想到謝濯光會從俊秀端方,如青竹一般的君子,變成陰晴不定、讓她愛恨交織的枕邊人。

自古訓誡,都是告誡女子要矜持。可她有時候還是怨,情深怎麼能一丁點都察覺不出?

虞錦年同虞明窈兩人一同並排走著,見裴連珠說著說著,自家妹子又開始神遊天外。

為了不傷裴碧珠的一片好心,他隔了兩尺遠,探過身去接話。

“我先前以為你們富貴人家的子弟,應跋扈張揚罷了,沒想到除了你那大房的哥哥,其餘人都挺熱心腸的。這兩日,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已經將旬考了解得八九不離十。”

“範老夫子居然是來真的啊?!”

虞錦年一臉不可置信,他原本以為自己和妹妹初來乍到,頂多湊個數。沒想到夫子一點情分也不留,倒數一二真的要懲罰,懲罰手段頗多,有的令人顏麵無存。

“那當然!”裴碧珠瞪大雙眼,“你不知道,現在學堂裡關於誰是倒數一二的盤口都開了。”

“嘿嘿,雖然咱們交情好,但交情歸交情,我也私下投了點你倆。”

“還有這事?這麼看不起人?”

虞錦年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怒了,“那現在投誰的最多?”

裴碧珠:“當然是你和明窈姐姐,九成九的人,都是投的你倆。學堂裡現在估計就謝世子沒投,他一向不摻和這些。”

“你也彆怪我,投一兩銀子,能賺三兩回來,穩賺不賠的買賣,誰不心動?”

虞錦年氣得鼻孔出氣,向著虞明窈說道:“真是豈有此理,妹妹你聽聽!”

被虞錦年這麼一喝,虞明窈死魚般渙散的眼,一下回過神,恢複往日的柔波蕩漾。

聽了這話,她一點沒怒,甜甜一笑,嘴角似含著鉤子般,語氣也分外輕柔。

“那哥哥你用實際行動,讓他們閉嘴不就行了?”

“妹妹你!”虞錦年氣得腳踢石子,“連你也笑話我。”

他好委屈。

虞明窈眉眼彎得似月牙,語氣柔得似要溺死人,“真那麼想揚眉吐氣?”

虞錦年:“嗯。”

“那妹妹就替兄長爭這口氣。”虞明窈語氣篤定。

一旁圍觀全程的裴碧珠,好奇看向虞明窈,圓乎乎的臉蛋上滿是疑惑。

虞明窈忍俊不禁,笑著撫撫她的頭。

“碧珠,姐姐告訴你一個能賺更多的方法,你若是投我能位居三甲,保證能賺更多。”

三人打趣之餘,裴尚那邊也在登記參與賭注的學子,這些人的投注情況。

他這個人,做事要麼不做,要麼心細如發、認認真真,一丁點錯都讓人挑不出來。

這不,賬本都整上了。

學堂裡學子已散,隻剩裴尚、謝濯光兩人。裴尚正美滋滋一手拿著賬簿,一手撥弄算盤。

“看來還是坐莊穩賺不賠,我現下已經收了近百兩銀子,每十兩銀子,我就能收一兩契費。”

“就算結果真爆冷了,我也現下也淨掙十兩了。”

謝濯光聽到這,執筆的手,頓了一下。

他麵色依舊是旁人熟悉的疏冷:“那你之前承諾的,每一兩能賺三兩回來,還作數嗎?”

裴尚擺擺手,“怎麼可能?當時那是投注虞明窈能排前列的人少,一個攬客的幌子而已。”

“我反正也沒讓他們虧錢。契費那是自願的,小爺我這麼辛苦,就不值得一個辛苦費?”

一直屏氣凝神的謝濯光,不知為何,心刺了一下。

他垂頭斂目,喃喃自語:“那最開始,是誰投的她?”

他的聲音太輕,被風一吹就散了。

近在咫尺的裴尚,就見這人嘴唇動了下,說什麼他一點也沒聽清。

他停下撥動算盤的手,如七旬老叟般抬耳:“啊?你說什麼?”

謝濯光沒再出聲。

隻是次日一早,裴尚剛踏進書室的門,就見諸位皆投了注的好兄弟好姊妹,目光灼灼盯著他。

一好事者樂嗬嗬大聲道:“尚哥兒!快收錢!不知哪個大冤種,在你書案上放了兩百兩銀子,還寫著說投虞明窈不是倒數一二。”

“那字條字跡潦草,看不出是誰。不過也甭管,反正收錢就是了。這好事,我們還能不歡迎?”

周圍人皆附和:“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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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旬考消息一出,成為裴氏學堂風雲人物的虞錦年,知道賭注這事後,心裡憋了一口莫大的氣,看誰都不順眼。

這些人麵上對他好,實際全在投他倒數第一,盼著他被範老夫子懲罰。

奸賊!

他晚上氣得都沒睡著。

連旬考正式來臨,心裡也提不起勁。

去學堂途中,他偷偷瞅了好幾眼身側的虞明窈。

自家妹子麵上還是那般淡然,偶爾嘴角浮起一縷虞錦年看不懂的笑。

其實虞錦年特想問問她,心底到底有幾分把握。

可這幾個字在他嘴角來來回回好幾次,就跟燙嘴似的,他始終還是沒問聲出來。

熟悉的景色一掠而過,虞錦年、虞明窈終於踏進學堂大門。

“咦,你們?”

虞錦年一進門,就險些氣得雙眉直豎。

台下這些人,整整齊齊,沒一個缺席,就連日日都愛掐點到的裴尚,都坐在書案上,不知什麼時候到的。

這麼一對比,倒顯得他和妹妹,對這場考試不看重、必輸無疑一樣。

虞錦年心中那個火呀,一下就上來了。這兩日,他不知有多少次,每次想翻臉的時候,都將自己勸了下來。

勸自己相信妹妹,不能給她丟臉。

這下子,憋屈兩日的虞錦年,是真的不想忍了。

他高大粗壯的身板,往看好戲的裴尚麵前一擋,沉甸甸的幾錠銀兩砸下來。

“五十兩,買我妹妹位居三甲。”

周圍圍觀學子,對於虞錦年這個豪氣十足的動作,震驚之餘一下哄堂大笑。

“還三甲?我怕是倒數三甲吧。”

“誒,你怎能這麼說人?人錦年好歹是給我等送錢的財神爺,你尊重一點。”

“嘻嘻嘻,錦年,兄在此謝過。”

被虞錦年死亡眼神凝視的裴尚,眉頭一挑,不急不慌記起賬來。

甚至記完,他還頗有閒情吆喝:“還有沒有哪位好心人,嫌銀子在手裡燙得慌,想出手的,現隻剩最後一注了!”

“過時不候!”

裴尚原本隻是調侃,以為沒有哪個冤種會上當。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還……還有我。我也投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