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長發拖地,女詭顯露出那張青白毫無生氣的臉。
衛錦一手將清醒符拍在江和腦門,一手甩出高等符籙。
符籙灼熱的金光衝向女詭,它驚懼地往後退,被迫遁入詭域。
震耳欲聾的音浪隨著詭域的展開撲麵而來。
“學習、學習、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
無數的男女聲重疊在一起,最後彙成一聲驚天的呐喊。
女詭回頭,它注視著衛錦,神色複雜地開口:“我在終點等你,現在……倒計時開始。”
周圍的環境猛地一變,衛錦她們被拉進詭域。
同一時間。
參天的槐樹靜靜聳立,鮮少有人踏足的逢椿醫院核心區域,今日卻響起一陣陣吵鬨的交談聲。
“知周,我就知道你這老家夥還沒死。”背負重劍的中年男人朗笑著迎上去。
“年紀大了喜靜,結果人雲亦雲的不知道是哪個兔崽子竟然在外傳我早就死了。”知周是個杵著拐杖的駝背老頭,他板著張臉,竟比他身後跟著的死屍更像一個死人。
泛黃的布條將重劍裹得嚴嚴實實,周不語清咳一聲,臉色僵硬:“是啊,這個造謠的人還真是可惡。”
“方校長,幾天前的驚雷,你可得給我們一個解釋,這隻有長槐這一處打雷下雨的,你不會是瞞著我們偷偷乾什麼事吧?要知道我們把長槐交給你管理,那是相信你。”說話的是[妙手]的秦英,一個斯斯文文的乾瘦男人。
“秦先生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信不過我?”方秋池一頭利落的短發,眼神犀利,“長槐到底什麼情況,大家都清楚,各家也都有子弟在長槐,前幾天的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是在鬥法,但這究竟是哪家的小輩,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我也不能在長槐安滿監控。”
方秋池初上任的時候提議過監控全覆蓋以便更好地掌控長槐,但這項提議剛出,就被全票否決,理由是家裡小輩喜歡自由一點的環境。
“鶴先生來了。”
人群自發讓開道。
鶴先生,全名鶴山紅,出身[奇門],是個蒼白消瘦的年輕男人。
幽深靜謐的槐林落在他身後,走近的青年穿著黑色立領唐裝,他單手插兜,姿態悠閒,墨鏡蓋住他半張臉,一隻紅眼烏鴉立在他肩頭。
“各位,怎麼不說話了?”鶴山紅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暗金色的眼瞳,他臉上分明掛著笑,可在場的人卻全都噤若寒蟬。
當今的玄門第一,是個瘋子。
方秋池走上前:“鶴先生,此處禁壇的封印,我們十年前就已加固過,但現在封印再次鬆動,這是不是一種預兆?”
“封印這種東西,就是要不斷加固的,你們在擔心什麼?擔心這群詭異衝破封印?”鶴山紅不以為然,“一群詭物,諒它們也翻不出天。趕緊動手吧,早加固完封印早完事。”
肩頭的烏鴉飛離,囊括整個長槐的陣法在他腳下顯現,槐林顫動,無數可怖的詭臉從樹乾中長出。
這些被鎮壓在此地的詭異,它們執念難消,恨意代代積累,痛苦的哀嚎聲響在廢棄建築深處。
此刻為黃昏之時,這是詭異在……泣淚。
*
“這是哪裡?”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最先冒出的是田夏的聲音。
“田夏你也在?衛錦你在嗎?”
照明符亮起,黑黝黝的四方天地裡,她們率先看見的是江和的圓臉。
“我在的。”
衛錦呆在角落,她將符籙拋至頭頂,燈泡一樣的亮光向下傾灑,她們這才看清周圍。
這是一間簡陋的臥室,泥巴地、土砌的牆、花花綠綠的被褥……
“這個詭域的裝修風格——”江和欲言又止,“好有懷舊感。”
“我們是撞見詭事了嗎?”田夏語氣瑟縮,她的眼神裡流露出對未知的恐懼。
“對,我們撞詭了,現在被詭異拉進它所構建的詭域,你可以理解成我們穿越進了遊戲,隻有擊敗boss才能回家。”衛錦跟她解釋。
“你是第一次進詭域?田夏你彆害怕,我們肯定會保護你的。”江和承諾,她轉頭問衛錦,“對吧?”
“對,我們不會丟下你。”衛錦說,“出去看看?那個女詭說在終點等我們,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搞清楚終點在哪裡。”
“吱呀——”
陳舊的木門搖晃著被拉開,堂屋裡一個忙碌的身影走入她們視線。
衛錦她們從[小·袖裡乾坤]裡掏出武器,江和瞥了眼兩手空空的田夏,塞了把符籙給她。
她們提著心,戒備的目光投向屋子正中的“人”影。
頭發花白的npc扭過頭,和善的說:“妮妮今天醒這麼早?奶奶這還沒做好早飯。”
“奶奶,我們不餓。”
是田夏,她眨著眼,唇角緊繃成一條線。
衛錦側目,有些意外對方的反應速度。
“妮妮今天自己一個人去上學行不行?還記得路怎麼走嗎?”奶奶端出一碗雞蛋麵,招呼她們來吃。
“你再給我說一遍吧,奶奶。”田夏語氣熟稔。
“妮妮你記好了,先出村,走過村口的橋……翻過山……到鎮上坐18路公交……就到你的學校了。”
屋裡沒有窗戶,大門朝外敞開,月亮的光照進院子裡,她們此刻才驚覺天還未亮,山裡的孩子就要去上學了。
衛錦走過光禿禿的院子,她邁過門檻,眺望遠處的山巒:“這樣看來,終點不出意外就是學校了。”
“田夏,剛才那個npc你認識?”江和跑上前,跟人並肩走。
銀白的月光照見她們腳下的路,田夏低頭去瞧自己的腳尖:“不認識。”
“那還好那還好。”江和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們認識,我還想著這女詭實力挺強,竟然能讀取我們的記憶生成npc。”
“如果真這樣就好了。”田夏喃喃自語。
“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田夏抬頭望向江和,那雙充滿水潤之氣的異色眼眸閃過悲傷,她搖頭:“我沒說什麼,大家快走吧,女詭不是說有時間限製嗎?”
“對奧,衛錦,有時間限製。”江和被這一提醒,也想起來女詭當時有說“倒計時開始。”
“先順利走到學校再說,我們這一路恐怕不會太平。”
衛錦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女娃子,你去哪?”
辨不出年齡性彆,沒有起伏的一句話。
“去上學。”
衛錦一手抓一個,讓她們繼續走,千萬彆回頭。
鄉野之中流傳著諸多詭事。
衛錦就曾聽過一句,叫作“三人不走夜路”。
[三人不走夜路,有人呼喚,切勿回頭。]
“你個女娃子上什麼學。”
“應該沒花你的錢。”
“妮妮,快回來。”
“等晚上放學,妮妮自然會回來。”
“你不能走。”蒼老的、暴躁的、尖銳的、刻薄的聲音合在一起,“女娃子,你不能走。”
“我們能走,妮妮也能走。”衛錦強調。
“回來、回來!”
無數的聲音在她耳旁炸開,破空聲在她身後響起。
衛錦凝聚出金劍,她麵不改色地反手擋住攻擊,熠熠劍光劃破灰蒙蒙的天,光芒熾熱,掀起一股熱浪。
她扔出防禦符,罩住田夏。
衛錦轉過身,望見每家每戶屋簷下站滿的密密麻麻的詭影。
“你回頭了。”
一口同聲。
“是的,我回頭了。”
長劍猛地脫手而出,斬斷一道道詭影。靈劍飛回衛錦手中,她執著金劍,劍尖刺穿一顆顆詭域造物的頭顱。
“出村!”
常人肉眼不可見的靈光在衛錦手中集聚,金劍嗡鳴,爆發出炙熱火光,金色火焰席卷而上,化作攔“人”的火牆。
“快走。”江和拉上田夏,她們一齊朝村口衝去。
漫天的符籙、攜著金色火焰的靈劍、如散花般墜下的殘缺詭體。
她們撐起防禦符,頂著咚咚咚的巨響往前跑。
詭異造物的殘肢劈裡啪啦地砸下,猶如天空下起黑雨。
黑雨將防禦罩腐蝕出一個個圓點,雨水落下。
“啊!”江和痛到麵部扭曲,被雨水淋到的那塊皮膚露出鮮紅的血肉,黑色的雨水滲進肉裡,傷口處開始潰爛。
“不對,這是真的黑雨。”
衛錦緊皺著眉,隱忍痛意,她的手腕處也被腐蝕出血色。
避雨符懸在頭頂,黑雨被阻隔一瞬,然後接連不斷地滴下。
衛錦擋住要落進她眼裡的雨滴,手臂痛到麻木:“避雨符沒用。”防禦符也被淋成篩子。
“衛錦,你的劍,我能用嗎?”田夏慘白著臉拉住衛錦,鮮血從她的手背淌落。
衛錦遞出劍,田夏接過,她以劍尖為筆,在泥巴地裡繪製出一把傘。
筆停,畫作成真。
死物落筆成真,於她不過唯手熟爾。
她難的,從來都是讓活物成真。
田夏將傘舉過頭頂,黑雨被傘麵攔截,她驚喜道:“有用,雨被擋住了。”
“還能畫嗎?”衛錦問。
“能畫的。”
三人披上雨衣,撐起傘,她們衝破村民的阻攔來到村口。
以村口的石碑為界,村民被困在村裡,而衛錦她們站在村外。
黑雨還在下,雨幕模糊她們的視線,她們繼續往前走。
然後,她們見到了高高的、長長的,幾根木頭拚接支起的危橋,橋麵在雨中飄零,在她們眼前搖晃。
“這橋,我恐高症要犯了,這橋真的能走嗎?”江和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