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直到小孩子滿月的時候才接了寧府下的請帖,在這期間吳越珩一直處在一個要走不走的狀態,公主應該也是終日忐忑著。
“昨天我們幾個見了一麵,吳越珩說,咱們番邦的臥底傳來的消息是,聽到我如今的情境,便料想朝中武將都沒什麼鬥誌,那蠻王放出話來,道是'折翼蒼鷹不如草雞',所以常常來試探著挑釁一番。”
此時,蘇錦書,寧知遠和長夫人三人聚在杏雨軒,看著蘇錦書從書肆裡拿來的幾份地圖,幾本針對外族的資料,還有一份公主送給長夫人的劍南遊記。
長夫人的月子並未坐滿,即便有蘇錦書日日陪她閒聊,她也在床上坐不住,臨近滿月宴已然天天往杏雨軒跑了。
蘇錦書有書,長夫人有劍南風土人情的故事,寧知遠賦閒在家,和她倆天天湊在一起,在杏雨軒搞政事科普。
蘇錦書喜歡他在家裡。寧知遠如今在外的名聲甚是難聽,上次聽書辰說,寧知遠出門常常被人罵他狼子野心,盼他早日去死,甚至當麵嘲諷他的殘腿。
每次出門回來,蘇錦書遠遠地看著他總是一臉的心灰意冷,但是看到她以後又會露出溫和的笑容,像個沒事人似的,她也不好多問。
但是又不可能真的不出門,寧知遠雖遭罷黜,但是爵位仍在,實權也沒有被全部除去,有些軍務他就算是走過場也得去一趟。
也是因此,軍中的消息他依然能及時得到;皇帝也因劍南的事焦頭爛額,一些針對他的事便放鬆了許多。
甚至在關於劍南的問題上,拐彎抹角地透過李茹吳越珩夫妻兩個,想問問閒居在家的寧知遠有什麼看法。
“我倒是不明白,你常年在北邊跟衛國人作戰,吳越珩才是駐在南邊的人,為何眾人要在南邊的事情上看你的情況?”蘇錦書看著地圖,甚是不解,“你甚至都沒去過劍南。”
“無論是劍南還是塞北,都是我大越國的疆土,若有所犯,必然不得坐視不管,”長夫人的話講得甚是豪氣,擼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兩串玉鐲子,“弟弟雖在北,但是一叫越國寧知遠的名號,南邊聽著也是聞風喪膽。”
寧知遠微笑著衝長夫人拱拱手,倒是不謙虛,“嫂嫂說的是一方麵,當年有衛國牽製,南部才敢動手,若是全部兵力壓在南部,他們哪敢動彈;再者,總體上來說,衛國的實力是遠強於南部番邦的。”
打得贏南部,不一定能打得贏衛國;但是打得贏衛國,那打贏南部便相對容易一些。
蘇錦書看著地圖,越國東部臨海,與蠻夷少有爭執,禍亂常年發生在與北部衛國接壤的塞北,南部番邦接壤的劍南。
兩個地方加上西部和西戎接壤的安西四鎮,不僅構成了越國的邊疆,而且對內都與雍州相接。
“真是可惜了雍州,這個地方若是能鞏固好,交通三地甚是便捷。”
長夫人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不中用,他們有了反心,怨不得聖上震怒。弟弟當年不也說過嗎,雍州這個地方真是慣壞了,如今淪落至此也是罪有應得。”
蘇錦書聽罷,悄悄看了眼寧知遠,此時他沉默不語。
雍州已是陳跡往事,這套說法,如今是用來說寧知遠的,換了個主語而已。
長夫人並沒有多想,接著說道,“現在隻能是各顧各的,不然弟弟在塞北的時候也不會那麼辛苦,能兩三年打完的仗愣是打了五六年。”
寧知遠沉吟了許久,點頭,“雍州確實是個好地方,不管是戰略地位還是當地的自然條件,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惜廢了,就像寧知遠那明明沒殘,卻不再能用的腿一樣。
蘇錦書看著地圖,想破腦袋地轉移話題,“那西部的安西四鎮倒是沒怎麼聽說過?看這位置也很險峻。”她指著西域鄰國,這是一大片麵積又大,數量又多的國家聚集區。
寧知遠笑,“上醫醫未病之病,中醫醫欲病之病,下醫醫已病之病。”
“說人話。”長夫人拍桌,玉鐲子撞得鏗鏗作響。
“安西四鎮向來是國家戰略裡的重中之重,所以常年駐紮在西部的將領,無論皇位上坐的是誰,都不影響他們的位置和職務,以天下為公。”
蘇錦書歎道,“這才是真正的大道之行啊!”
“是這樣的,”寧知遠無不欽佩地說道,“能去安西四鎮的人,一來都不是等閒之輩,想今天謀反根本不用等明天;二來常駐於此,對當地已是血脈相融,是一家人了,沒有反的必要;所以這裡的將領素來是忠貞之輩,真正的國之棟梁。”
所以這些舉足輕重的能人直接遠離廟堂之高,也不參與朝野的爭權奪利,又不與秦塞通人煙,此生唯一的目標就是守護安西四鎮的和平。
寧知遠解釋道,“安西四鎮沒有被人聽說過,是因為有這樣的人駐守於此,才能免於如劍南塞北一般,遭受那種被人聽說的命運。正所謂上醫治未病。”
長夫人點頭,“聽著確實讓人敬佩。”
寧知遠讚歎著點了點頭,說道,“因此我朝一品武將不過六人,光安西四鎮就占了兩個,隻能說這兩人賢能稱職。”
蘇錦書笑道,“跟衛國打了半天,也就三個一品武將,其中一個還時不時得去趟劍南,一個時不時回趟朝廷,這麼看來,確實是安西四鎮更重要一些。”
寧知遠是抵抗衛國侵略的頭領,吳越珩和另一個一品武將雖然受他指揮,但是吳越珩還要考慮劍南,另一個則是戰場和朝廷兩頭跑,主要負責後方糧草和給朝廷彙報戰況,鮮少提槍上陣。
寧知遠搖頭,“話說對一半。你看安西四鎮如此遼闊,鄰國有這麼多,再看塞北,隻有一個衛國,安西的擔子比彆的地方要重得多 。若不是因為這二人都是卓爾不群之人,怕是兩個都不夠用。”
“而且劍南之人,不論老友婦孺,皆能提槍上陣,所以吳將軍隻在越國內部有危機的時刻才會來防範,大多數情況下劍南自己就能處理。”長夫人濃眉挑起,很不服氣地說道。
“正是如此,往常他去劍南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寧知遠安撫般對長夫人笑道,“吳越珩的幾場大仗,隻有當初聖上登基時,派他把番邦打了個遍那場算得上是,剩下的大仗都是在塞北和衛國打的。”
這樣的話,南部劍南一帶憑借地勢險峻和全民皆兵,並沒有太過嚴重地造成過威脅,除非越國自己內部亂掉。
比如新皇登基時,再比如現在剛打完仗,兵疲馬困,又遭功臣被貶,軍心動搖之時;
而西部自成一派,不參與朝堂上的事,作為一顆釘子釘在安西四鎮,既不能調回,也不能挪用,不然就會得不償失;
隻有北部,一馬平川而無險可守,所以衛國是一個分外嚴重的威脅。
寧知遠歎道,“父親說過,早年的時候我們大越和衛國的關係是很不錯的,互通往來,偶有聯姻也是你情我願。北部平定,南部也不敢作亂,當時大越是繁華盛世的。”
“不提也罷,天知道衛國為何竟然錯亂至此。”長夫人擺擺手,“吳將軍暫時不遠走也是好事,說明劍南尚能自理。”
正說著,那頭冬畫看著桌上的果碟都空了,便捧了一些新的茶果上來。
除了杏雨軒從來不會斷的杏花糕,杏花團子和杏花茶,還有兩個匣子裡裝滿了糖油果子和三大炮,糯米配上糖漿晶瑩可愛,沒等冬畫把匣子放下,長夫人就拿起來一個。
“難為你想著,這些劍南吃食要麼辣死要麼甜死,你倒費心去做了許多。”長夫人一口便把一個糖油果子全吞下去,嘴上說著難為,臉上卻笑得牙不見眼,“真是好吃,也蠻地道,有我阿娘的一點意思在了。”
寧知遠不喜歡這些,趴在桌子上盯著幾個匣子,糾結了許久,才用兩根細長的手指從鬥笠碗撚起一塊杏花糕,癟著嘴甕聲甕氣地說道,“你上次做的豆沙水晶餅就很不錯啊,嫂嫂來了就全是劍南風味了。”
蘇錦書笑,曲起手指作勢要敲他的腦袋,“想吃自己做去,來了杏雨軒就得聽話,有什麼吃什麼。”
寧知遠朝她湊近,低頭讓她敲。蘇錦書笑著順勢敲了兩下,他便抬起眼睛看著她笑,笑意快從裡麵溢出來,彎成兩個發著亮的小月牙。
如今的寧知遠確實是觸手可及了。
長夫人這邊已經把匣子裡的東西都嘗了一遍了,嘴裡已經塞了四五塊三大炮了,手上還拿著兩個讚歎,“錦書,你這手藝真的太好了,三大炮這簡直是我阿娘的水平,比你上次做的強了好多!”
寧知遠轉過頭去對長夫人一臉諂媚地笑,“嫂子,你下次跟錦書說你喜歡吃水晶餅,信我!錦書做得真的很好吃!”
長夫人正吃得鼓起腮幫子,一雙鳳眼裡全是滿足,根本不理他。
蘇錦書不由得笑了起來。
隻有在這種時候,寧知遠還是一個功成在身的將軍,一個分外討打的弟弟,一個喜歡癟著嘴撒嬌,愛吃水晶餅的丈夫。
三人嬉鬨了一會兒,就在杏雨軒用過午膳。
午後寧知遠有事,便由書辰推著他出去了。走的時候滿地的杏花幾乎要裹住兩個輪子,如在雪地裡一般,身上頭上到處都是,拂了一身還滿,蘇錦書幾乎要出去撐把傘給他擋一擋。
看著他走時匆匆,神色也變得漠然而清冷,蘇錦書不由得歎道這張臉的情緒變化可真是豐富,心裡又不由得為他暗暗擔心著,彆是出去又要聽什麼冷言冷語了。
剩下她們二人來至長夫人房中,蘇錦書去陪她布置滿月宴的東西。
今日無風,一大片的國槐也分外安靜,春光透過樹葉,折著窗欞斜照進來,斑駁的光影落在案幾,交錯著照在那一摞子劍南遊記上;奶娘在案幾旁抱著孩子嗚嗚地哄著,見她們來了便起身行了個禮。
雖說是滿月,但是其實長夫人至今還未適應已為人母的身份,瞧著孩子常常會一臉無措,扔給奶娘作罷,偶爾會扔給蘇錦書,自己在一旁頗為好奇地瞧著。
蘇錦書看著繈褓裡的小孩甚是溫和,一雙大眼眨著,時不時嘿嘿地笑,便也跟著被逗笑了。
“孩子都來了世上一個月了,已經這麼乖巧,適應能力比你強些 。”蘇錦書悄悄地笑著,無不調侃地看著旁邊睜大鳳眼的長夫人。
奶娘也笑了,小聲說道,“二位夫人好生說著,我去把孩子抱去隔間吧,該睡覺了了。”說罷便走了,留下她們二人整理滿月宴的名單禮品。
長夫人正欲說什麼,便看見自己房中的大丫頭流光來報,“長夫人,公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