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橦嘴唇微微顫抖。她嘗試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微弱的：“嗨？”

李莉有沒有回答她，她聽不見，也看不見。此刻，她才真正有了幾分“見鬼”的實感。哪怕在這個副本裡見鬼，也比見到昨天才被自己氣得冒煙的舊副本Boss要好得多！

汪橦猛地轉身，從懷裡掏出那張畫有整個沙哢拉布局的地圖，目光迅速掃過標記的武器庫位置，隨後拔腿就跑。

儀式完成後的沙哢拉已經麵目全非。地麵濕漉漉的，流淌著惡心的泥土漿液，像是某種生物的分泌物。地道兩側的牆壁覆蓋著厚厚的硝石鹽殼，潮濕的水珠從牆壁上滲出，滴落在地麵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洞穴裡各個房間原本微弱昏暗的電燈光似乎全部熄滅了，隻剩下汪橦手中的軍用手電筒散發出的光線，勉強照亮前方的路。光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光痕，像是她與這片詭異世界之間唯一的聯係。

在這古怪的黑暗中，孤寂與荒誕如潮水般湧上汪橦的心頭。她的腦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著沙海退潮後從地底升起的怪誕聖壇與岩石。那些嶙峋的獨石和刻滿生動浮雕的壇壁，仿佛具有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個性”，像是活物般在黑暗中注視著她。

地道兩側的房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木質的門板扭曲變形，散發出刺鼻的黴味。頭頂的沙石大塊墜落，砸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虛無的陰影潛伏在門後更為幽深的黑暗裡，仿佛隨時會撲出來將她吞噬。

汪橦什麼也聽不見，但她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像是有什麼東西正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她根本不知道李莉是否就在那裡，悄悄欣賞著她逃竄的模樣，像貓捉鳥般戲弄著她。

沈觀分明一直在她懷裡，但汪橦卻仿佛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她低下頭，看向他，眼前卻突然浮現出縷縷黑霧，像是從地底升起的瘴氣，纏繞在她的視線中。她的眨眼頻率加快，陰森駭人的幻想與錯覺在眼前快速閃過，仿佛現實與幻覺的界限正在逐漸模糊。

汪橦跑到原本應是武器庫的房間時，武器庫什麼都不剩，隻有充滿鹹腥味的潮濕與漆黑。汪橦茫然地踏入那片黑暗，如果她犧牲了本應返回地麵的時間選擇跑來武器庫，卻什麼也得不到，汪橦相信她會葬身於這個副本中。

她往裡走了幾步，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忽然麵前彈出係統提示——

【已檢測到半自動手槍九十支及子彈七千兩百發，是否儲存至道具欄？】

汪橦微微睜大雙眼，眼前仍是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又將手往旁邊一抹——

【已檢測到短突擊步槍一百二十支及子彈兩萬發，是否儲存至道具欄？】

“存存存！快！”汪橦大喜，迅速以一米為半徑，將四周用手全部觸碰了一遍。眼前不斷彈出係統的藍色光板——

【已儲存照明彈一百五十發。】

【已儲存煙霧彈一百五十發。】

【已儲存手榴彈三百發。】

【已儲存工兵鍬九十把。】

隨著提示信息的不斷彈出，整個地下洞穴宛如爆炸般更加猛烈地搖晃起來。

“這個好啊！”汪橦雖然不會玩槍，不愛戶外活動，但她知道工兵鍬是很多喜歡越野人士的車上必備裝備。

好的工兵鍬不但可以折疊，占口袋容量小，還因為手柄為類三角流線型，從而兼具有鏟、鎬、撬棍，鋸、刀的功能。軍隊出產的工兵鍬必然用好鋼鍛造，增加強度的同時還能抗磨損、抗腐蝕、耐高溫。

【已儲存軍用水壺一百二十個。】

【已儲存短匕一百二十把。】

由於被派來修建沙哢拉地堡的士兵大多屬於工程兵兵種，加之這裡的工程並未竣工和沙哢拉不處於前線戰場的緣故，武器庫的東西並不多，也沒有特彆高級的裝備。但對於汪橦，已經綽綽有餘。

地麵泥漿散發的可怕的惡臭再次提醒了汪橦。

掃蕩完武器庫後，汪橦旋踵帶著沈觀朝最開始進來時的那處跑去。她已經記住地道來來回回的彎繞，所以不必看地圖就能知道方向。

【位置：第一行第二格

物品名稱：酒精

數量：1/99】

【位置：第一行第三格

物品名稱：醫用紗布

數量：2/99】

汪橦一邊急速奔跑，一邊腦內一想就伸手在虛空中掏出那一瓶酒精，說了句“忍一忍”便衝沈觀前胸後背直接倒下去。

顧不得是否有刺激到沈觀的傷口，更顧不上將傷口裡夾雜的各種沙石剔除，汪橦用極其彆扭的姿勢將醫用紗布纏住沈觀與自己身上，最後用紗布打了個右腰前側的結，才算是把沈觀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方便一會兒汪橦帶著他爬登山繩回到地麵。

拿到一堆軍需品後，汪橦的理智似乎在無邊的黑暗與漫長的寂靜中恢複些許，起碼她能感受到自己懷裡真的有個人。

沈觀也一直安安靜靜，沒有發抖沒有咬住汪橦的側頸提醒她。他們似乎真的，完全被孤立在世界上的另一個空間。

對於在黑暗裡目視一切的李莉而言，她的工作卻開展不下去了。

“沙哢拉之密”的副本遊戲已經進行過五十次以上，有時會是單人副本，有時會是團本。這個洞穴的原住民NPC會反複被洗去記憶、複活、參與其中。

沃倫.卡特以為自己是受到祂的指引，挖掘出沙哢拉背後秘密的特殊人士，從來沒意識到自己被操縱，從他踏入沙哢拉以後無論是他的精神還是他的生命都再也得不到自由。

原住民NPC的可悲之處不正是自以為自己的行為被自己的意誌清醒地驅動，卻不知道他們所謂的主體性在絕對層麵的強大力量麵前一文不值。

李莉清醒又怎樣呢，她不過是一個更高級的棋子罷了。連她的名號都是隨副本更改的。她同樣需要遵守副本規則，和玩家不同，她需要遵守的是後台遊戲係統會提前告知她們的NPC兼Boss行為守則，例如——

在這個副本裡李莉受到的遊戲限製為不得直接對玩家采用物理攻擊，隻能使用精神攻擊。她是納克亞之女，具有近乎和舊日支配者同等的力量。她可以翕動口器，用嘶啞的聲響纏縛玩家的神經，讓他們崩潰痛哭，最終喪失理智，找不到出口，成為供奉納克亞神殿的基座。

但這個副本裡她不被允許縮小龐大的體型——如同她在“人生百態之外賣員七日談”副本裡那般小的體積，直接追擊玩家。遊戲總設計師方麵要求讓玩家在意識到自身存在的渺小卑微後自行了結他們無望的生命。

……

李莉當然記得汪橦，嚴格來講兩人昨早才見過麵。上一個副本失手以後，李莉被緊急調來這裡工作。

李莉還記得總係統001轉告她的話，如果這次副本再次失手，她就可以連降三級，被洗去所有記憶去做最苦最累的普通NPC。就像這個副本裡那些人牲般，反複經曆相同的痛苦。

她從未想過召喚納克亞來幫她向遊戲總設計師說好話，她清楚地知道納克亞幾千名子女中，自己是為數不多生生從人被轉換成不人不鬼的模樣。

她的後脖頸上留有一道名為“蜘蛛之印”的刻痕，一種恐怖的轉化把她從人類社會裡趕走，趕到腥臭的泥沼中，趕到無光的深海下，她不得不褪去她的人皮並轉化成一隻巨型蜘蛛。

從汪橦跑去武器庫開始，李莉就開始製造怪響與黑暗的幻覺，讓汪橦的視覺與觸覺都受阻。沒想到的是，汪橦除了茫然，她的精神狀態如此良好以至於反饋到她的精神值麵板上（由於副本特殊性，Boss看得見玩家精神值）竟然沒有受到影響。李莉看到汪橦離0還有很長一截的精神條，一籌莫展。

李莉下定決心要間接物理攻擊讓汪橦狠狠用叢簇的節肢將神殿剜出一口巨大的缺口，沾滿死亡氣息的黑色海水奔湧而來，地道兩側搖搖欲墜的牆壁在水流的衝擊下徹底毀壞。

大塊的石頭落入黑色的水流中氣勢洶洶地在地道間橫衝直撞。如果被砸上一下，汪橦整個人隻怕會摔倒在黑水裡被石頭壓住無法呼吸，就這麼淹死在水中。

殊不知，對於什麼也聽不見的汪橦，先前空空蕩蕩的黑暗反倒助長了她關於李莉是否黃雀在後、守株待兔、以靜製動的胡思亂想。如今李莉病急亂投醫下製造的動靜讓她鬆了一口氣。她加快向出口的登山繩奔去的速度。

這頭李莉看到汪橦的精神值還恢複到最上麵去，直慪得想吐血。如果不是規則不允許，她看汪橦的行動如黑夜中螢火蟲，行跡一清二楚，她想用節肢當胸穿過汪橦，串起來當肉串吃。

幸運的是，就在石塊裹挾著黑水衝刷至腳下的瞬間，汪橦猛地一躍而起，抓住了掛在沙洞壁上的紅色登山繩。緊張的情緒讓她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渾身的細胞仿佛在激動地顫栗。她手腳並用地朝洞口爬去，竟感覺比來時下洞輕鬆得多。

然而，那黑水仿佛有生命一般，瘋狂地上漲，速度驚人。汪橦每向上爬一寸，黑水便上漲兩寸，緊貼著她的腳跟，甚至在她弓起背部時，幾乎觸碰到她的臀部。冰冷的觸感讓她背脊發涼，仿佛有無數隻無形的手正試圖將她拉入深淵。

汪橦咬緊牙關，不得已從後兜掏出射釘槍，朝下方的黑水隨意射了兩槍。她本隻是死馬當活馬醫，想試試能否對這攤“活水”造成機械傷害。

誰料，那黑水竟像某種膠狀史萊姆般，一接觸到射出的長釘，便向內凹進一個深坑，隨後猛地反彈，將長釘直直射向汪橦。這一下，汪橦徹底確認了——這黑水確實有自己的生命。

可汪橦此刻吊在半空中，正急著爬回地麵，根本無處可避。眼看那兩顆長釘就要擊中她的後背，千鈞一發之際，她的身體猛然一扭，再次單手反身掛在了登山繩上。

這一次，與來時因踩空而被迫單手懸掛的情景不同。汪橦隻覺得胸前突然湧出兩道溫熱的熱流。她並未感到疼痛，但在黑暗中，她清晰地意識到——是沈觀受傷了。

綁住沈觀和汪橦的繃帶在之前的奔跑和攀爬中已經鬆動。在長釘射來的瞬間，沈觀用儘全力，以自己的身體為軸心猛然扭轉，替汪橦擋下了那兩顆致命的長釘。汪橦被他帶得全身扭動，才得以單手反身掛在繩上。

汪橦的情況越發不妙，而那黑水卻像是得逞了一般，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它的形態再次變化，不再像膠質物，反而像散發著惡臭的瀝青，黏稠而沉重。汪橦的手腕因剛才的拉扯已經脫力，陣陣發麻，幾乎快要抓不住繩子。

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趕不上黑水上漲的速度，索性半垂下腦袋，湊近沈觀的耳側，輕聲歎了口氣。與此同時，她將射釘槍對準洞穴上方，扣動了扳機。

沈觀隻覺得汪橦此刻沙啞的嗓音，宛如一往無前的戰士嘶吼出的戰歌。她輕歎一聲，語氣中包含著無奈和堅定：“同我賭命吧。”

【檢測到玩家汪橦觸發初始副本獎勵：】

【玩家每天有一次機會觸發道具升級，成功率5%（x2）】

【普通道具：射釘槍升級為中級道具：鉤爪射釘槍】

汪橦扣動扳機，射出的不再是長釘，而是一個鐵爪形鉤索。鉤索如閃電般直衝上天，在汪橦視線無法觸及的高處，精準地抓住了沙地上那塊灰白色的石板。巨大的衝擊力讓石板瞬間裂開數道縫隙，但鉤索頂端的鐵鉤依舊死死扣入土層中，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就在鉤索固定的一瞬間，黑水猛然上撲。汪橦低頭看去，黑水竟在最後關頭伸出了一條蠕動的膠質觸手，像毒蛇般即將纏繞上來，冰冷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

汪橦不敢再往下看，她咬緊牙關，一手緊緊摟住沈觀，另一隻手死死抓住鉤索的繩索，閉上眼，任由加速的超重感席卷全身。

超重後汪橦被反方向一個甩飛，她仍閉緊眼感受這份騰空感。沙子柔軟地接住了她，她沒有受傷，她背部著地平躺抱住了沈觀。

睜開眼，泥呷市已來到了夜晚。外城區沒有空氣汙染，深藍色的天空中星星點點閃爍著銀光。汪橦敞懷笑出了聲。她腦海裡嘀嘀響起係統提示音——

【玩家：汪橦

主線任務：1/12（已完成）

支線任務：1/12（已完成）

副本獎勵如下：

1. 大世界通行貨幣：24000元

2.開啟道具欄一行

注：道具欄最多可開放三行，每行共十格，每格最多存放同類物品999個，不同物品需分開存放進不同格中。

3.玩家每天有一次機會觸發道具升級，成功率上升到25%

4. 蜘蛛之印

注：僅可在副本內使用，不得交易。】

地底下，虛空中，李莉正慌張地對某個方向低聲下氣解釋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