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1)

小陳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來時,大副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這種全封閉式救生艙配備密封空氣底座,輪船從港口出發之前,他認真檢查過每一個救生艇,確認沒有損壞的情況,現在怎麼突然滲水了?!

情急之下,他鬆開方向舵,磕磕盼盼地跑到小陳身邊,那個角落裡已經積起了一灘水,更有越漏越多的跡象。

“水位傳感器的數據也變了!”小陳指著牆壁上內嵌的儀器表,“水位在不斷升高。”

三副甚至都有些坐立不安,“是我的錯覺嗎?我感覺這個艇裡越來越冷了。”

救生艇的氣密性被打破,保溫的效果自然也不複存在。

怎麼辦?

大副皺著眉,他們的冷藏箱不防水,要是被海水一泡,肯定用不了了!

他還在猶豫,三副連忙解開安全帶,撲到方向舵的對講機旁邊,著急忙慌地大吼,“姑娘,停下,停下!我們的救生艇漏了,現在要立刻轉移到你的船上!”

風浪喧囂聲中,江遲遲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救生艇也會漏水!?

而且剛剛對講機裡傳出的聲音和之前不同,她並不認識。

她一邊踩下製動踏板,一邊朝對講機喊話,“大副,發生什麼事了?”

“...”船艙內體感溫度越來越低,現在是春夏之交,他們沒有準備厚衣服,繼續留在船上會失溫的。

大副一咬牙,“船艙漏水,我們請求向你的船上轉移。”

“好。”

熟悉的男聲再次確認信息,江遲遲不再猶豫。她朝小船的前方拋下海錨,儘量將船身穩定在海麵上,同時打開電動收線器,發動機拉動尼龍繩索,一點點縮短救生艇和小船之間的距離。

隔著舷窗,那座亮橙色的汽艇越來越顯眼,直到“咚”的一聲,船身輕微搖晃,廢棄輪胎和充氣艇的空芯減輕碰撞帶來的震感,收線器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響,再無法收緊哪怕一厘米。

江遲遲關閉收線器,拉高雨衣,清點好身上的裝備後,衝進雨幕裡。

大副推開救生艇頂部的舷窗,暴雨傾瀉直下,像有人拿著高壓水槍朝著艇裡掃射,恐怖的雷聲湧進小艇,大副必須扯著嗓子吼,才能勉強讓人聽清他的聲音。

“小陳,你先出去!三副,你把貨箱抬過來!”

小陳是個技術員,細胳膊細腿兒沒力氣,留在下麵也幫不上忙,不如先把他送到船上,他和三副負責將貨箱抬高,讓小陳在船上接應。

他的想法很美好,但低估了人性之惡。

那瘦高的中年男人豈會聽他指揮?三副看都沒看貨箱一眼,像屁股後頭追著一匹狼似的,手腳麻利地攀上懸梯,猛地一躍,跳出救生艙。

江遲遲扶著欄杆,眼見著艇頂冒出一個人,她指著船尾的牽引繩,示意他扶著繩子跳過來,自己則在這一頭接應。

男人像隻靈活的猴,縱身一跳,躍到江遲遲的小船上。

江遲遲抓住他的胳膊向內一送,雨水在她眼前幾乎形成一道簾,讓她不太能看得清男人的麵容。

她大聲叫喊,“你們的貨呢?!”

這群人明明為了送這批貨,連命都不要了,現在怎麼會隻身一人逃出來,把貨留在艇裡不管了?

江遲遲乍然間覺得有些不對勁。

可那男人並不回話,確認自己安全後,隻是不耐煩地揮開她的胳膊,一個轉身溜進溫暖的船艙中。

這群人有問題!

來不及多想,艇頂再次冒頭。

江遲遲抹開臉上的雨水,看清上來的是個年輕小夥子。

不管了,先救人要緊。

她一邊扶穩欄杆,一邊指著牽引繩朝對麵大吼,“繩子,抓著繩子跳過來!”

這年輕人明顯膽子和水性都不如上一人,他在艇頂站都站不穩,慌裡慌張地踉蹌半天,才看懂江遲遲的意思。

什什什...麼!?跳過去?!

他扶著繃緊的牽引繩,望向兩船縫隙間翻滾的黑色海水,兩腿直打顫。

萬一要是一步之差沒跳過去,落進海裡...這和掉進滾燙的油鍋裡有什麼區彆?!

“沒事,跳!”江遲遲朝他伸出手,帆布手套不知何時被劃拉出一道大口子。女孩兒細瘦的胳膊橫在海麵上,像用身體架起的橋梁。

“我會接住你!”她眉色沉著,語氣堅定。

小陳扶著牽引繩的右手微微顫抖,他哭喪著臉,磨蹭許久,終於一咬牙,朝對麵邁開大步。

江遲遲眼疾手快地薅住他的衣領,將他一把拉上船。

小夥子還閉著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躍上甲板,江遲遲聲音輕柔,“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

小陳睜開眼,在差點哭出聲的前一秒終於想起了正事。

“大副...大副還沒過來!”

在他大驚小怪的喊叫聲中,艇頂又有了動靜。

這次冒頭的不是人,而是一件包裹嚴實的箱子。它被人從底兒下抬著,一點一點冒出全部貨箱。接著露出的是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在江遲遲焦急的眼神中,大副抬著紙箱子,一步步、緩慢地登上艇頂。

大副經驗豐富,幾乎不用江遲遲示意,他立馬走到牽引繩旁,可箱子太大,他抬著它根本沒法兒跳過來。

眼下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江遲遲當機立斷,她將自己腰間的安全繩交到小陳手上,“你牽穩我,我去接箱子。”

“我我我我...”小陳來不及拒絕,粗糙的尼龍繩被塞進他手中,女孩兒甚至沒有一絲猶豫,下一秒便放開了握著欄杆的手。

繩上驟然傳來一股拉力,小陳連忙使勁扯緊繩子,穩住江遲遲的身影,心臟止不住地狂跳。

這個女孩兒真是...不要命了!

江遲遲朝船外探出大半個身子,朝著風暴另一端的男人大聲喊,“扔給我!”

大副濃眉緊皺,立在船頭似雕塑般,一動不動,他內心糾結,不知是否能相信眼前的女孩兒。

她這麼瘦小的身材、這麼纖細的胳膊,怎麼能接住這價值連城的貨箱?

女孩兒眼神堅毅,雨水淋濕她的帆布手套,卻澆不透一顆赤誠的心。

“扔給我,我會接住的。”

她語調篤定。

眼見著下一道浪來勢洶洶,再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大副心一橫,用儘力氣將手中的貨箱向前拋去。

“接著——”

江遲遲眼明手捷地向前一擁,身後的小陳尖叫著拽緊安全繩。

海浪掀起船身,大副睜圓眼睛,看著女孩兒抱住貨箱,齊齊向後倒去。

“哐當”一聲,尾椎骨磕在甲板上,疼得江遲遲眼眶冒出生理性淚水。

小陳連忙扶起女孩兒,語調欣喜若狂,“接住了,接住了!”

江遲遲忍住臀骨的巨痛,勉強撐起身子,將貨箱放回封閉的船艙裡。

三副窩在裡麵看熱鬨,一點要來幫忙的意思都沒有,似乎這些貨物完好與否都和他毫無關係。

江遲遲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這人肯定有問題。

她把貨箱推進船艙,語氣冷冽,“船艙裡有攝像頭,你最好彆亂動。”

三副像被人戳中了肺管子,氣得臉紅成豬肝色,“誰要動你東西了?!你這小姑娘血口噴人!”

江遲遲才不管他心裡有沒有鬼,冷臉合上艙門。

轉身的刹那,救生艇上的人影消失不見。

江遲遲心裡一緊,“大副呢?!”

被浪拍進海裡了?

小陳連忙跑上來解釋,“一共有三個貨箱,大副去抬剩下兩個了。”

那就好,江遲遲鬆了一口氣。

她立在船尾欄杆旁,麵容冷峻地盯著救生艇,莫約十幾秒後,另一個黃色的貨箱被男人舉著,抬到艇頂。

大副大口喘著氣,臉頰因為劇烈運動迅速充血,手指尖卻冷得發白,好似冰箱裡久凍的爛肉,隻消輕輕一敲,就能整根斷掉。

曆經幾天的海上航行,再到穩住救生艇、來回搬運貨物,他明顯已經有些體力不支,抬著貨箱的胳膊微微打顫。

女孩兒照上次一樣探出身體,小陳在後麵使出吃奶的力氣拉著安全繩,憋得他臉上眉毛亂飛。

“接...接著!”

有了上次的經驗,大副收了些力氣,將貨箱對準女孩兒伸出的雙臂,咬牙一拋——

江遲遲被貨箱的慣性撞得向後踉蹌幾步,倒黴的小陳沒躲過,成了她和船壁之間的肉墊。

“痛痛痛痛...”

剛剛在救生艇上摔的那一下勁兒還沒過呢,現在又撞一次,小陳疼得齜牙咧嘴,感覺自己尾巴骨都要斷了。

江遲遲來不及安慰他,穩住身子後,連忙將第二個貨箱放進船艙。

三副依舊吊兒郎當地窩在駕駛艙的椅子上,餘光瞥著女孩兒進來,立刻擺正腦袋,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一副“我才不要和你說話”的表情。

江遲遲懶得理他,放好箱子後迅速撤到甲板上。

貨箱脫手,大副順著反作用力跌倒在艇頂,氣喘籲籲。

還剩最後一個了!

江遲遲強撐著疲憊的身軀,立在船尾,擠眉弄眼的小陳也忍著疼,拽緊繩子,踉踉蹌蹌地站到江遲遲身後。

大副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撐起膝蓋,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還差一個,就差最後一個...

男人深吸一口氣,涼如冰川的寒意入肺,凍得他一激靈。

趁著這股勁兒,再搬最後一個...

男人轉身的瞬間,身後響起小陳驚恐萬分的顫聲。

“繩子,繩子——”

江遲遲頓感不妙,偏頭看向牽引繩的末段。

原本手指粗的繩子不知何時被扯得隻剩發絲般纖細,毛躁的邊緣張牙舞爪。海浪還在無情拍打船身,尼龍絲被牽引著左右移動,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斷裂。

來不及了運最後一箱貨了,江遲遲抓住欄杆,最大限度地朝外探出身子,朝對麵嘶吼,“大副,快跳過來,快跳!”

可是貨...

那麼重要的貨...!

男人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他瞥一眼細如發絲的繩索,心一橫,轉身往船艙裡跑。

江遲遲心被揪了起來。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管貨?!難道那貨比人命都重要?”她忍不住朝著夜色大吼,但艇頂空蕩蕩,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那個...”小陳在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聲音唯唯諾諾的,“這批貨,可能真的比大副的命都重要...”

江遲遲皺眉轉身,“什麼意思?你們到底運了什麼東西!”

甚至不惜鋌而走險,拿自己的生命去賭!

“這...”小陳臉色為難,他焦急地看一眼岌岌可危的繩索,心中糾結萬分,“這東西保密等級太高了,我...不能說。”

行。

江遲遲也不難為他一個小技術員。

她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副的選擇她無權乾預,她能做的,隻有在船上接應。

猛烈的心跳淹過雨聲,江遲遲目不轉睛地盯著救生艇,心裡止不住默念。

“快...再快點...快出來啊...”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隻是幾個呼吸之間,艙頂冒出熟悉的黃色貨箱,是大副上來了!

他腳步蹣跚,身體被豆大的暴雨砸得搖擺不止。貨箱被他抗在肩頭,雙腿已經完全脫力,全靠意誌力撐著,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江遲遲恨不能直接跳上救生艇,替他把貨箱接過來。

不能著急,不能著急。

一道半人高的海浪從船頭襲來,將救生艇微微掀起一個坡度。橡膠材質遇水最濕滑,大副腳底沒站穩,重重摔倒在地。

“哐當”一聲,聽得江遲遲心頭一涼。

船尾的尼龍繩繃得更緊,那一縷細絲已經快要湮沒在黑夜裡,讓人心底發毛。

快站起來,快站起來!

大副吞下一口血水,全身肌肉酸澀得似乎被人狠狠捶打過。

快成功了,就快成功了...

他曲起膝蓋,趔趄著站直身子,用發抖的小臂重新將貨箱抗在肩頭。

江遲遲語調急促,“快,扔給我!”

大副向前傾身:“好...”

聲音未落,船繩終於不堪重負,“砰”的一聲,斷了。

那一刹那,巨大的反衝力湧向救生艇,大副來不及反應,大自然的偉力將他拍向海麵。

貨箱脫手,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它拋向天空。

時間的洪流在絕對的腎上腺素麵前被無限拉長,江遲遲眼睜睜看著一人一貨,一個砸向海麵,一個飛上天空。

她來不及反應,向前縱身一躍。

此刻擺在她麵前的選擇題是——救人還是救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