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顧樂知喜歡坐在一樓的樓梯轉角處,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看到的永遠是冷著張臉的爸爸,還有嚴厲又不耐煩的媽媽。
房子很大,卻很空很冷清冰涼,從沒過熱鬨溫馨的親子場麵,擁抱、牽手、關心甚至隻是親昵地喊一聲名字,這些普通孩子輕而易舉都能擁有的東西,顧樂知從未在父母身上得到過。
有一次她嘗試著伸手抓住顧遠鵬的褲腿,小聲喊了一句爸爸,顧遠鵬隻瞥了她一眼,抬腿繼續往樓上走,那個眼神裡滿是冷漠和不喜。
被迫鬆開手,顧樂知轉頭,樓梯下正站著臉色極其難看的蘇悅。
“下來,到牆邊罰站1個小時!”
顧樂知走下樓梯到她麵前,紅著眼第一次問:“媽媽,為什麼?”
蘇悅眯起眼,顧樂知應該乖乖全數照做她的要求,而不是在這裡反問,在她眼裡顧樂知這就是反抗和挑釁她!
“不該你問的彆多問,晚上不準吃飯!”蘇悅尖聲怒斥她,轉頭還特地叮囑家裡的保姆張姨,“晚上不要做顧樂知的飯。”
顧樂知餓著肚子躺在床上,小小的腦袋一點點思考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等到晚上奶奶回來,張姨偷偷跟她說了這回事,奶奶氣到說了蘇悅一通,讓張姨趕緊煮點熱乎的端到顧樂知房間。
被奶奶輕聲叫醒,睡著還流了滿臉淚的顧樂知握緊她枯瘦的手,汲取那一絲來之不易的暖意,才覺得這若大的房子裡還有一點她的容身之處。
直到那晚大雨夜停電,張姨請假回了外地的老家,黑暗裡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
顧樂知看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奶奶,腦子空白了一瞬,渾身的血液像被凍凝固一樣發冷,回過神後她手腳發軟先打了急救電話。
“快救救我奶奶……”
在等待救護車來到前,她癱坐在奶奶身邊不斷打給顧遠鵬和蘇悅,可上百個電話得到的都是冰冷無情的無人接聽。
她無論怎麼努力捂緊,都無法挽回奶奶手上逐漸流失的溫度,懼怕和無措卷著雷聲將她打散得七零八落。
彎下背脊額頭貼緊奶奶的手背,淚珠連串不斷砸落在地上,從喉嚨深處哽出嘶啞的祈求:“奶奶,不要丟下我一個……”
暴雨來得急也散得快,奶奶終究沒能撐住走了,臉色發白的顧樂知木然坐在病床旁,眼眶乾澀已流不出一滴淚,滿是可怖的紅血絲。
她身上還穿著被打濕的睡衣,赤著腳渾身冰冷不知枯坐了多久,顧遠鵬和蘇悅才趕到病床前。
兩人像是沒看見顧樂知一樣,待了一會兒便出去找醫生詢問情況了,得知老人家生著病又摔了一跤,沒及時送來醫院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才會去世的。
醫生是知道的,老人家被送過來的時候身邊隻有一個小女孩,這麼緊急的情況他們身為兒女竟然沒在身邊,人都走了才趕來醫院,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甚至看兩人的表情都沒有多少難過,真是作孽。
麵對醫生無聲責問的眼神,顧遠鵬和蘇悅繃著臉告辭,去樓梯間兩人就開始吵了起來。
也不管這是在醫院,顧遠鵬點了支煙狠狠吸一口,盯著蘇約:“就算我們在鬨離婚,都還沒簽字呢,你就這麼跑出去連家裡都不顧了?要不是你不在家媽會摔跤走了?”
“有沒有簽字有差彆嗎?你彆想把媽的死怪在我頭上,要論不顧家你才是罪魁禍首,我早知道你當年就出軌了!”
蘇悅眼底發紅,帶著怒意質問顧遠鵬:“當年偷摸著做B超知道我肚子裡是個女孩,你就開始變了,真當我不知道你在外麵有個私生子?!”
顧遠鵬臉上浮起詫異,他以為蘇悅是最近知道了才跟他鬨離婚的,沒想到她居然忍了這麼多年。
當年他和蘇悅結婚本就沒什麼感情,得知她懷的是女孩就更加嫌棄了,因為生意的事無意中又和之前的炮友陳萬芳勾搭上,陳萬芳還晚了蘇悅半年懷上個男孩,他的心從此就徹底不在這個家裡了。
可他又不能主動提離婚,不願他所有賺的錢都要被分走,於是就這麼安撫著陳萬芳和顧帆瞞了下來。
有時還得意自己事業和家庭都如魚得水,家裡頭不用離婚,外頭還能養一家,有幾個男人能像他這樣爽!
“你早知道,為什麼當年不跟我離婚?為了顧樂知?”
蘇悅扯了扯嘴角笑得很諷刺,當年知道丈夫在她孕期出了軌,被背叛的怒火差點燒光她所有的理智,要不是月份太大快生了,她會直接去做流產手術。
但不行,她還這麼年輕,不能為了個孩子損傷自己的身體,於是她生完顧樂知就丟給保姆去帶,專心休養恢複。
也不是沒想過要離婚,可休完產假回到學校,同事都在誇她生了孩子狀態還恢複這麼好,羨慕她老公有錢不用她操心家裡,說她真是太幸福了。
這一下真是無意間戳到蘇悅了,誰也不知道平時待人和藹、工作認真低調的蘇悅,其實十分要麵子,她怎麼能忍受老公出軌鬨到離婚這種事被人知道!
信不信這幫誇她的人轉頭就會在暗地裡嘲笑她沒用,嫁個有錢的老公還抓不住。
所以憑什麼她要給小三騰位置,隻要她不提離婚,顧遠鵬敢提離婚定要讓他蛻一層皮!
“要不是當年月份太大了不能做人流,我怎麼可能把她生下來,一想到她身上流著你的血,我就覺得惡心,覺得恥辱!”
徹底扯破臉皮的蘇悅不管不顧口出狂言,被她的話震驚到的顧遠鵬像是第一次認識蘇悅,“你彆以為說這種話我就會讓顧樂知跟著我,我是不可能同意帶著這個拖油瓶離婚的。”
蘇悅更不可能,這次她會主動提離婚,除了她要調到另一所學校任職,更重要的是她遇上了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她不想繼續忍了,她想去過全新的生活。
“我答應離婚的要求就是顧樂知不能跟我,你這麼有錢還養不起她?”
兩人僵持不下時,忽然樓梯間的門被推開,顧樂知冷若冰霜丟下一句:“我不跟你們任何一個。”
父親孕期出軌小三有私生子,母親更愛她自己、視顧樂知為恥辱甚至曾想流掉她。
原來她是在這麼一個不堪的情況下出生的,根本沒有人期待她的到來。
難怪了,難怪……她覺得很可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卻怎麼也彎不出一絲弧度。
忙碌完奶奶的後事,顧樂知用這麼多年存下來的錢,找個律師幫忙弄了一份合同,擺到顧遠鵬和蘇悅麵前。
顧遠鵬一把將合同摔到茶幾上,厲聲問她:“誰給你膽子敢跟我談條件?”
顧樂知隻要兩個東西,一個是老房子轉到她名下,一個是兩人每年共支付她十萬元作為贍養費,直到她大學畢業。
“我知道顧帆住在哪裡。”說完她平靜看了蘇悅一眼。
蘇悅愣了愣,轉瞬間莫名就看懂了,顧樂知的意思是她不止知道顧帆的事,同樣也知道她那個男人的事。
問題是顧遠鵬可不知道她和另一個男人的事,要不然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他這種人能自己出軌但絕對忍不了被戴綠帽。
蘇悅眯起眼凝視著眼前這個一向聽話安靜的孩子,一夜之間變得如此冷漠又氣勢逼人,那種逃脫她掌控的感覺令她十分不悅,果然都是姓顧的。
可當下她有把柄在顧樂知手上,以她的能力每年支付一部分贍養費也沒負擔,為了能順利離婚且還能少個拖油瓶,蘇悅索性拿筆就簽了合同。
簽完字蘇悅難得還幫腔道:“房子給她怎麼了?給了你就能安心去陪小三過日子,沒有人打擾你們了。”
“閉嘴!”
顧遠鵬心裡琢磨的是,顧樂知既然知道顧帆,說明她也知道陳萬芳,問題就是目前陳萬芳的工作動不了,又關係到他公司的生意,若是離婚這件事鬨大了說不定真會影響到他們兩個。
他現在冒不起這個險。
顧遠鵬皺著眉,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又立馬點燃了一支新煙猛抽兩口,煙霧彌漫在三人之間。
總歸他這兩年公司做得大賺了不少錢,一個破房子也不值幾個錢,給她當封口費少一個麻煩事,先把這邊的事了結完,等他和陳萬芳結了婚名正言順,一切塵埃落定再說。
顧遠鵬思索再三,咬著煙頭拿過筆簽了合同,然後和顧樂知一起去辦了房子轉讓手續。
不久後的一天,顧家老洋房的大門口前停了兩輛車,顧遠鵬和蘇悅雇了人正在搬東西,幾戶鄰居聽見動靜還過來問怎麼回事。
“唉,我和老顧離婚了,今天都搬走。”蘇悅作勢抹了抹眼角。
陳大媽帶著急切問:“怎麼就離婚了呢?出什麼事了?”
“沒事兒,我們就是合不來,兩人商量了下還是和平分開。”
“那老顧怎麼也搬?孩子她奶奶不是剛走嗎?對了樂知那孩子跟你們誰生活?”
顧遠鵬這時候也走過來,一臉疲憊歎聲說:“說起來就難受,樂知怪我們,她想自己住在這裡不跟我們走,逼著我們把房子轉到她名下了。”
鄰居王大叔插了一嘴,張口驚道:“什麼?她一個十幾歲小姑娘就敢要這麼大的房子,你們也真給了?”
“那有什麼辦法呢,孩子脾氣倔,死活不肯跟我們任何一方,還讓每年給她10萬贍養費,不過她以後一個人生活身上總要有點錢,所以我們也都答應了。”
“你們就這麼縱著她?一個女孩子又是要錢又是要房子的,也就你們心軟還都給了!”
“是啊是啊,你說是個兒子那還說得過去,以後怎麼都能給你倆養老,女兒以後嫁了不就都便宜她婆家了?”
“才多大的孩子,不聽話收拾一頓就好了,怎麼任她胡來呢!”
蘇悅無奈搖頭:“當然不能隨便打孩子了,舍不得,我還當老師呢,教育孩子可不能動武。”
“蘇老師就是太有素質了。”
“寵孩子也不是這麼寵的,你們對她多好,這孩子怎麼這麼沒良心呢?”
楊阿姨扯扯話多的幾人,小聲提醒:“哎,那孩子出來了。”
蘇悅轉頭看見顧樂知站在大門口,心裡慌了一瞬,連忙拉起行李箱和鄰居們道彆。
那些鄰居大叔大媽有好事的,還想上來對顧樂知說教一番,被她平靜卻滲著冰冷的眼神一掃,竟是挪不開腿上前,呐呐著散開各回各家。
正值傍晚,橘黃的落日餘暉籠罩著老洋房,恰好在顧樂知麵前的地上劃下一條明暗線,她平靜看著顧遠鵬和蘇悅各自拉著行李箱上了車,在一片青灰冷影中離開。
抬頭望見那翻滾著赤色雲霞的天際,顧樂知想起那句話:早燒不出門,晚燒行千裡。
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