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時相儒臉上布滿平靜的瘋感。

你不是不顧自己的安危想去送死嗎?好,既然我勸不了你,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你自己的命不愛惜,那我這條命,也陪你一起瘋。

江遲遲見他一言不發,麵色鐵青地穿戴好設備,突然笑了。

女孩兒聲音清脆,笑得肆意、張揚,卻不顯嘲弄之意,隻讓人覺得她確實遇見了什麼逗人發笑的場麵。

連麵前的運動相機都被鼓起的胸膛震得連連顫抖。

“阿儒...你這是要,以身殉情?”

時相儒被她笑得耳根子發紅,語氣不由自主帶上些狠意,“是又怎樣?”

莞爾笑聲回蕩在暴風雨夜的燈塔上,像烏黑淤泥裡開出的一朵蓮花。

“可是,我沒打算送死啊。”女孩兒脆生生的聲音如黃鸝鳥清鳴,“你又要和誰殉情呢?”

“現在這種天氣出海,和送死有什麼區彆!”時相儒沒好氣地說道,“隻需你任性,不許我妄為?”

“我從小在島上長大,水性好,熟悉海麵情況。我的小船性能優良,乘風破浪是家常便飯。你呢?”江遲遲打量他一眼,“不會遊泳、不熟悉海況、從小到大甚至沒見過台風。”

“你說我倆現在出海,誰是在送死?”

“可是...”

難道要讓他眼睜睜看著江遲遲冒險而無能為力嗎?

“阿儒,我需要你留在島上。”

江遲遲語氣誠懇,“海上風浪大,我騰不出手聯係南港,需要你在中間當我們的聯絡人。我的位置和事故船的位置都可以在這塊屏幕上實時看到。”

她將那本發黃的小冊子交到他手上,“海岸警衛隊的電話我記在本子上了,你和他們保持聯係。我不在的這些時間,如果海麵上有新的情況,需要你及時處理。具體的操作這裡麵也寫得清清楚楚。”

時相儒眼圈通紅,捏著筆記本的手指邊緣失血,白得可怕。

江遲遲輕輕掰開他自殘式緊握的雙拳,語調似風浪中海燕的啼叫,輕柔卻有力。

“阿儒,你願意做我的錨點,等我回來嗎?”

“我...”

他恨,為什麼水性好的人不是他?為什麼能代替她冒險的人不是他?為什麼他隻能困在這座塔上,目送女孩兒的背影和海浪搏鬥!?

如果可以,時相儒寧願為她擋下所有的風雨,讓她一世無憂,快樂而終。

但這不可能。

江遲遲從來不是他圈養在花園中的一株玫瑰。她是和風浪搏鬥的海燕,是與雷公爭鳴的雄鷹,是暢遊深海的鯨。

他永遠馴服不了她,隻能對她俯首稱臣。

“好。”

他目光深沉,凝望著女孩消失在雨夜中的背影,破天荒頭一回虔誠地向天祈禱。

“請讓我的女孩兒平安歸來。屆時,我將尊嚴與傲慢棄之如敝履,我會向她懺悔我的嫉妒,請求她原諒我的罪過。”

船頭的探照燈切開雨幕,江遲遲握緊舵柄,借由白熾燈看清了浪湧的肌理,那是無數條扭動的黑蟒在啃噬海麵。

她單手將柴油動力閥推到底,小船轟然加速,破浪前行。

導航儀直直指向三海裡外的失控貨船,江遲遲的小舟在她的操作下如同海中遊龍,靈巧地躲過一個又一個翻湧的浪。她腰間綁著安全繩,固定的伸縮卡扣將她牢牢束在方向盤前,不隨小船的顛簸而左右亂晃。

又是一個浪打來,太高了,躲不開!

船頭撞上浪的瞬間,她的牙齒磕破了下唇。血腥味混著鹹澀的雨水滲進喉管,她用舌頭抵住上顎,吞下一口血水。

狂風呼嘯,她戴的帆布手套也無法避免金屬舵柄的濕滑,掌紋與防滑紋路摩擦出的灼熱感,像握著一把剛淬火的匕首。

更近了!透過淋濕的舷窗,一絲微弱的光亮點綴黑夜,在雨刮器短暫掀開的視野裡,江遲遲望見那艘海中的巨輪。

“領航號”停在海麵上,高大的身軀隨海浪搖晃,像海麵上異軍突起的山丘。船上供電係統失靈,動力癱瘓,仿佛一隻失去雙眼的盲龜,黑漆漆的大鐵塊裡唯有盈盈燭火,昭示著人命尚存。

江遲遲減小馬力,將船穩在“領航號”不遠處。

“這裡是清洲燈塔的救援船,我已到達‘領航號’附近,收到請回答。”

對講機中,紊亂的電流聲仿佛黑夜裡亂舞的蟒蛇,一道成熟沙啞的男聲傳來,“‘領航號’收到,即將釋放救生艇。”

隻見一道亮眼的橙黃色從輪船尾部彈射而出,像一發炮彈,“砰”的一聲宛如煙花綻放,砸向水麵。充氣橡膠沒入水體,下一秒卻猛地抬頭,借由超低的密度漂浮在水麵上。

事不宜遲,江遲遲掌舵,將船停到救生艇附近。

船頭照亮雨幕,救生艇頂部的舷窗向上掀起,一個男人探出了上半身,朝她揮手。

江遲遲讀懂了他的意思。

下一個浪湧來,將她的小船向前推搡。在波峰傾斜到30度時,她突然鬆開固定卡扣,一把薅起牽引繩,借由傾斜的慣性躍上濕滑的船頭。腰間安全繩在胯骨勒出青紫,卻不妨礙她將拋繩器準星對準救生艇。

鋼索穿透雨簾,被身手矯健的男人穩穩接住,固定在救生艇的橫梁上。

他朝江遲遲比了個“ok”的手勢,縮回身子,關閉頂部舷窗。

江遲遲拉著安全繩,一步步踉蹌著走回駕駛室。

對講機中,男人的聲音興奮如虹,“救生艇的牽引繩綁好了,可以出發。”

“收到。你們扶穩。”

調轉船頭,油門焊死,江遲遲的小船如離弦之箭,衝出雨幕。

拖著一個體型和它差不多大的救生艇,江遲遲的速度不如來時快,圓潤的皮筏艇不如尖尖的貨船頭,在水中阻力較大。好在艇上貨物不重,吃水淺,濕冷的氣流托起氣墊船底,減少了部分摩擦力。

江遲遲每隔半分鐘扭頭確認牽引繩的狀態,那根浸透海水的尼龍繩完全繃緊,在船尾護欄上磨出深深凹痕。

燈塔的射光明亮有力,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宛如綴在天邊的又一輪滿月,指引所有迷途的水手安全的方向。

“你們的貨怎麼樣?我們還需要二十分鐘才能上島。”

江遲遲抄起對講機,和艇上運貨的人聯絡。

大副穩住方向舵,轉頭詢問技術員,“冷藏箱還在工作嗎?”

技術員是個比他小許多的年輕小夥子,他扶著價值連城的貨箱,艱難地在搖晃的救生艇裡穩住方向。

“大概還夠撐半個小時。”

“好!”大副粗嗓一吼,“小姑娘,我們這裡沒問題,你隻管往前開!”

密封性極好的救生艇裡,倏忽傳出一聲嗤笑,“你最好讓她悠著點開,這麼大的浪,萬一要是把冷藏箱撞壞了,恐怕你這個大副一輩子都出不了海嘍。”

包裹嚴實的貨箱旁,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叉開大腿,一手插兜,悠閒地係著安全帶,靠在救生艇的固定座位上,和身邊踉踉蹌蹌的技術員形成鮮明對比。

大副是個老油條,懶得理他,但那位技術員到底年輕氣盛,看不慣他一副大爺似的模樣,忿忿不平。

“三副,您就算不幫我扶著點箱子,也不至於說這種風涼話吧。”

“呦,小夥子,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三副翹高二郎腿,“是大副他提出要轉移貨物的,又不是我提出來的。這救生艇又小又危險,我原本都犯不著跟你們一起出來,如果不是船長不放心你們兩個,硬要我跟著...”

三副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樂意在這兒陪你們坐過山車啊。”

又是一個浪打來,救生艇噸位太小,差點被掀了個側翻。三副及時扯住安全帶,大副更是海上長大的,收緊身體核心,握著方向舵下的支撐杆,牢牢穩住重心。

可憐小技術員慘了,他反應不及,原本握著的撐杆脫手,後背直直撞到了座椅靠背上。

他原本是個坐辦公室鼓搗產品的,這次臨危受命陪著他們一起運送貨品,隻負責維修冷藏箱的故障,壓根兒沒坐過船,誰知道一上來便要接受台風的洗禮。

當時在輪船上,大副同意江遲遲的看法,提議先將貨物轉移到清洲島上時,船員基本都不讚成他的做法,更沒人願意和他一起送貨。

他雖然隻在船上呆了幾天,但隱隱也能看出來,大副和這個船上的眾人格格不入,以船長為代表的“領航號”船員們,都在下意識地排擠這位大副。

這其中的原因他不得而知,但此次運送貨物的任務意義重大,若是安全送達,肯定是大功一件,船上所有人都與有榮焉,獎金升職手到擒來。

要是失敗了...他打了個冷顫,想都不敢想。

更重要的是,這批貨有時效性,如果超出一定的運送時間,貨物的效能也會大打折扣,這也就是為何,船長明知南港即將有台風來襲,也硬著頭皮要從這裡借道。

時間不等人啊。

誰都沒想到,供電係統會突然壞掉,冷藏箱本身無法蓄能,沒了電源,隻靠裡麵存儲的冷氣,頂破天隻能撐一個小時。他們在船上爭執已經耗費了大半的時間,剩下半個小時如果無法到達陸地,那箱子裡的東西就全完了!

他作為技術員,更是難辭其咎。

所以他才會選擇賭一把,跟大副一起運送貨物。

“小陳,小陳?你沒事吧?!”大副穩住身體,頻頻向後扭頭,“能站得起來嗎?看看貨,貨怎麼樣了!”

他還得控製方向,現在指望不了三副,隻能將全部的希望放在這位年輕的技術員身上。

小陳後背火辣辣地痛,他向後撐起身子,雙手卻摸到一片潮濕的水漬。

“流...流血了嗎?”小陳疼得腦子不清醒,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血液染濕了地麵。

他舉起濕漉漉的雙手,放到眼前。

手指乾乾淨淨,透明的水珠掛在指縫間,向下滴落。

不是血?那是...

潺潺流水浸濕他的衣褲。

“不好,救生艇漏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