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見聖顏(1 / 1)

鸞鏡花枝 電熱蚊香 3709 字 2個月前

趙彧來時,是換了三匹馬,千裡奔襲才到了廉州;離開時,又換了三匹馬,日夜不停地趕赴京中。

聖上已經頒布聖旨,讚揚趙彧功績,從宮門外道城門外,一路鋪設了流水宴席,邀百姓同樂。

趙彧有這樣的榮幸,卻並不高興。他雖有功,卻也配不上這樣的功績,聖上此舉,豈不是將他架在火上烤?二哥平藩得勝歸來時,都沒有這樣的麵子……

趙彧心裡這樣想著,麵上卻沒有顯露出來。

街道兩旁的百姓們看不到朝廷的風氣雲湧,隻看的到眼前鏟除奸細,為六十戶百姓複仇的英雄皇子。此時趙彧笑容洋溢,紅光滿麵,就更帶動起百姓的熱情。

欽差日夜兼程地趕回京中,一般都特許在家休整過後再來麵聖,怕儀容不整,身上有汗餿味,熏到聖上就不妥了。

趙彧卻沒這個待遇,陛下不僅沒許他先回府,還特意命他立即進宮麵聖。幸好他雖風塵仆仆,儀容也還算是整潔,應當不會汙了陛下的眼。

禦前伺候的秉筆大太監李懷忠,早在天剛蒙蒙亮時,便等在驛道旁邊,終於等六殿下看到他們這一眾了,才含著笑意上前來向他請安,吩咐著內侍將禦賜拿到眼前來。

“陛下惦記您一路辛苦,三日不息,特地賜下春風醉一杯,請殿下醒醒神。”

醒哪門子的神?趙彧沒緩過神來,這春風醉是烈酒,向來是用在宴飲中,稍喝多些,就會醉倒,直一覺睡到天亮。

“陛下厚愛,臣感激不儘;隻是一會兒還要進宮麵聖,這時候喝下這麼一杯,怕會殿前失了儀態,恕不敢當。”

李公公沒說話,繼續端著托盤,依舊笑眯眯的。

趙彧便知道,這杯烈酒是不得不喝,遂也不拖延,掐住杯底一飲而儘。

李公公這才有了反應,攏著袖子,微笑道:“雜家隨後步行進城,還請殿下騎馬,先行一步。”

趙彧勉強回了個笑容,就翻身上馬,向城內進發。

從城外到宮門口這一段,那春風醉的酒勁倒還沒揮發出來。隻是越向大正殿走,越感到胃裡一片火辣。這酒後勁極大,一會兒麵聖的時候怕是真要丟醜了……

·趙彧走入殿中,撩起袍角跪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有什麼動靜。他強行睜開粘連在一起的眼皮,抬頭向上看去。

“你這一路,倒是辛苦。無論查案還是搜捕,都是親身上陣。”皇帝終於發話了,隻是麵色沉沉,聲音也聽不出喜怒來。

趙彧又重新將頭低下去,“為國儘忠,為父皇儘孝,稱不上辛苦。”

“好一個為國儘忠!不知道你這為國儘忠的欽差,還記不記得幼時進上書房,學到的第一句聖人言是什麼!”

趙彧喉結微動,眼珠轉動了幾圈,他這時候才明白,城門口那杯春風醉是什麼意思。

“兒臣記得,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那你書讀得倒還好,怎麼到了做的時候,就儘忘了不成?”

皇上氣衝衝走到趙彧麵前,一把揪起他的領口,將他向上一提,又狠狠向後一推。

趙彧翻倒在地,卻沒發出一絲痛呼,又起身,重新跪好。

“北疆小王子膽敢深入大梁,竊取生鐵配方。我身為大梁皇子,難道連個鄭氏都要畏懼嗎。”趙彧被酒勁激著,語氣稍稍頂撞了些。

皇帝冷笑,“你是不畏懼了,朕卻驚恐莫名。那北疆皇帝有多少能用的皇子?阿史那淩不過是為了爭位立功罷了!咱們大梁又有幾位能用的皇子?你哪裡是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分明是不拿江山社稷當回事!”

盛怒過後,又是傷感。

“朕身體已然不太好了,未來能有幾年還難說。”

“父皇!”趙彧立即抬頭,皺著眉,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皇帝知道小兒子孝順,必然不願意聽他這麼說,隻是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話聽完。

“朕也不瞞你,你天資聰穎,又仁愛寬和,朕最屬意你,隻是你這樣肆意妄為,叫朕如何安心呢?”

“鎮鳴和世子勸你,你卻一意孤行,非要親自進鄭氏查探,所幸沒受傷;程將軍勸你,你卻執意要跟隨抄家,手心也被刺傷一道。”

“你可知道,若是沒躲過去,你就這麼死在涼州,朕為君為父,該是什麼心情?”

趙彧聽了這些,心裡也不是滋味,他也明白,父皇是愛子之心,為他痛惜,希望能讓他保重自身。隻是,若再來一次,他也還要親自查探,讓手下犯險,自己在後方安置,這是他絕對做不出的。

心裡想著,嘴上也沒跟皇帝繼續犟著,“兒臣明白,日後定然以安全為第一要務,絕不會再肆意妄為。”

皇帝看出這小子言不由衷,隻是見他醉得睜不開眼睛,冷哼道:“今日就在大正殿留宿吧,正好令太醫院來人,給你看看傷勢。你那皇子府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過幾日,等冶鐵營一案了了,朕親自為你挑幾個。”

趙彧聽了這話,知道父皇是不打算再計較了。於是終於不用硬挺著,放鬆地吐出一口濁氣,就由人帶領著,到偏殿睡去了。

這時秉筆太監李懷忠終於回轉了大正殿,依舊是那副笑臉迎人的模樣,到皇帝麵前細細彙報六殿下接旨時的神態反應。

外頭想象著高位的宮人們,必定都是不苟言笑的。其實不然,主子麵前,成天苦著臉算什麼樣子?

“一飲而儘?紅光滿麵?”皇帝心道,這小子可真夠能裝的。敢拿皇命脅迫世子和程將軍,那他也用皇命逼一下這混小子,看他被這麼逼著高不高興!

……

趙彧睡得安閒,他在外奔波時鮮少睡得踏實,如今終於到了信任的人身邊,可算睡了個天昏地暗。

太醫院林院首提著醫箱子,輕聲進來,正要向皇帝行禮,卻被止住。隻見皇帝抬抬手,示意他直接去給床上那位看,又儘量不要驚醒他。

林院首撩起床邊明黃色的帷幔,向裡頭看去。見是六殿下,心道果然如此。

陛下年輕時在女色上荒唐,隻是年歲漸長,便越發地注重養生,極少召幸嬪妃了,大正殿留宿的多是近臣重臣,或是六皇子。

“他連續幾日不眠不休,手心被刺傷一道,隻是簡單包紮過,看看有沒有辦法讓疤痕減輕一些。”

皇帝聲音極輕,若不是林院首進了門便豎起耳朵注意著,或許還聽不到。

皇帝又頓了下,“一個時辰前,喝了一杯春風醉。”

麵聖前喝酒?六皇子一向溫文爾雅,最重規矩,怎麼會在麵聖前喝酒呢,還是這樣的烈酒。皇家事,不好說,他隻儘心看病就是了。

“殿下身體底子好,並無什麼大礙,隻是缺覺罷了,喝了這杯正好安睡。這傷口卻太深刻,怎麼處理都會留疤,幸而包紮及時,沒有感染。”

林院首是老資曆了,慶和帝都不是他伺候的第一位皇帝,向來是隻說實話,從不繞彎子。

慶和帝皺眉,小子可惡!乾脆彆在手心上留疤,直接在臉上留條疤就是了,讓他做大梁第一個麵容有損的皇帝去!

請走了林院首,皇帝也不打算繼續在這耗著了,叫來兩個人看護兒子,就繼續回到正殿。冶鐵營一案關係重大,牽連的絕不僅僅隻有鄭氏,他還有不少要務處理。

……

托那一杯春風醉的福,趙彧這一覺睡得極久,從正午時開始,睡到一更天,起了身,也隻是要問問身邊人幾時了,問過就又睡了過去。

把在旁邊守著的兩個宮人嚇了一跳,連忙去稟報聖上。於是將將歇下的林院首又被叫過來,再細瞧了一番。確定是沒有大礙,隻是太過疲倦,皇帝才放下心來,讓他回去。

皇帝前些年時候貪懶,常睡到卯時過才醒,錯過早朝也不在意,隻令朝廷自行議事,而後再報。近年來,北疆勢力漸大,對大梁虎視眈眈,招數頻出,慶和帝的睡眠越來越少,不到四更就會自己醒來。

如今兒子終於回來,還就宿在偏殿,少眠的慶和帝終於得了個安寢,睡到五更過才醒來。

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叫醒在床凳上打著瞌睡的小太監,“彧兒醒了嗎,將他叫過來。”

皇帝平日裡都是叫趙彧六皇子的,此時睡糊塗了,又兼之夢到兒子小時候的樣子,不由自主叫出了兒子小名。

小太監地位不高,資曆也淺,連六皇子大名都不清楚,更何況是小名呢。不過也猜到了是誰,叫的如此親昵,總也不會是前朝大臣,大概就是偏殿睡著的六殿下了。

於是連忙起身去通報,趙彧倒也醒了,不過也沒醒多久,正躺在床上發呆。這對他來說是個難得的經曆,自五歲起,他睡醒了就會起床,隨師父練武,或是處理政事,鮮少有賴在床上的時候,倒也很不習慣。蓋因大正殿不比自己府中,無詔不得隨意走動。

一聽是陛下傳召,趙彧便收起遐思,立刻起身,整理衣服飾物,向著正殿陛下就寢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