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1)

“噗嗤”一聲,是重物落水的聲音,在這雷暴交加、龍蛇翻滾的海麵上,原本毫不起眼,卻深深砸進每一個人心中。

牽引繩斷裂,反作用力將小船向外推,小陳閉眼,死死拽著安全繩,在慣性的加持下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終於將繩子另一頭的女孩兒拽上甲板。

他不敢睜眼,因為他心裡也說不清,貨和人,他更希望哪個能得救。

或許更殘酷的是,貨和人,一個都沒能救上來。

至少繩子另一頭的重量能安慰他,江遲遲還在。

小陳自欺欺人般靠在甲板上,雙眼緊閉,直到一聲暴虐的男音突破天際。

“為什麼救我?!啊!”大副劇烈咳嗽著,不斷有鹹濕的海水湧出氣管,酸軟的四肢不得動彈,他隻能用發腫的喉嚨嘶聲呐喊,“要救貨!救貨!”

就像他這條命毫不值錢一樣。

江遲遲癱坐在一旁,腎上腺素褪去帶來無儘的疲乏,她聽完他這句話,也不惱,語氣平淡得隻像闡述一件事實。

“眼前的人命最重要。”

“你懂什麼?!那箱子裡麵裝的...”大副聲音泣血,男人伏在甲板上,早已分不清臉上究竟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

“裝的...是幾萬人的救命藥啊!你怎麼能...”

小陳見他口無遮攔,趕緊一把拉起男人,把他往船艙裡推,“大副!人沒事就好,走走走...先進去休息。”

男人渾身失力,隻能被小陳推搡著,踉蹌地摔進溫暖的船艙裡。江遲遲咬牙,跟在後麵,關上艙門。

三副見眾人進來,聲音嘲弄,“呦,三箱貨怎麼隻剩兩箱了?這麼重要的東西,要是被上頭知道你們搞丟了一箱,這責任可怎麼擔的起啊~”

他的視線輕飄飄掃過眾人,“一個大副、一個技術員、一個...”

男人的視線掃過江遲遲時,不由自主流露出下流的驚豔之色。

女孩兒穿著寬大的雨衣和鼓起的救生衣,胸前掛著個黑墜子,嬌好的身材被掩埋在尼龍麵料中,看不清,卻更加讓人浮想聯翩。她額發幾乎全濕,黑絲貼在兩頰,蘋果肌上透出的紅暈襯得小臉越發白嫩嬌弱。

他們這種在海上漂的本來見過的女人就少,這暴風雨夜還能碰上這種尤物,真是...嘖嘖嘖...

“...一個在島上守塔的小姑娘...你們三個,就等著被上頭處罰吧。”

江遲遲的聲音比風浪更涼,“你也是船上的人,難道你就能獨善其身嗎?”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配合他們救貨,全程隻是站在一邊說風涼話,眼睜睜地看著藥箱被風浪卷走。

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果送到的貨物出現了閃失,整艘船的人都難辭其咎,為何這個三副卻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似乎懲罰不會降臨到他的頭上?

他有什麼底牌...或者,留了什麼後手?

江遲遲不清楚船上這群人的勾心鬥角,但小陳清楚。

這個年輕人幾乎在瞬間一躍而起,衝到三副麵前,提著他的衣領,忍不住破口大罵,“現在不是你們搞小團體的時候!岸上那麼多人等著箱子裡的藥救命啊!你們還有良心嗎?!這貨要是送不到,咱們都得死。”

“年輕人還是太衝動了。你們會死,我可不一定。”

三副猛地推開小陳,倒黴的男孩兒又一次後背撞上船艙,但這一次,他忍住了痛感,沒有叫出聲。

江遲遲忍不住道,“剛剛如果你願意搭把手,最後一箱貨是能完好無損地運上來的。”

“關老子屁事?!”三副陰陽怪氣,“你怎麼不說,要是小陳彆那麼磨磨蹭蹭,膽子再大一點,也不會耽誤那麼多時間,繩子也不會那麼快斷呢。”

這種相互指摘的場麵總是讓人心煩意亂,大副垂頭,花白的發絲止不住向下滴水,他頹廢地靠著牆,席地而坐,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嘶聲大吼,“夠了——”

三人齊齊看向他。

隻見男人勉強撐起搖晃的身子,聲音顫抖,聲帶像是破了個洞,語氣卻堅定無比,“這件事責任在我,貨送到了岸上,我自然會向上麵領罪。但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耽誤之急,是要把僅存的兩箱貨完完整整地送到島上存儲起來。小姑娘,現在離上島還要多久?”

江遲遲檢查定位,“大概還有兩海裡,估計需要十五分鐘。”

“好,小陳,你檢查一下冷藏箱還能堅持多久。”

小陳憋著心裡對三副的不滿,憤憤不平地打開貨箱。

下一秒,眾人隻聽見貨箱後傳來驚慌的聲音,“冷藏箱...怎麼被打開了?!”

什麼?!

這一下,不僅是大副,連三副都一個箭步衝了上去,隻見原本密封得嚴嚴實實的冷藏箱,不知為何,頂蓋鬆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斷的冷氣順著這道縫隙湧入船艙,像泄了氣的皮球。

小陳似乎是嚇傻了,眼睜睜地盯著冷氣泄漏,還是大副眼疾手快地一把合上頂蓋,語氣暴怒,“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三副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個激靈,立馬舉起雙手,“不是我乾的啊,我碰都沒碰這兩個貨箱。”

“肯定是你!”小陳聲淚俱下,這可是他們好不容易才救下的兩箱貨,怎麼能說漏氣就漏氣了,“三副,你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人命在你眼裡就這麼一文不值嗎?!”

“嘿!你這個小兔崽子,彆在這裡血口噴人!”三副離得遠遠兒的,“那個誰,那個妹子啊,你不是說船艙裡有監控嗎?調監控!現在就調監控!我倒是要看看,我沒做過的事兒,你們難道還能強行賴在我頭上不成?!”

“現在調不了,得回岸上調。”江遲遲立馬收回海錨,啟動輪船發動機,將輸出功率拉到最大,“小陳,冷藏箱還能堅持多久?!”

“五...不,三分鐘!”男孩兒哭喪著臉,“完了,全完了!”

三分鐘,她就算把油門焊死也到不了清洲島。

“你們這個冷藏箱設定的溫度是多少?”

“零下五度。”

江遲遲瞥一眼溫度計,現在艙內的溫度是二十度,艙外氣溫十五度,海水溫度五度,都滿足不了冷藏箱需要的條件。這艘船上也沒有電源插頭,無法給冷藏箱供電。

怎麼辦,怎麼辦!?他們做了這麼久的努力,難道要在這一刻前功儘棄嗎?

小船彈射而出,在江遲遲的手中仿佛化身遊龍,穿梭在漆黑雨幕中。掌舵的女孩兒緊咬牙關,眼神堅毅地盯著燈塔的方向。

那抹亮光,就是陸地的方向。

在她身後,大副脫下外衣,裹緊冷藏箱,堅決不再讓一絲一毫的冷氣泄漏。小陳雙手握拳,默默低頭祈禱,三副氣急敗壞地在船艙裡走來走去,低聲嘶吼,“攝像頭呢?!攝像頭在哪兒!快還老子清白!”

油門已經踩到底,但風浪太大,她沒法兒走直線,隻能沿用老水手的經驗,順著波浪的痕跡走“Z”字型。

船上顛簸不止,眼前的亮光卻如天邊月,怎麼都無法觸及。

越靠近岸邊,浪湧反而越大,台風的前哨掀起洶湧的浪牆,將孑孓獨行的小船拍回深海的方向。

時間過了多久?一分鐘、三分鐘...或許已經五分鐘、十分鐘...黑夜混淆了時間的概念,江遲遲不敢往儀表盤上望,她怕已經來不及。

三副被一道海浪掀倒在地,咒罵著席地而坐,沒了動靜。船艙裡驟然間安靜下來,發動機的聲波在浪穀間被擠壓得支離破碎,他們就像渺小的螞蟻,企圖在大自然麵前闖出一條未競之路。

萬物靜謐中,江遲遲手邊的對講機忽地傳出細微電流聲。

“遲...江遲...在...好嗎?”

是時相儒的聲音!

即便被無線電撕扯成斷斷續續句點,這熟悉的男聲也讓江遲遲瞬間安心。

“我們在海上暫時安全。”女孩兒薅起對講機,語速飛快,“但是船上有貨物需要緊急運輸回島,我們來不及了。”

“警衛...來找...飛機...坐標...”

支離破碎的語句傳來,江遲遲卻在那一刻心有靈犀,立即讀懂了他的意思。

對!海岸警衛隊有直升機!在這種鬼天氣,飛機總比船快吧!

時相儒在塔上可以獲得江遲遲小船的坐標,這樣直升機就能找到他們!

那兩箱藥有救了!

幾乎是在時相儒語句落地的瞬間,江遲遲聽見了海浪聲中隱隱傳來螺旋槳的聲音。

到了!

她將小船停穩,摸出腰間一柄信號槍,奔出船艙。

閃亮的金色從海麵升起,穿透雨幕在夜空裡炸成一束金花的形狀。直升機的旋翼聲穿透雲層,探照燈光束裡浮動的雨滴宛如粒粒珍珠,晶瑩透亮。

大副和江遲遲一人舉起一隻貨箱,在黑夜中仿佛高舉火把的自由神像,將藥箱遞交給速降的救援人員。

“帶上島!島上有備用電池!”

現在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直升機隻需要將藥箱帶走即可,人可以坐船回去。

“我我我!把我也帶上。”小陳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了出來,“我是技術員,我知道怎麼做!”

眼見著身穿警服的救援人員往小陳身上套上繩索,電光火石之間,江遲遲突然反應過來。

不,不對勁!

女孩兒結實的手臂一把抓住小陳的後衣領,將他從救援繩套上扯了下來。

“你等等,先送大副走!”

江遲遲將繩套遞給一直默不作聲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