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一樣,都會發光。”門說。
我們都會……發光?
衛錦實在是難以理解對方這句話。
冷色的白熾光照耀在頭頂,宿舍門外的走廊明明暗暗。
衛錦繪出水鏡符,纖長的眼睫垂下,她望向鏡中的自己,水鏡映照出她的臉。
她哪裡有發光?
衛錦乍然想到被她忽略的一點,半潰散的水鏡又在她掌中凝聚,她靜下心去仔細感知靈。
先是零星的光點遊蕩,接著是一簇簇亮白的光團,這些靈光仿佛無時無刻不環繞著她,鏡中的自己在變,瑩白的光點織成薄薄一縷輕紗籠在她身上,她竟也像一個發著白光的人。
衛錦的目光移向“門神”。
她們的確很像,也的確都會發光。
“門神都是你這個樣子的?”
都長著人類的模樣?
“不是的,這棟樓裡隻有我長這個樣子,它們都沒我厲害。”門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一絲得意。
忽然,門想到什麼,它的情緒迅速低落下來:“好無聊,我好無聊,其它的門都沒有誕生出完整的意識,我以為你是我的同伴,所以我才會偷偷跟蹤你、觀察你。”
“現在知道我不是你的同伴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人類啦,今晚是——”彷佛難以啟齒,門支支吾吾的說,“是你的情緒太香了,把我香醒了,雖然你的情緒之前就很香,但現在是超級無敵香,我都要被饞死了。”
“門也吃情緒?”
她還以為隻有詭異是以人類的情緒為食。
“不可以嘛,喜悅、幸福、感激、勇氣……我都喜歡,你可以給我吃一點點你的情緒嗎?就一點點。”它伸出手,比劃出一丟丟的手勢。
這麼禮貌?
“可以。”
情緒這種抓不住的虛幻存在,其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往外流失。
這對她,並沒有影響。
書頁輕輕翻動,衛錦坐在床尾,磚頭厚的黃皮書放在她的膝蓋,她在默背基礎符籙大全。
輕柔的沙沙聲回蕩在耳邊,衛錦一頁頁地向後翻,中間,她抽空瞄了眼寢室門,逢朱閉著眼沉睡在門裡,泛著淡淡白光的身影安詳靜謐。
臨睡前,衛錦對自己活過來的影子說:“我也給你取個名字怎麼樣?叫罔閬,影子的意思。”
*
時針走向子夜,烏鴉藏在樹枝裡棲息。
衛錦在畫符,朱砂在黃紙上勾勒符文,一張張成品符在她筆下誕生。
江和坐在上鋪看書,她捧著一本《夢境解析》,讀得抓耳撓腮。
“咚咚咚!”
一聲門響。
“門沒關。”江和從上鋪冒出頭,朝門外喊。
半掩的門依舊立在那,沒人推門而入,門外也沒有人應聲。
“什麼情況?”江和看向衛錦。
“我去看看。”衛錦放下筆,她走上前一把拉開門。
門外,濕漉漉的長發拖地,麵色青白的女詭抬起頭,朝她露出一個笑。
“!”
衛錦忽的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她腦海裡不受控地回想起女詭的麵容。
有點熟悉但不多。
這時,輕盈的鈴鐺聲傳入耳畔,衛錦怔怔地抬頭。
寢室昏暗,床簾縫隙沒有夾緊,她的視線順著這一指空隙,瞄見床下背對她的身影,對方手裡捏著她白日畫的符籙,像在打量,金光照見他如畫的輪廓。
衛錦:“你——”
對方側眸,露出半張俊美的臉,眉心鮮紅的小痣被符籙鍍上一層金光,他整個人沉在黑暗裡,另半張臉在漆黑的夜裡顯出幾分詭譎。
灼手的符籙輕飄飄從他手中墜下,這位不速之客轉瞬消失在衛錦眼前。
衛錦怔然,她認出了對方那張臉。
鈴鐺響,影子遊動。
罔閬趁著衛錦出神的間隙,小心挪動腳步。
它順著牆根溜走,飛速奔跑著,黑色的影子掠過婆娑的樹影,它的身形不斷變化,最後定格成短發、半麵罩、辨不出性彆的模樣。
它追上薑徊,幻化出武器,九節軟鞭在半空劃出冷厲的弧線,罔閬的動作快而準,每一次都朝著它認定的對手進攻。
黑金色的微縮陣法在薑徊掌中成型,他探究的目光盯緊麵前的黑影:“你是個什麼東西?”
非人非詭的。
“這句話,送還給你。”罔閬冰冷的目光落在薑徊身上,破空聲驟響,鞭尾狠狠砸地,土塊四濺、草葉翻飛,嗆人的灰塵橫隔在它們中間。
“你,該死!”沙啞中性的嗓音。
罔閬定下對方的命運。
沁著刺骨殺意的視線瞥向薑徊,九節鞭在空中揮舞,帶起的勁風劃過對方耳垂。
黑金色的符文所構建的陣法環繞著他,鞭尾撞上陣法護罩,留下一道長痕。
“你弄壞了我的法陣。”明明是無波無瀾的語調,卻偏偏透露出濃濃的不悅。
肅殺之氣縈繞在槐林上空,長鞭被緊握在罔閬手中,它用力揮出一鞭,長鞭裹挾著絲絲縷縷的電光朝薑徊而去。
掌中的陣法擴大,抵擋住猛烈一擊,嵌套的法陣以他為圓點不間斷向外擴散。
混沌的月色下,他眉心的朱砂殷紅:“今晚,你逃無可逃。”
長鞭化作殺人的劍,罔閬將長劍插入地下,空中的雷霆閃爍,一張猙獰密集的羅網籠罩整個長槐。
一聲驚雷,暴雨從天空之河傾瀉而下,聲勢浩大的雨水降臨在這片土地。
“怎麼打雷了?”江和被響雷吵醒,在床上翻了個身。
“好像是下雨了。”衛錦點開手機,上麵顯示[今天晴]。
“預報又不準。”她說。
她關上手機,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她的心臟像是被誰揪在一起,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一樣的痛楚。
不對勁,今晚不對勁,我不對勁,雷聲也不對勁。
“罔閬。”
沒有回應。
衛錦翻身下床。
“衛錦,你怎麼起來了?”江和半夢半醒間聽到動靜,她迷迷糊糊地開口。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繼續睡。”
宿舍門打開,淋漓的雨聲襲麵而來,暴雨傾盆而下。
遠處,廢棄建築的上空,天空如同被撕裂一般,電閃雷鳴。
衛錦回寢拿上傘,跑出宿舍樓。
她朝著廢棄建築的方向跑去,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她,罔閬就在那裡。
雨伴隨著雷鳴宣泄而下,天空破碎成漆黑的碎片,暴雨奏起密集的鼓點,這仿佛末日一樣的場景。
罔閬轉動手中的劍,連串的雨水被它砍成一段段。
它們交手,雷電風雨在它們手中交織。
掌中劍化作殘影,一閃而過的劍光劃在薑徊左臉,血混著雨水落在軟爛的泥裡。
法陣一層層被激活,薑徊徹底對罔閬起了殺心。
可罔閬不會流血、不會累、並且不知疼痛,它注定是一個棘手的勁敵。
罔閬躲避著層出不窮的攻擊,它陷在薑徊的法陣裡。
它聽到了。
聽到了腳踩在泥水裡的聲音。
是她找來了。
罔閬閉上眼,帶著衝破一切的意誌揮劍而上,它要結束這場戰鬥。
衛錦踏進泥濘的密林,避雨符懸在她頭頂,雨傘充當拐杖,她向著雷聲最響亮的地方跑去。
“罔閬!”
衛錦看到在雨中站立的黑影。
避雨符隻能為一個人遮擋風雨,衛錦撐開傘,擋在對方頭頂。
“罔閬,你來這裡做什麼?”
罔閬沉默,它攥緊沒有知覺的手,遁入她腳下。
“罔閬?”
見對方沒有交代的意思,衛錦隻好深一腳淺一腳的又走回去。
“衛錦,你回來了?”
衛錦推開門,就見到江和從上鋪冒出頭:“你出去乾什麼了?”
“罔閬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出去了,我去找它。”
衛錦睡前最後一次跟罔閬重申,“我不喜歡不受我控製的東西,所以罔閬,你聽話一些。”
下課鈴響,衛錦在門口等江和收拾課本,她靠牆站著,避開走廊上流動的人群。
等待的間隙,她的視線頻頻看向教室門,結果正對上一雙潮濕熾熱的眼。
季淩雲沉默地從教室裡走出,路過衛錦,他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塞進衛錦懷裡,一言不發地離開。
“咦?衛錦,你哪裡來的兔子玩偶?”江和正好跟在季淩雲身後,她在跟斜對門寢室的薑顏說話,沒注意到剛才的一幕。
“彆人塞給我的。”衛錦回答,她垂眸凝視著手裡穿著帥氣特警服的兔子玩偶,掏出一雙誅邪符貼在兔子腦門。
什麼都沒發生,這真的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玩偶。
“你——”江和咋舌,“太謹慎了!不過這是誰塞給你的?”
“季淩雲。”
“他怎麼突然送你東西?難道是為了感謝你之前救他,也不對啊,你不是用催眠符模糊他的記憶了嗎?難道是沒成功,他還記得?”
“不清楚。”
她們出來的晚,一路上隻有零零散散的人。
走出教學樓,衛錦她們往右斜暼了一眼,正好瞧見薑顏被一個人攔住。
走到人行地下通道那裡,江和回頭見到薑顏就在身後。
江和:“你、你剛剛不還在教學樓那跟人說話,怎麼這麼快就趕上來了。”
“我跟你們說我今天真是倒黴透了。”薑顏咬牙,“有的人看著是個人,但他聽不懂人話,我都說我有男朋友了,還在那裡糾纏,聽不懂我在婉拒他嗎?”
“就剛才教學樓門口那男的?”江和問。
“就是他。”薑顏一臉無奈,“說不通,我直接跑了,還好他沒追上來。”
“嗯?衛錦你上課怎麼還帶著一個玩偶?”薑顏留意到衛錦手上提溜著的兔子警官。
“不是我帶的。”衛錦回。
“那是誰送的?”薑顏一下子聽出潛台詞。
“我們班的人。”江和見衛錦沒有明說的意思,也回得模糊。
“不會是季淩雲吧?”薑顏隨口一說,但見衛錦她們倆人的反應,她不由驚訝,“還真是他,我們班就他長得最帥,他在追你?”
驚人之言。
衛錦被對方的話嚇到:“你怎麼會這麼想?”
“啊?他不是在追你嗎?看來是我慣性思維了,以為他送你東西就是喜歡你。”薑顏突然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不過說到季淩雲你們不知道吧,A城首富盛世的老板季無思是他媽媽,他是一個富N代。”
江和:“看不出來,他還挺低調的。”
“我要不是見過他,我也想不到。”薑顏補充。
……
“我被拉入詭域的時候有見到漫天的銀色砂礫,那些懸在詭域上空的砂礫是什麼?”
紅日西墜的傍晚時分,衛錦在研究靈器,順便把雙子拉出來問話。
“我才不要告訴你。”洋洋說,“你太可惡了。”
“我可惡?”
“對啊,你第一可惡,你那個同伴也很可惡,我們都沒有放他走,他竟然掙脫出了我們的記憶,他太可惡了!”洋洋氣得跺腳。
“他不應該是個普通人。”
希希強調,它看向桌上的兔子玩偶,“小心他。”
……
淩晨12點,門毫無預兆地被敲響。
“誰啊?”江和問。
門外沒有回複。
衛錦的眼皮猛地一跳,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誰在外麵,敲門怎麼不說話?”江和緊皺著眉,她爬下床開門,門外沒有人,走廊裡亮著燈,兩側的宿舍門禁閉。
“是不是有人在惡作劇?”江和回頭,這麼對衛錦說。
“可能吧?”衛錦語氣猶疑,但親眼見到門外沒人,她還是鬆了口氣。
她差點以為夢境又要成真了。
次日,同樣的時間,門再次被敲響,這次是衛錦開門,門外依舊一個人影也沒,詭影也沒有。
衛錦跟江和對上目光,她們都覺察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會是什麼東西在敲門?”江和自語。
衛錦將目光投向門,自從那日逢朱吞吃了她的情緒之後,對方就陷入沉睡,不然可以問問逢朱,有沒有看到是誰在敲門。
“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江和思索著找出平安符和辟邪符貼在門上,“這樣能安心不少。”
這樣真的能安心嗎?
衛錦盯著輕飄飄黏在門板上的兩張符。
第三天,零點整。
隻亮著一盞燈的119宿舍裡,衛錦在全神貫注地畫符,江和磕磕絆絆地在看書。
“咚咚咚——”
門又……又響了。
“門沒關。”
江和這句話一脫口,衛錦的心就突地一跳,接著她又聽到江和問“什麼情況?”
“我去看看。”衛錦深吸一口氣,她放下筆,走上前一把拉開門。
與夢境一般無二的畫麵,濕漉漉的長發垂地,女詭抬起青白的臉朝她露出一個笑。
事不過三,開門三次,視為同意入寢。
女詭無聲說出這句話。
……
江和在拖地,衛錦幫忙把拖把水擰乾。
江和:“怎麼回事?是返潮嗎?寢室裡怎麼這麼多水。”
“返潮也不會這樣,水都積出一層了。”衛錦覺得應該不是返潮的原因。
……
“你剛才嚇到我了,我讓你把校園卡拿給我,你一聲不吭地突然把手從門下伸進來。”江和拍著胸脯,顯然被剛才洗澡時陡然冒出的手嚇了一跳。
“送卡?”衛錦合上手裡的書,“我沒給你送過卡。”
“不是你送的,還能是誰送的?你不要說這麼嚇人的話。”
……
“江和,這個發箍是你的?怎麼放我桌子。”
江和湊近去看:“這不是我的,我沒有這種毛茸茸的發箍。”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那這是誰的?”
……
上早課的路上,田夏撞見衛錦和江和,她一頭霧水地盯著她們的背影:“有第三個人嗎?衛錦她們在跟誰說話?”
……
118宿舍,薑顏在說她室友突然確診戀愛腦的事。
“又low又醜還渣,想不明白,她到底看上那個男的什麼了?”
江和:“你沒勸你室友,彆太上頭?”
“勸了,她問我是不是嫉妒她,也喜歡她男朋友。”薑顏一副要吐的表情,“就她男朋友那個樣子,我都不想多說,也就她當個寶,虧我剛開始還以為她跟我是一樣的人。”
“她剛開始不是這樣?”江和不解。
“不是,之前彆人追我的時候,她勸我火眼金睛,不要被彆人的花言巧語欺騙,那大道理說的一套一套的,落到她自己身上,立馬淪陷你們知道嗎?你們猜她跟她男友認識多久在一起的?”
“我不猜,你快說。”江和才懶得猜。
“半天不到。”薑顏攤手,“然後愛到不可自拔。”
“這怎麼跟——”衛錦糾結措辭,“這怎麼跟被催眠了一樣。”
“催眠?”薑顏疑惑。
“就感覺你室友,她就像是被人催眠了,所以愛一個認識不到半天的人愛到不可自拔。”衛錦解釋。
“趙曉璿她不會是真的被人催眠了吧?”薑顏動搖,“反正趙曉璿這樣,弄得我都不敢談戀愛了。她特彆誇張,節衣縮食給那個男的買什麼名牌,我做不到她那樣,你們兩個要是談戀愛可千萬彆學她。”
江和:“放心,我們宿舍三個人都是單身狗,談什麼戀愛,不談。”
“三個人?”薑顏表情凝固,“你們是在跟我說什麼恐怖故事嗎?我們這棟樓都是兩人寢,你們宿舍哪裡來的三個人?”
“但是……”我們宿舍就是三個人啊。
119寢室裡住著江和、衛錦,還有……還有誰來著?還住著誰?
……
專業課上,老師在點名,一個個人名從她口中念出。
不對、不對、人數不對。
教室裡明明有26位學生,為什麼點名隻點了25個人。
衛錦環顧四周,一張張全是熟悉的臉,到底多出了誰?
迷霧降臨,直覺告知她異常,但她的記憶卻在蒙蔽她,衛錦隻要深想,大腦就會嗡鳴般斷片。
“衛錦、江和。”
是田夏。
田夏做足了心理鬥爭,最後還是出聲叫住她們。
“你們——你們在跟誰說話?”田夏小心翼翼地開口。
“什麼?”她們驚愕,“我們當然是在跟——”
猛地止住話語,衛錦迷茫的目光對上江和的:“我們在跟誰說話?”
我們在跟誰說話?
衛錦意識到情況的不妙,她抓住這清醒的一瞬,迅速掏出清醒符拍在自己身上。
腦中的迷霧迅速褪去,真實記憶在腦海裡翻湧。
過去幾天的種種都在向她們表明,她們身邊存在看不見的第三人。
一個不知姓名的人。
衛錦記起來那張讓她覺得有些熟悉的詭臉是誰了,是她之前在洗漱間撞見的那隻詭。
“你在我們身邊吧?”衛錦沉吟著說出這句話。
麵前的空氣扭動,一個詭影出現在她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