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警報聲響起,回蕩在狹窄的燈塔中。

江遲遲的臨時小床搭在塔底,她鎮定地穿好鞋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跨上樓梯,推開控製間的門。

塔裡裝了船舶自動識彆係統,出現這種警笛聲隻有一個原因——附近海麵有船出事了,報警信息被無線電捕捉,傳到了距離船舶最近的燈塔上。

也就是江遲遲所在的燈塔。

屏幕上,距離燈塔三海裡左右的海域裡,猩紅的光點高頻閃爍,像緊張地砰砰直跳的心臟。虛線勾畫出它上報的正確航道,卻和紅點的位置偏移甚遠。

江遲遲立刻打開無線電,沉穩呼叫,“這裡是清洲燈塔,收到請回答。重複,這裡是清洲燈塔,收到請回答。”

滋哇亂叫的電流聲帶來男人驚慌的聲音,“這裡是‘領航號’,我們的船舵失靈了,無法控製方向!船上載有...”

通訊信號中斷。

江遲遲心裡一緊,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下來。

她先飛速撥打海岸警衛隊的衛星電話,簡潔明了地彙報了 “領航號” 的位置、險情以及當前的天氣狀況,對方反應迅速,表示會立刻派出救援船趕往指定地點。

她腳步不停地衝到塔底,一把薅起背包,被遺忘的對講機像潛伏在黑夜裡的怪物,傳來時相儒的吼叫。

“遲遲?!江遲遲,發生什麼事兒了?!”

“海麵上有一艘輪船出事兒了,我去看看。”江遲遲還有耐心安慰他,“你先睡吧,不用擔心。”

對講機被她拋回溫暖的床鋪,女孩兒從包裡掏出一本發黃的筆記,頭也不回地跑向塔頂。

警報聲已經自動關閉,刺耳的鳴笛聲驟然消失,剩下空蕩而詭異的靜謐。

江遲遲一邊嘗試用無線電聯係船隻,一邊翻閱筆記——這是她父母流傳下來的,詳實地記錄著遇到不同的險情的各種反應。

她已經翻閱過無數遍了,可當自己真的遇上這種情況,腦海裡的記憶如同刻在沙灘上的字,一點一點地褪色。

“...如遇海上船舶失事,請逐一進行以下操作:1.與遇難船舶取得聯係,獲取其位置、險情等。2.聯係南港海岸警衛隊,電話:XXX。3.設置對應的浮標燈顏色,綠色:允許通行,黃色:警告區域,紅色:禁止通行。4.......”

江遲遲穩住心神,迅速將失事船舶周圍的浮標燈切換顏色,提醒其他過往船隻。

電台傳來微弱的電流,“清洲...清洲塔台,能聽見嗎?這裡是‘領航號’,請求幫助!”

通訊恢複了!江遲遲按下通話鍵,“清洲塔台收到,請‘領航號’迅速上報船隻情況。”

“‘領航號’船舵的液壓管被風浪衝爆了,現在供電係統失靈,沒有動力,我們在海麵上寸步難行!而且,我們的船上載了一批需要冷藏運輸的貨物,現在冷櫃無法使用,‘領航號’請求轉移貨物!”

這都什麼時候了,船長想的竟然是轉移貨物?

“我已聯係海岸警衛隊,他們從南港出發,預計...”江遲遲在腦海裡迅速計算海麵距離除以警船節速,“預計需要兩個小時到達。”

“兩個小時?!不行...”對麵聲音更慌,“這批...貨物非常重要,兩個小時太長,到時候,這些貨就全失效了!”

南港距離清洲島四十海裡,就算是南港最快的巡邏船,從南港出發、接到船上的貨物、再返回南港,也需要足足三個小時,他們等不了那麼久。

除非...

江遲遲按下通訊,“船長,需要冷藏的貨物有多大?”

對方回複,“三個立方米。”

“請你們立刻將貨物打包,放下一個小艇,朝著清洲島的方向開,島上可以提供冷藏設備。”

“不行,我們船上救生艇的動力不夠,在這種台風天根本沒法兒開,一放到海裡就會被吹翻。”

江遲遲聲音冷冽,“清洲島距離你們的船隻有三海裡,我開船過來需要二十分鐘。我的船馬力足夠,可以拖著救生艇返回清洲島。”

為了應對海麵上的各種特殊情況,燈塔的巡邏船被江父改造過,裝配了兩個柴油發動機,動力十足。

無線電頻道詫然間安靜下來,江遲遲的方案提出後,對方陷入詭異的沉默。

五公裡之外,“領航號”船長握著通訊器,站姿堅定地像一棟雕塑,久久未能出聲。

身邊的船員止不住地反駁。

“不行,絕對不行,這麼重要的物資,怎麼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小島上的守塔人?”

“我們還是等等海岸警衛隊吧。”

“這無線電信號沒錯吧,清洲島的守塔人什麼時候變成一個女人了?”

“船上這麼多大老爺們兒,難道還要等一個女人來救我們?!”

“就是啊。”

“不行,我不相信她。”

質疑聲此起彼伏,大副站在船長身邊,聽見船員們的話,頗有些不耐煩,“什麼男人女人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搞這些性彆偏見的老傳統?!”

“不送去島上,到時候貨壞了,你們誰擔得起責,啊?!”

他嗓子一吼,船員瞬間安靜下來,雖然麵上寫著不悅,好歹不敢再說出口。

“船長,沒有彆的辦法了,讓她來吧。”

船長沉默不語,眉目深沉地盯著波濤洶湧的海麵,通訊器被他捏在手裡,手背青筋暴起。

“如果這批貨出了問題...”

良久,船長沉聲開口,“責任應該誰來擔?你,我,還是那個清洲島的小姑娘?”

“可是...”

“船上這批貨價值幾許,大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船長諱莫如深地望向他,“它的身價,比這一船的人加起來都高。如果在救援艇裡出現意外,怎麼辦?”

大副的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難道我們要在這兒乾等兩個小時,等著保溫箱裡的東西慢慢失活,而不做任何努力嗎?”

船長的語氣依舊沉靜,“如果我們做了任何不恰當的努力導致貨物出問題...”

“出問題我來擔責!”大副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搶過他手裡的通訊器,“小姑娘,你現在就出發,我開救生艇接應你。”

“我的對講機頻率是...”女孩兒清脆而平穩的聲音從無線電中傳來,“我現在就出發,保持聯係。”

江遲遲掛斷通訊,掃視一圈,確認控製室設備無恙後,大步跑到樓下。

對講機、雨衣、指南針、救生衣、手電筒...

江遲遲有條不紊地清點物品,穿上救生衣時,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鐵疙瘩。

是時相儒送她的運動相機。

江遲遲猶豫一瞬,將運動相機打開,掛在胸前。

推開燈塔的小門,暴雨傾瀉而下,豆大的水珠濺在屋簷上,爆裂成細密的珍珠,似能將天地掩埋。

江遲遲邁開的步伐一滯,滿臉錯愕地停下。

門前的小燈下,時相儒麵色鐵青,聲音比這夜色還涼。

“江遲遲,你又要去哪兒?”

來不及解釋了,江遲遲拉高雨衣的帽簷,聲音被雨浪沒過,“海上有艘船出事兒了,我現在開船過去接應船上的貨物。”

眼見著江遲遲單薄的小身板就要衝進雨裡,時相儒忍無可忍,他一把拉住女孩兒的胳膊,用力向屋裡一甩——江遲遲沒料到他的動作,腳下沒站穩,被他推搡回房間裡。

“砰”的一聲,生鏽的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巨響。

“你瘋了?!台風馬上就要來了,你說你要現在出海?!”

男人握住她的雙臂,將她抵在門後,動彈不得,聲音卻抖得仿佛已經失去她,“江遲遲,你在拿你的生命開玩笑嗎?!”

時相儒眼底一片腥紅,是失眠未睡的焦慮,更是氣急攻心的征兆。他兩手抓得極緊,似乎隻要他稍稍懈怠,女孩兒就能化作清風從他麵前消失。

江遲遲就算不低頭看,也猜到自己手腕上定會出現兩圈發紅的勒痕。

“阿儒,你聽我解釋...”

“不行,今天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走的!”時相儒腕間青筋暴起,他額頭湊得極近,恨不能把女孩兒吞吃進腹中,才能讓她老老實實地呆在塔裡。

遠處似乎傳來漁船鳴笛的悶響,隔著燈塔的厚岩壁,她聽得不真切。江遲遲眼神清澈未變,不論男人怎樣放狠話,似都無法改變她的心意。

時相儒眼中陰翳漸減,遲來的無力與恐懼湧上瞳孔。

“就當是...”江遲遲聽見他嗓音裡的無助,“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呢...遲遲?”

一滴滾燙的淚從眼角滑落,灼傷她的手腕。江遲遲知道,他內心一定忍受著比熔岩更劇烈的煎熬。

他是多麼驕傲的人啊,竟然像隻無助的小狗,在她麵前低頭落淚。

江遲遲狠心閉上眼,輕聲道,“抱歉。”

下一瞬,女孩兒降低重心,猛地向前俯身,借助身體慣性和腿部蹬力,推著時相儒向後倒去。男人預料不及,失去重心,下意識地鬆開雙手尋找握點。

江遲遲箭步上前,雙手從他的兩臂下方穿過,掙脫禁錮的同時,穩穩拖住了他。

時相儒隻覺得身體一晃,天旋地轉間,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躺在女孩兒的臂彎中。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這是我的工作,我必須要去。”

時相儒眼角掛著的淚未乾,即便他懇求如此,也依舊改變不了女孩兒的想法。

“我明白了。”時相儒撐起身子,臉上帶著一絲苦笑,站到江遲遲身邊,“既然勸不動你,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江遲遲矢口否決,“你不會遊泳,對附近海麵的情況也不熟悉,不能去。”

“遲遲,我勸不動你。”時相儒自顧自地穿上救生衣,臉上露出蒼白的笑,“同樣的,你也勸不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