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啊(1 / 1)

等到第二日滿月宴,天剛蒙蒙亮,寧知遠又迫不及待地衝到她房裡。

兩人早已沒有先前那般的客氣禮貌,寧知遠直接嘩啦啦搖著輪椅搖到她帳子前,拉開床幔就去推她。

蘇錦書如今也沒什麼羞怯了,被寧知遠推醒以後,哼哼了一聲,從春被裡緩緩探出手,撥開臉上堆著的烏壓壓的秀發,掙紮了許久眼睛才眯開一條縫,見到是他便皺了皺眉,不滿地哼了一句,扭過頭去接著睡。

寧知遠看得好笑,越發來勁了,探出身子鍥而不舍地用兩隻手搖著她肩膀,像摸著棉枕一般,“快起來呀錦書,咱們去陪嫂嫂接待朋友!”

窗外的黃鸝像是為了應和他似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連帶著外麵丫頭們打趣嬉笑的聲音,不知道哪個小丫頭把水盆給跌了,門外傳來“哐啷”一聲。

蘇錦書憤然地起身,一轉頭便對上寧知遠笑得樂不可支的兩彎月牙眼,耳邊還傳來小丫頭們的腳步聲,摻雜著冬畫催促的聲音,“換個盆呀傻丫頭,在這兒愣著乾嘛呢”。

寧知遠笑起來,連屋子都亮堂了許多。

蘇錦書就這麼愣怔著看了他了良久,幽幽地歎了口氣,起床氣直接消了一半。冬畫趕進來給她梳妝換衣,穿了件百褶如意月裙,搭了根白玉簪子就出門了。

身在寧府,即便宴會再小,準備起來也比尋常人家要龐雜得多。林氏終究還是信不過她的兩個媳婦,大清早起來便已經上手準備了。

等蘇錦書和寧知遠匆匆趕來,林氏已經安排眾多丫鬟婆子管家小廝各就位,讓他倆去前庭迎賓客。

“在這兒恩恩愛愛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兩個這段時間蜜裡調油的。”林氏笑著推他們倆出去,“你們嫂子人都沒認全,你倆跟她一塊去招呼客人。”

蘇錦書在新婚之夜,就感受到寧府這宅子異常之大。她當時在蓋頭下惶然無措地攥緊寧知遠,直至拜堂時才把他的手放開。

如今再出來看,已是熟門熟路了。

蘇府宅子有三進,還是在蘇幕升官以後才住進去的,第一進子小得像個回廊,蘇錦書當時住在第二進子都能聽到巷子裡在聊什麼。

寧府足足有五進,由本朝太祖賞賜。正門外有一個正對街道的牌坊,正麵掛著禦筆書題將軍府,匾額雖有維護,但依然古舊,更顯尊貴。

再往裡走,林氏命不必開正門,隻開西邊角門便是,因著人也不多,便沒弄得那麼興師動眾。進了角門後轉個彎,穿過一條抄手遊廊,過了垂花門,便到了會客廳堂,蘇錦書和寧知遠便在這裡迎客,賓客的轎子都停在廳堂外。

想也知道第一個來的人便是吳越珩,三人幾乎是同時到了廳堂。這吳大將軍跳下轎子,連旁邊小廝的“吳將軍來了”還沒說完,就見一道人影衝過來,差點撞翻寧知遠的輪椅,風風火火的看得蘇錦書好笑。

真撞翻了就好看了,蘇錦書心裡無不狹促地想,那時候倒要看看寧知遠打算怎麼演。

“你倒也彆緊著笑話我呢,公主在你們府上直接過了夜,我急著去見她。等哪天你跑來我們府上找公主玩,我可連門都不讓遠哥兒進,就看看他怎麼抓耳撓腮。”吳越珩看著蘇錦書在一邊笑盈盈的,便有意逗一逗。

蘇錦書早知吳越珩嘴上免不了要取笑一番,也沒跟他一般見識,直接回身一指後麵的三間廳,說道,“把禮金都掏出來,你家娘子在後麵陪我嫂子記賬呢。”

寧知遠朝他搗了一拳,佯裝著狠狠的,儼然和蘇錦書是一對惡人夫婦,“少掏一文,殿下就在我們府上不還你了,回家看著她的寢屋自己哭去吧。”

吳越珩朗聲大笑,也不用他倆送去,抬起腳大步穿堂走過,隻向三間廳而去。

他笑聲還未散儘,便有好幾個轎子接連著來了。然而還未等到第二個轎子落地,長夫人匆匆地跑出來,拉著寧知遠張口就說,“你們快彆在這兒了,直接去三間廳陪我記人吧,那邊就剩我一個,公主這個見色忘友的,跟著吳將軍跑了!”

長夫人今天打扮得甚是美麗,林氏親自去她房裡給她挑的大紅色萬福蘇緞,頭上一根吉祥如意紅玉簪,眉毛太濃,給她稍微裁了裁,鳳眼用螺黛挑起,越發顯得英氣。

隻是此時著急忙慌,裁好的秀眉如蠶頭般繞著,蘇緞袖口上染著些胭脂,八成是用袖子擦汗了,得虧插的是玉簪,這要是步搖可能已經纏在一起了。

蘇錦書簡直要放聲大笑,卻已有一陣清朗如風的笑聲傳來,甚是好聽。蘇錦書不免被吸引去,扭頭一看,正是剛剛那幾個轎子裡的人。

為首那個雖看不清麵容,但也瞧著嘴角翹起,這笑聲便是他了。隻見這三五人群逆著光迎麵而來,個個人高馬大,跟一堵牆似的朝他們緩緩推進。

蘇錦書和長夫人兩個女人,加上輪椅裡的寧知遠,三個人在他們麵前矮了好幾截。

蘇錦書看著這堵牆,讚同地點頭,“確實,還是去三間廳坐著吧,起碼寬敞點。”

一行人穿過大堂直上三間廳,這裡光也更亮些。這些人都是寧知遠邀下的,或是軍營之中,或是莫逆之交,故而他們幾人寒暄著去了正房的裡屋,暫且留下蘇錦書和長夫人二人在此。

她們二人的好友來得不多,來得也早,一會兒就招呼完了。難的是林氏和寧熹的故交好友,妯娌兩個幾乎都不認識。

好在有素蘭流光在,二人便跟著兩個丫頭招呼著,這個徐二大爺,那個趙二奶奶,等到知遠知微的朋友再來時已是手忙腳亂,以至於聽到寧知遠輪椅的聲音時,二人回頭望他的眼神讓寧知遠嚇了一跳。

“綏遠之戰時馮恩鶴被衛軍包圍了,我帶著三萬鐵騎去救他們的時候,亂軍之中他就是這麼看我的,”寧知遠悄悄跟坐在那兒的蘇錦書咬耳朵,“欲語淚先流。”

長夫人在一旁抬臂給了他一肘子。

蘇錦書皺了皺眉,看著男眷的單子,問道,“馮恩鶴來了沒?”

當初去塞北的三個一品大將軍,寧知遠,吳越珩,還有一個便是馮恩鶴。

“沒,留在塞北了。”寧知遠捂著被肘的地方,歎了口氣,“班師回朝的時候我們先走,他殿後,等他出發的時候已經收到我被貶黜的消息了,一紙叩閽疏飛鴿傳書送過去,惹怒聖上,朝廷當即斷了供給,留塞北了。”

塞北地形遼闊而人煙稀少,剛打完仗滿目瘡痍,又跟衛國在邊境線上劍拔弩張。一個主管糧草和軍需調度的大將沒了供給,情況應該跟在京城裝殘還天天被罵的寧知遠差不多,甚至更慘。

“馮恩鶴把他那些鳥養得成精了,那鴿子飛得是真快,我和吳越珩路上遇見,快馬追了十裡地,射了五筒箭沒射中。情況太突然,根本沒機會攔他,”寧知遠兩道劍眉擰在一起,“他還覺得是他的問題,給朝廷彙報的時候有了什麼誤會。”

“馮恩鶴家眷來了嗎?”蘇錦書去找女眷的單子。

“來了,荀夫人在這兒。”寧知遠點著單子,上麵荀卓卿三個字已經劃上,“母親下的請帖。”

“有時間去拜會拜會。”長夫人思量著,“就算沒幫到你忙,起碼兩家也是同病相憐了。”

寧知遠搖了搖頭,“母親去過三次,都被回避了。那時候你倆一個臨盆,一個還是我小姨子,所以不知道。這次他們願意接帖子也在意料之外,一會兒見了千萬注意。”

二人默然點頭。待到蘇錦書核對男眷女眷兩份單子,發現人已來齊,便和長夫人推著寧知遠一起去了正堂。

正堂堂內是男眷,裡屋是女眷,還有些人覺得屋子太悶,在正房院外樹蔭下賞花閒聊。

等三人剛進院內,便有一個穿著藍綠色杭綢月華裙的婦人迎上來對長夫人笑,“你穿這蘇緞可真好看!你果然是個閒不住的,自己孩子的滿月宴還要忙上忙下,不如趕快歇著去吧。”

長夫人笑道,“虧您也知道我是閒不住的,也得忙些才好。我來京沒幾年,得多認認人才是好的,不然見了麵都叫不上來。”

蘇錦書心裡歎道,嫂子可真是個直腸子,一點不藏著掖著。待要看這婦人,好似已經見慣了,扭頭對她點頭微笑,說道,“這便是遠哥兒的媳婦吧?長得可真美啊,眼瞅著小夫妻兩個一步也挪不開,真是新婚燕爾啊。”

寧知遠笑著說,“正是。錦書,這是你嫂子的姨媽,快叫韓姨媽。”

蘇錦書含笑拜了萬福,互相廝認過,含蓄一番便分道而行。寧知遠去招呼男眷,蘇錦書和長夫人招呼女眷。

蘇錦書回憶著剛剛在三間廳時,寧知遠跟她介紹此人時說道,這韓姨媽雖是劍南人士,卻並不在劍南。早年嫁到京城,如今是隴右一郡的刺史趙捷之妻,不喜隴右貧寒,依然長居京城。

蘇錦書對隴右這個地方的印象不多,隻記得寧知微當年也去過隴右,隻不過沒有久留便去了劍南。

“她算我和你哥哥的媒人。”長夫人對錦書解釋道,又認過幾個人,便看到公主穿著玉蘭垂絛宮裙,坐在拐角朝她倆招手,裙邊上墜的流蘇一晃一晃的。

確認身邊沒有吳越珩以後,兩人方才過去。

“正要找你算賬,有了男人忘了朋友。”長夫人佯做嗔怒,“丟下我就跑了!”

公主羞澀一笑,也沒有反駁,轉移話題說道,“錦書,你見過承澤了嗎?他早就說想見你了,大婚之夜一直跟在出轎小娘後麵。”

蘇錦書甚是納罕,“跟在出轎小娘後麵當然見不著我,我有蓋頭啊,新婚夜他得在洞房才能見著我,”言罷蘇錦書心裡暗叫不好,這說話風格直奔長夫人而去,“應該是見過了,我確認過男眷的單子,他已經劃上了。”

“什麼印象?”公主非常期待地看著她,濃密的睫毛像黑色的蚌殼似的扇著,掩著眼睛裡珍珠樣的光澤。

真不怪吳越珩,她看了都心動。

“他們幾個進來的時候,跟片樹林子似的!”長夫人在旁邊比劃著,玉鐲子在蘇錦書眼前晃,“幾個人又高又壯,我跟錦書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蘇錦書思量了一會兒,應該是吳越珩之後進來的那堵牆。

“笑聲很好聽,笑起來很好看。”蘇錦書淡然回答,“雖然沒看太清楚。既然也是皇家中人,想來也不難看。”

公主抿著唇笑吟吟的,不好意思地說,“他長得和我很像。”

蘇錦書點頭,捏了一個碟子裡的花生糖,“那是他的福氣。”

長夫人給她抓了一把,拉著公主笑,“你不就想人誇你好看嘛,拐這麼大個彎。你長成這樣,瞎了眼才說你不好看。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見你這麼好看的,錦書都得排第二。”

蘇錦書點頭稱是。

公主略顯羞澀,撚起一塊狀元糕打量著,說道,“哎哪裡哪裡,都好看,錦書不愛打扮所以素淨些,你又是當代的梁紅玉,所以就顯得我招搖一些了。”

說罷,便見奶娘抱著孩子朝她三人走來。蘇錦書正欲逗一逗這小孩,公主拉著她的袖子,悄悄說道,“快走吧,孩子一來大家就都圍上來了,這個大爺那個奶奶,我頭都繞暈了,咱們去外麵。”

這正合蘇錦書的意思,兩人溜出來,留下長夫人抱著孩子,當代梁紅玉變成當代趙子龍,一個人大戰長阪坡。

來至庭院外,二人正欲找一石凳,又聽到那個清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姑姑,你們坐這裡吧。這便是蘇家的那位錦書嫂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