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唐差不多在撫仙湖底摸了半宿了。
因為言靈隸屬海洋與水一係,奚唐有過很多次水下作業的經曆,從海到河不一而足,無論是水上項目還是水中行動,她的專業素養在卡塞爾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戰績可查。
今夜,她在水底晃蕩這麼久,對於撫仙湖湖裡的狀況雖然不能說了如指掌,但哪裡有暗流渦流,哪裡的水草比較黝黑茂密,哪裡立著的石構體造型彆致比較好看,奚唐都快一清二楚了。
然而,那些之前目睹過的人臉蛇身的死侍,卻連一個影子都沒瞧見,就連網上搜索發現的種種傳聞,什麼神秘古滇遺址、水底站立屍體之類,同樣一概沒有。
難道是進來的方式不對?
奚唐絞儘腦汁,苦思冥想,終於有了點推測——或許是少了雨天這個氛圍神器,又或許是沒了路鳴澤那個人形小魔鬼在身邊?
真奇怪。
奚唐輕盈地往前遊動著,頭頂的探照燈射出一道圓錐形的光錐,水底沉積物被攪動,前方看起來昏暗又渾濁。
說實話,奚唐更傾向於後麵這個猜測,那天路鳴澤難得善心大發,答應陪她來一趟,當時道舉動確實讓奚唐覺得挺暖心。
可將這個詞安在他身上,怎麼想都透著一股奇怪勁兒。
至於後來離開時,路鳴澤讓她先走,就算以奚唐對他不算深厚的了解,她也能篤定這家夥是絕對知道點什麼的。
“哎……”
奚唐無奈地輕歎口氣,正想就此打道回府,決定等一個雨天再來碰碰運氣……
她往湖麵上方遊去。
可就在下一秒,一股截然不同於水草纏繞潛水服的拉力陡然傳來!
這不是水草——是一隻手!
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冒出,突如其來,水鬼一樣攀附住她的腳踝!
“靠……”奚唐沒忍住爆了句粗口,反應極快,手中彎刀瞬間反握,雙腿一蜷,便想直接把腿上那隻手斬斷。
來人的動作同樣迅速,牢牢抓住她腳的同時,左手握著的一把短刀已經劈開水流,架住奚唐來勢洶洶的一刀。
是的,來人。奚唐低頭時,光束掃下,她清晰看見了那個突然現身、穿著一身潛水裝備的人。
還沒等她鬆口氣感歎不是鬼,電光火石之間,奚唐已經隔著結冰的麵罩,對上那之後的一雙酷烈的黃金瞳。
喲!死侍還是混血種?
奚唐心裡一驚,動作卻是不停,彎刀偏轉,刀刃之間相互刮擦,倘若兩人不是身處水裡,肯定能看到火花在刀鋒上四濺的場景。
奚唐腰腹發力,接著雙腿在水中一旋,借著位置優勢就想用上位十字固,去絞住來人脖頸。
此時,源稚生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頭暈得不行,他判斷自己這是出現了氮麻醉的症狀。(當潛水員處於高水壓環境,肺內氮氣會因為高壓緣故,突破血液循環係統,而對潛水員產生麻醉效果,症狀類似酒醉,會產生愉悅,興奮和幻覺,反應也會更遲鈍。)
對源稚生而言,正常情況下,氮麻醉至少要在水下六百米的深度才會出現,可現在周圍的水壓低到可以忽略不計,或許是與那扇門有關。
他確信自己在進門前,緊緊抓著那個黑影的尾巴,即使穿過那道門後,蛇尾變成了人腿,他也一直沒有鬆過手。
不管怎樣,這個人與那道冰棱終點的門絕對有關係。
那人的攻擊來得很快,儘管源稚生此時頭暈眼花的,但單比較戰鬥反應的話,他是頂尖的。
腕骨陡然爆響,源稚生手臂猛地回收,將眼前的人影用力往下一拉,打斷她踢向自己胸口的動作。
緊接著,手腕翻轉,蜘蛛切出鞘,湛青色的寒光彷佛在水中流動,“蜘蛛山中凶祓夜伏”的刀銘在微光中若隱若現,這是一把曆代家主用來斬殺諸惡鬼的利刃。
奚唐被他突如其來一拉,身形迅速下沉,但她在水裡是絕對的佼佼者,能說自己如魚得水的那種,即使不能施展言靈,水也如同她身體的末端一樣,儘職儘責傳遞信息。
就算意識到這人的反應速度不太正常,她依舊不慌亂。單手一撐,迅速卸勢,以長刀為支點,淩空翻轉。
而她的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一把潛水刺刀,向源稚生的喉間刺去。
源稚生手中的另一把短刀原本也是衝她的咽喉刺去的,此刻,為了避開她這一刀,不得不微轉身子,變刺為挑。
刃鋒擦著奚唐的麵頰滑過,繼續向上,將她的呼吸麵罩生生切分開。
‘阿絲塔…… 加圖索?’
源稚生瞳孔一縮,看著黑色的發絲在她身後飄起,腦中瞬間想起之前調查卡塞爾本部在北京那次行動的資料時,一同被放在桌上的死亡報告。
怎麼回事?幻覺?
肩膀猛然一痛,那把刺刀已經毫不留情紮進肩胛骨。
源稚生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晰起來,根本無暇顧及傷口。再次看向眼前之人的臉,確認並非幻覺後,當機立斷,雙刀收鞘。爆發出極快的速度,貼身而上,架住她的雙手,緊接著用一個三角鎖將她牢牢鉗製住,帶著她向上遊去。
奚唐……呼吸麵罩已然沒了,她本就打算趕緊拉開距離往上跑路,看這人收起刀,非要帶著著她往上走的架勢,也鬆一口氣,沒過多反抗。
但此刻兩人貼得近,奚唐的腦袋正挨在他那還插著刀的傷口旁。
奚唐死盯著刺刀上還在不斷滲出血珠的血槽,看見有幾滴血甚至隨著水流飄到她的臉上。
她覺得自己的狀態十分不對勁……怎麼會像餓極了的餓死鬼一樣,看著那些血莫名其妙就喉間發緊了,如同鼻尖縈繞著異香,想嘗一下的欲望仿佛深入骨髓,呃……她真的不是變態吧?
中途奚唐實在沒忍住,忘了自己還在閉氣,微微張開口,冷不丁被灌了半口水後,這才清醒了……接著趕忙心虛地低頭,避開源稚生看過來的視線。
源稚生以為她要憋不住氣了 ,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把自己的呼吸器塞到她嘴裡,隻是猛然加快了遊動速度。
--嘩啦!!
兩人破水而出,浮出水麵。
按理來講,如果不在淺水區進行減壓停留,潛水員會因為上升速度過快而患上減壓病,進而導致神經損傷等嚴重後果,但以混血種超乎常人的身體素質,加上眼下情況不太樂觀,源稚生直接就把她拖上去了。
而湖上,正是一天黎明破曉,太陽即將噴薄而出之時。
奚唐大吸一口氣,儘量忍住不去看源稚生肩上的那些血,覺得要是自己不劃拉他就好了,自作自受啊。
沉默片刻,她朝湖麵上離他們不遠的皮筏艇揚揚下巴,示意兩人先上去。她之前就是劃著這個到了湖中心,而後才下的水。
“Astar·Gattuso?”,源稚生摘下呼吸器,出口第一句話是確認奚唐的身份。
心中的猜測成真,奚唐正趴在皮筏艇一邊,伸手擰著頭發上的水,挑挑眉,“你認識我啊?執行部的?”
源稚生把臉上的麵罩扯下,又麵不改色把肩上的刀拔下來,水珠順著喉結滾落,
“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源稚生。”
源稚生抬起頭,他的頭發全部向後撈起,仔細端詳的話,他的眉眼是柔美的,但通常情況,人們隻會注意到他眉眼下壓後,森冷異常的氣質。
燃燒的黃金瞳已經熄滅,此時,他極黑的眼瞳裡,反射著天邊剛剛升起的太陽。
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
“我們見過的。”源稚生打量周圍的環境,明顯是在一個湖上,心裡奇怪,口上淡淡。
“啊?”奚唐眨眨眼,滿是疑惑。
“2008年,東京地鐵□□毒氣襲擊案裡。”,源稚生繼續提醒。
2008年,化名麻原彰晃的俄羅斯裔男子,從薩哈林島也就是庫頁島偷渡進入日本北海道,或許是受阪神大震災的啟發,他一路南下,四處傳教,宣稱一種名為奧姆真理教的教義。
但實際上,他是一個失控的混血種,按照卡塞爾的說法,他的血統極不穩定,危險度很高,而在日本方麵看來,他就是一個十足的‘鬼’。
他宣揚恐怖.襲擊,並精心策劃了東京□□毒氣攻擊案。□□,是一種曾作為化學武器的有機磷類毒氣,能夠導致有機磷急性中毒。他們在封閉車廂以及月台上讓□□彌漫開來,最後,這場事故的受害者超過五千人,死亡人數高達112人。
而他這樣做的目的,僅僅隻是他認為,龍族之外的人類,都不配活在這個世上,而整個世界,都需要所謂的‘淨化’。
但執行局的人找到麻原彰晃時,他已然被斬首,處刑地點就位於地鐵軌道之上,麵朝空蕩蕩的地鐵車廂,匍匐跪著。
就在屍體不遠處,一位穿著黑色風衣的少女雙手插著兜,安靜地站著。
她先是輕聲念誦《佛說阿彌陀經》,念完之後,又念起《約翰福音》。
源稚生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到少女身邊的,隻是一直記得他們有過幾句簡短的交談。
“不是死了一百一十二人,而是有人死了這件事發生了一百一十二次,對他來說,普通人的生命就像是冰糖葫蘆上脆弱的糯米紙,人命甚至不如紙上的數字,一條條人命被報道時還會被抹去零頭。”
“他歇斯底裡求我放過他,說他在追求最存粹的‘善’,說我們明明是一種人,很可笑對吧,他把與自己不同的東西視為‘惡’,越是追求純粹,越是要除掉‘惡’,結果把自己變成純粹的惡魔。”
正是因為這幾句話,源稚生一直記得她灰藍色的眼睛,總覺得她在隱喻其他的東西。
當時,她遞過來一張卡後,就輕飄飄地走了,留下一句,
“不好意思啊,我聽說你們日本境內的混血種是半自治的,秘黨不能插手你們的事,但我剛好在這裡旅遊,總不能視而不見,卡裡的錢就捐給失事家庭吧,希望日本方麵能接受,我僅代表加圖索家奉上我最誠摯的歉意。”
而再次看到她的消息,就是不久前的死亡報告。
“一位執行部的臨時專員死在了北京地鐵下的尼伯龍根。”
聽起來並非什麼驚天動地的慘烈故事,因為那場震驚中外的事故裡,也僅僅隻死了那麼一個人而已。
源稚生那會兒才完整地知道她的名字---
阿絲塔·加圖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