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第三人(1 / 1)

“你跟我一樣,都會發光。”門說。

我們都會……發光?

衛錦實在是難以理解對方這句話。

冷色的白熾光照耀在頭頂,宿舍門外的走廊明明暗暗。

衛錦繪出水鏡符,纖長的眼睫垂下,她望向鏡中的自己,水鏡映照出她的臉。

她哪裡有發光?

衛錦乍然想到被她忽略的一點,半潰散的水鏡又在她掌中凝聚,她靜下心去仔細感知靈。

先是零星的光點遊蕩,接著是一簇簇亮白的光團,這些靈光仿佛無時無刻不環繞著她,鏡中的自己在變,瑩白的光點織成薄薄一縷輕紗籠在她身上,她竟也像一個發著白光的人。

衛錦的目光移向“門神”。

她們的確很像,也的確都會發光。

“門神都是你這個樣子的?”

都長著人類的模樣?

“不是的,這棟樓裡隻有我長這個樣子,它們都沒我厲害。”門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一絲得意。

忽然,門想到什麼,它的情緒迅速低落下來:“好無聊,我好無聊,其它的門都沒有誕生出完整的意識,我以為你是我的同伴,所以我才會偷偷跟蹤你、觀察你。”

“現在知道我不是你的同伴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人類啦,今晚是——”彷佛難以啟齒,門支支吾吾的說,“是你的情緒太香了,把我香醒了,雖然你的情緒之前就很香,但現在是超級無敵香,我都要被饞死了。”

“門也吃情緒?”

她還以為隻有詭異是以人類的情緒為食。

“不可以嘛,喜悅、幸福、感激、勇氣……我都喜歡,你可以給我吃一點點你的情緒嗎?就一點點。”它伸出手,比劃出一丟丟的手勢。

這麼禮貌?

“可以。”

情緒這種抓不住的虛幻存在,其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往外流失。

這對她,並沒有影響。

書頁輕輕翻動,衛錦坐在床尾,磚頭厚的黃皮書放在她的膝蓋,她在默背基礎符籙大全。

輕柔的沙沙聲回蕩在耳邊,衛錦一頁頁地向後翻,中間,她抽空瞄了眼寢室門,逢朱閉著眼沉睡在門裡,泛著淡淡白光的身影安詳靜謐。

臨睡前,衛錦對自己活過來的影子說:“我也給你取個名字怎麼樣?叫罔閬,影子的意思。”

*

時針走向子夜,烏鴉藏在樹枝裡棲息。

衛錦在畫符,朱砂在黃紙上勾勒符文,一張張成品符在她筆下誕生。

江和坐在上鋪看書,她捧著一本《夢境解析》,讀得抓耳撓腮。

“咚咚咚!”

一聲門響。

“門沒關。”江和從上鋪冒出頭,朝門外喊。

半掩的門依舊立在那,沒人推門而入,門外也沒有人應聲。

“什麼情況?”江和看向衛錦。

“我去看看。”衛錦放下筆,她走上前一把拉開門。

門外,濕漉漉的長發拖地,麵色青白的女詭抬起頭,朝她露出一個笑。

“!”

衛錦忽的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她腦海裡不受控地回想起女詭的麵容。

有點熟悉但不多。

這時,輕盈的鈴鐺聲傳入耳畔,衛錦怔怔地抬頭。

寢室昏暗,床簾縫隙沒有夾緊,她的視線順著這一指空隙,瞄見床下背對她的身影,對方手裡捏著她白日畫的符籙,像在打量,金光照見他如畫的輪廓。

衛錦:“你——”

對方側眸,露出半張俊美的臉,眉心鮮紅的小痣被符籙鍍上一層金光,他整個人沉在黑暗裡,另半張臉在漆黑的夜裡顯出幾分詭譎。

灼手的符籙輕飄飄從他手中墜下,這位不速之客轉瞬消失在衛錦眼前。

衛錦怔然,她認出了對方那張臉。

鈴鐺響,影子遊動。

罔閬趁著衛錦出神的間隙,小心挪動腳步。

它順著牆根溜走,飛速奔跑著,黑色的影子掠過婆娑的樹影,它的身形不斷變化,最後定格成短發、半麵罩、辨不出性彆的模樣。

它追上薑徊,幻化出武器,九節軟鞭在半空劃出冷厲的弧線,罔閬的動作快而準,每一次都朝著它認定的對手進攻。

黑金色的微縮陣法在薑徊掌中成型,他探究的目光盯緊麵前的黑影:“你是個什麼東西?”

非人非詭的。

“這句話,送還給你。”罔閬冰冷的目光落在薑徊身上,破空聲驟響,鞭尾狠狠砸地,土塊四濺、草葉翻飛,嗆人的灰塵橫隔在它們中間。

“你,該死!”沙啞中性的嗓音。

罔閬定下對方的命運。

沁著刺骨殺意的視線瞥向薑徊,九節鞭在空中揮舞,帶起的勁風劃過對方耳垂。

黑金色的符文所構建的陣法環繞著他,鞭尾撞上陣法護罩,留下一道長痕。

“你弄壞了我的法陣。”明明是無波無瀾的語調,卻偏偏透露出濃濃的不悅。

肅殺之氣縈繞在槐林上空,長鞭被緊握在罔閬手中,它用力揮出一鞭,長鞭裹挾著絲絲縷縷的電光朝薑徊而去。

掌中的陣法擴大,抵擋住猛烈一擊,嵌套的法陣以他為圓點不間斷向外擴散。

混沌的月色下,他眉心的朱砂殷紅:“今晚,你逃無可逃。”

長鞭化作殺人的劍,罔閬將長劍插入地下,空中的雷霆閃爍,一張猙獰密集的羅網籠罩整個長槐。

一聲驚雷,暴雨從天空之河傾瀉而下,聲勢浩大的雨水降臨在這片土地。

“怎麼打雷了?”江和被響雷吵醒,在床上翻了個身。

“好像是下雨了。”衛錦點開手機,上麵顯示[今天晴]。

“預報又不準。”她說。

她關上手機,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她的心臟像是被誰揪在一起,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一樣的痛楚。

不對勁,今晚不對勁,我不對勁,雷聲也不對勁。

“罔閬。”

沒有回應。

衛錦翻身下床。

“衛錦,你怎麼起來了?”江和半夢半醒間聽到動靜,她迷迷糊糊地開口。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繼續睡。”

宿舍門打開,淋漓的雨聲襲麵而來,暴雨傾盆而下。

遠處,廢棄建築的上空,天空如同被撕裂一般,電閃雷鳴。

衛錦回寢拿上傘,跑出宿舍樓。

她朝著廢棄建築的方向跑去,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她,罔閬就在那裡。

雨伴隨著雷鳴宣泄而下,天空破碎成漆黑的碎片,暴雨奏起密集的鼓點,這仿佛末日一樣的場景。

罔閬轉動手中的劍,連串的雨水被它砍成一段段。

它們交手,雷電風雨在它們手中交織。

掌中劍化作殘影,一閃而過的劍光劃在薑徊左臉,血混著雨水落在軟爛的泥裡。

法陣一層層被激活,薑徊徹底對罔閬起了殺心。

可罔閬不會流血、不會累、並且不知疼痛,它注定是一個棘手的勁敵。

罔閬躲避著層出不窮的攻擊,它陷在薑徊的法陣裡。

它聽到了。

聽到了腳踩在泥水裡的聲音。

是她找來了。

罔閬閉上眼,帶著衝破一切的意誌揮劍而上,它要結束這場戰鬥。

衛錦踏進泥濘的密林,避雨符懸在她頭頂,雨傘充當拐杖,她向著雷聲最響亮的地方跑去。

“罔閬!”

衛錦看到在雨中站立的黑影。

避雨符隻能為一個人遮擋風雨,衛錦撐開傘,擋在對方頭頂。

“罔閬,你來這裡做什麼?”

罔閬沉默,它攥緊沒有知覺的手,遁入她腳下。

“罔閬?”

見對方沒有交代的意思,衛錦隻好深一腳淺一腳的又走回去。

“衛錦,你回來了?”

衛錦推開門,就見到江和從上鋪冒出頭:“你出去乾什麼了?”

“罔閬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出去了,我去找它。”

衛錦睡前最後一次跟罔閬重申,“我不喜歡不受我控製的東西,所以罔閬,你聽話一些。”

下課鈴響,衛錦在門口等江和收拾課本,她靠牆站著,避開走廊上流動的人群。

等待的間隙,她的視線頻頻看向教室門,結果正對上一雙潮濕熾熱的眼。

季淩雲沉默地從教室裡走出,路過衛錦,他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塞進衛錦懷裡,一言不發地離開。

“咦?衛錦,你哪裡來的兔子玩偶?”江和正好跟在季淩雲身後,她在跟斜對門寢室的薑顏說話,沒注意到剛才的一幕。

“彆人塞給我的。”衛錦回答,她垂眸凝視著手裡穿著帥氣特警服的兔子玩偶,掏出一雙誅邪符貼在兔子腦門。

什麼都沒發生,這真的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玩偶。

“你——”江和咋舌,“太謹慎了!不過這是誰塞給你的?”

“季淩雲。”

“他怎麼突然送你東西?難道是為了感謝你之前救他,也不對啊,你不是用催眠符模糊他的記憶了嗎?難道是沒成功,他還記得?”

“不清楚。”

她們出來的晚,一路上隻有零零散散的人。

走出教學樓,衛錦她們往右斜暼了一眼,正好瞧見薑顏被一個人攔住。

走到人行地下通道那裡,江和回頭見到薑顏就在身後。

江和:“你、你剛剛不還在教學樓那跟人說話,怎麼這麼快就趕上來了。”

“我跟你們說我今天真是倒黴透了。”薑顏咬牙,“有的人看著是個人,但他聽不懂人話,我都說我有男朋友了,還在那裡糾纏,聽不懂我在婉拒他嗎?”

“就剛才教學樓門口那男的?”江和問。

“就是他。”薑顏一臉無奈,“說不通,我直接跑了,還好他沒追上來。”

“嗯?衛錦你上課怎麼還帶著一個玩偶?”薑顏留意到衛錦手上提溜著的兔子警官。

“不是我帶的。”衛錦回。

“那是誰送的?”薑顏一下子聽出潛台詞。

“我們班的人。”江和見衛錦沒有明說的意思,也回得模糊。

“不會是季淩雲吧?”薑顏隨口一說,但見衛錦她們倆人的反應,她不由驚訝,“還真是他,我們班就他長得最帥,他在追你?”

驚人之言。

衛錦被對方的話嚇到:“你怎麼會這麼想?”

“啊?他不是在追你嗎?看來是我慣性思維了,以為他送你東西就是喜歡你。”薑顏突然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不過說到季淩雲你們不知道吧,A城首富盛世的老板季無思是他媽媽,他是一個富N代。”

江和:“看不出來,他還挺低調的。”

“我要不是見過他,我也想不到。”薑顏補充。

……

“我被拉入詭域的時候有見到漫天的銀色砂礫,那些懸在詭域上空的砂礫是什麼?”

紅日西墜的傍晚時分,衛錦在研究靈器,順便把雙子拉出來問話。

“我才不要告訴你。”洋洋說,“你太可惡了。”

“我可惡?”

“對啊,你第一可惡,你那個同伴也很可惡,我們都沒有放他走,他竟然掙脫出了我們的記憶,他太可惡了!”洋洋氣得跺腳。

“他不應該是個普通人。”

希希強調,它看向桌上的兔子玩偶,“小心他。”

……

淩晨12點,門毫無預兆地被敲響。

“誰啊?”江和問。

門外沒有回複。

衛錦的眼皮猛地一跳,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誰在外麵,敲門怎麼不說話?”江和緊皺著眉,她爬下床開門,門外沒有人,走廊裡亮著燈,兩側的宿舍門禁閉。

“是不是有人在惡作劇?”江和回頭,這麼對衛錦說。

“可能吧?”衛錦語氣猶疑,但親眼見到門外沒人,她還是鬆了口氣。

她差點以為夢境又要成真了。

次日,同樣的時間,門再次被敲響,這次是衛錦開門,門外依舊一個人影也沒,詭影也沒有。

衛錦跟江和對上目光,她們都覺察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會是什麼東西在敲門?”江和自語。

衛錦將目光投向門,自從那日逢朱吞吃了她的情緒之後,對方就陷入沉睡,不然可以問問逢朱,有沒有看到是誰在敲門。

“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江和思索著找出平安符和辟邪符貼在門上,“這樣能安心不少。”

這樣真的能安心嗎?

衛錦盯著輕飄飄黏在門板上的兩張符。

第三天,零點整。

隻亮著一盞燈的119宿舍裡,衛錦在全神貫注地畫符,江和磕磕絆絆地在看書。

“咚咚咚——”

門又……又響了。

“門沒關。”

江和這句話一脫口,衛錦的心就突地一跳,接著她又聽到江和問“什麼情況?”

“我去看看。”衛錦深吸一口氣,她放下筆,走上前一把拉開門。

與夢境一般無二的畫麵,濕漉漉的長發垂地,女詭抬起青白的臉朝她露出一個笑。

事不過三,開門三次,視為同意入寢。

女詭無聲說出這句話。

……

江和在拖地,衛錦幫忙把拖把水擰乾。

江和:“怎麼回事?是返潮嗎?寢室裡怎麼這麼多水。”

“返潮也不會這樣,水都積出一層了。”衛錦覺得應該不是返潮的原因。

……

“你剛才嚇到我了,我讓你把校園卡拿給我,你一聲不吭地突然把手從門下伸進來。”江和拍著胸脯,顯然被剛才洗澡時陡然冒出的手嚇了一跳。

“送卡?”衛錦合上手裡的書,“我沒給你送過卡。”

“不是你送的,還能是誰送的?你不要說這麼嚇人的話。”

……

“江和,這個發箍是你的?怎麼放我桌子。”

江和湊近去看:“這不是我的,我沒有這種毛茸茸的發箍。”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那這是誰的?”

……

上早課的路上,田夏撞見衛錦和江和,她一頭霧水地盯著她們的背影:“有第三個人嗎?衛錦她們在跟誰說話?”

……

118宿舍,薑顏在說她室友突然確診戀愛腦的事。

“又low又醜還渣,想不明白,她到底看上那個男的什麼了?”

江和:“你沒勸你室友,彆太上頭?”

“勸了,她問我是不是嫉妒她,也喜歡她男朋友。”薑顏一副要吐的表情,“就她男朋友那個樣子,我都不想多說,也就她當個寶,虧我剛開始還以為她跟我是一樣的人。”

“她剛開始不是這樣?”江和不解。

“不是,之前彆人追我的時候,她勸我火眼金睛,不要被彆人的花言巧語欺騙,那大道理說的一套一套的,落到她自己身上,立馬淪陷你們知道嗎?你們猜她跟她男友認識多久在一起的?”

“我不猜,你快說。”江和才懶得猜。

“半天不到。”薑顏攤手,“然後愛到不可自拔。”

“這怎麼跟——”衛錦糾結措辭,“這怎麼跟被催眠了一樣。”

“催眠?”薑顏疑惑。

“就感覺你室友,她就像是被人催眠了,所以愛一個認識不到半天的人愛到不可自拔。”衛錦解釋。

“趙曉璿她不會是真的被人催眠了吧?”薑顏動搖,“反正趙曉璿這樣,弄得我都不敢談戀愛了。她特彆誇張,節衣縮食給那個男的買什麼名牌,我做不到她那樣,你們兩個要是談戀愛可千萬彆學她。”

江和:“放心,我們宿舍三個人都是單身狗,談什麼戀愛,不談。”

“三個人?”薑顏表情凝固,“你們是在跟我說什麼恐怖故事嗎?我們這棟樓都是兩人寢,你們宿舍哪裡來的三個人?”

“但是……”我們宿舍就是三個人啊。

119寢室裡住著江和、衛錦,還有……還有誰來著?還住著誰?

……

專業課上,老師在點名,一個個人名從她口中念出。

不對、不對、人數不對。

教室裡明明有26位學生,為什麼點名隻點了25個人。

衛錦環顧四周,一張張全是熟悉的臉,到底多出了誰?

迷霧降臨,直覺告知她異常,但她的記憶卻在蒙蔽她,衛錦隻要深想,大腦就會嗡鳴般斷片。

“衛錦、江和。”

是田夏。

田夏做足了心理鬥爭,最後還是出聲叫住她們。

“你們——你們在跟誰說話?”田夏小心翼翼地開口。

“什麼?”她們驚愕,“我們當然是在跟——”

猛地止住話語,衛錦迷茫的目光對上江和的:“我們在跟誰說話?”

我們在跟誰說話?

衛錦意識到情況的不妙,她抓住這清醒的一瞬,迅速掏出清醒符拍在自己身上。

腦中的迷霧迅速褪去,真實記憶在腦海裡翻湧。

過去幾天的種種都在向她們表明,她們身邊存在看不見的第三人。

一個不知姓名的人。

衛錦記起來那張讓她覺得有些熟悉的詭臉是誰了,是她之前在洗漱間撞見的那隻詭。

“你在我們身邊吧?”衛錦沉吟著說出這句話。

麵前的空氣扭動,一個詭影出現在她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