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1 / 1)

用過早膳後,寧知遠搖著輪椅去他的書房處理事務。

蘇錦書其實很好奇他現在被架空以後還有什麼事務要處理,想了想還是沒問。少說一句是一句,萬一問出來他的“殘疾”,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回到房間後,屋內已經收拾齊整。堂內院子裡有一個婆子進來,正在找冬畫說些什麼。

不錯,都已經開始熟稔起來了,蘇錦書瞧著她笑。

冬畫一會兒便囑咐完了事務,回身看到錦書,給她倒了一杯茶,笑容滿麵地說道:“我以後得叫您少夫人了。”

錦書臉有點紅,扭過頭去。冬畫也沒有接著調侃她,問道:“剛剛那個婆子是王力家的,問咱們嫁妝什麼時候收進來,外麵的人已經在候著了。”

錦書有點好奇,“嫁妝不是直接入庫交給母親來處理嗎?”

冬畫笑,“小姐你改口比我快多了。本來是這樣,但是剛剛王力家的說,太太特意囑咐讓你瞧瞧,由你來入庫。賬本子和府上人員的冊子都拿過來了,怕放到堂內人多眼雜,我放到內房裡了。”

蘇錦書看著桌上厚厚的幾摞,大歎不妙。

當年閨房之內,蘇雲書對她未來婚姻生活唯一的擔憂便是寧知遠的這位隱秘的長兄。

這位長兄叫寧知微,算是寧知遠的堂哥,是個六品文官,現為劍南通判。

寧知微的父親乃是寧知遠的二叔,每日求仙問道,不理世事,寧家對他也並無期待。

後來這位道爺奉子成婚,其妻難產去世,有了寧知遠的哥哥寧知微。

不同於寧知遠少年成名,寧知微的成長可謂平平無奇。

出身武將世家卻對兵法毫無興趣,可是科考又數次不中,承襲了祖蔭以後似乎是不甘心一般,又自請調到隴右一帶,要去做出一番事業。

可惜他不堪其苦,去了便後悔了,托家裡幫他調回京換個閒職。

寧家人對他尚且懷抱期待,好像是有意磨練他,故而沒有答應。

後來蘇幕為了給蘇雲書搭上寧家的親事,便討了個好,想辦法把他調到劍南。

劍南未必就是好去處,但是蘇幕在此積攢下許多人脈,那一帶人看著又是世家子弟又是蘇幕親自推舉,不敢怠慢。

寧家見他在劍南,也料定不是驕奢淫逸的去處,覺得這個安排不錯。

如此,寧知微在劍南安定了下來,娶了劍南的妻子,後來妻子為了備孕生養,便接至寧府一道生活了。

那時蘇幕跟正房裡的妻女們聊完劍南那邊的情況後,走出房門,蘇雲書無不擔憂地說道,“那我嫁過去,豈不是還得跟這劍南道的處理姑嫂問題啊?”惹來周圍一片哄笑。

蘇錦書當時也跟著笑了,覺得自己這個姐姐考慮得未免也太長遠,婚約剛立就有了這些過慮之憂。

此時位於寧府的蘇錦書深深地歎了口氣。

按理來講,林氏正在料理家業,如果林氏有什麼不便,應該是由蘇錦書的這位嫂嫂,寧家的長夫人來接手的,再次才會輪到她這位剛進門的少夫人。

但是這也不是說不過去,一來這是她自己的嫁妝,二來長夫人現在正在坐月子,連個麵都沒見著呢,也不便處理這些事務。

總歸來說還是小心為妙,蘇錦書接過嫁妝單子,翻著看了看,挑出珠寶首飾的那幾頁,囑咐冬畫:“這些暫時不要入庫,咱們留下來給家裡人做見麵禮,剩下的咱們先看看單子再說。”

嫁妝單子比她預想中要多很多,足足翻了幾頁才翻完。蘇錦書對冬畫說道:“出去給王力家的稱幾兩銀子,既是太太安排過來的人,不敢怠慢了;讓她安排那些送來嫁妝的人歇息以後回去吧,來日再叫他們,到時候可不能叫不動了;等她忙完了叫她過來回我,今兒個是免不了要麻煩她了。”

冬畫點點頭,徑直出去了,蘇錦書便坐下翻看。

這嫁妝單子她在蘇府婚前其實看過一次,不僅有蘇幕和趙氏兩人的,陳叔當時也緊趕慢趕給她添置了很多。

趙氏對她的吝嗇在意料之中,就連帶著冬畫作為陪嫁丫頭,蘇錦書都頗費了一番口舌。

若不是為了主母這個名聲,蘇錦書覺得她是一分錢都不想花的。

趙氏主打一個物儘其用,單子寫了滿滿一頁,其實隻是她的那件嫁衣用的布料絲線,這些還是當初為蘇雲書準備的。

算下來的話,趙氏給她的嫁妝隻有那一套改製的嫁衣。

接下來幾頁是蘇幕給她準備的,金銀珠寶,三五處地契。

金銀之類不多,但是地契難得,雖然多位於貧賤之處,但是有一處地契所在之處是藍田。

這便是蘇錦書答應替嫁的條件,當初她自知替嫁之事難以違抗,便順從地答應下來,並大大方方地向蘇幕要了藍田的這份地契。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名,隻是蘇錦書從未謀麵的生母給她留下的藍田玉,唯一的產出之地便位於隸屬雍州的藍田。

雍州古來是富庶之地,可惜在當今越朝並非如此。先帝在時,雍州出身的一位朝廷重臣卷入政變,下場淒慘。

蘇幕當年也被卷入這場政變,不一樣的是他及時止損,奪嫡之戰時見風使舵立了大功,所以並未遭大殃。

這個大臣可就沒這好運了,聖上在登基之後,連自己的黨爭對手都沒處理乾淨,就先騰出手來把雍州從上到下收拾了一遍。

那位朝廷重臣雖素受當地愛戴,後來也成了不可說之事,人人談及色變。

雍州的苛捐重稅,徭役更賦比彆的地方要重幾倍,昔日繁華之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落下去,短短幾年已是十室九空,雞犬不聞。

雖然藍田之玉素有美名,但是如今藍田民生凋敝,聖上厭惡而無人開采,致使其成本過高,更為難得,連見過的人都寥寥無幾。

蘇錦書明白蘇幕自然是瞧不上這樣的地方這幾塊玉,願意給她應該也是樂於甩掉這個麻煩,這樣的地契砸手裡都賣不出去。

但是這份地契在蘇幕給她的嫁妝裡,已經算難得能看得過去的東西了。

隻是蘇錦書要這藍田的地契並非為了財富,而是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藍田與她的身世有關。

菱花窗外杏影婆娑,蘇錦書執狼毫筆在灑金箋上勾畫。鎏金纏枝香爐騰起青煙,將"藍田"二字洇成水墨山巒。

拋開這些,剩下的一大摞都是陳叔給她準備的。雖然陳叔當時補充說還有她的生父生母留給她的,但是其分量之多,價值之貴重依然讓蘇錦書感到震驚。

從金銀珠寶,絲綢布匹,到地契商鋪,車輛馬匹,甚至還有五六家書坊和書肆,應有儘有一應俱全。

以後蘇錦書想看書,書坊直接去印刷,書肆直接去挑選,方便得很。

陳叔這個人,才是她遇到的最大的一個謎。

蘇錦書從珠寶中劃出一些給府上人做見麵禮,又找出一些用來準備近日的滿月宴,百日宴之類,算了算家中幾人的生辰,打點下人的費用。

書坊找時間得去一趟。她在蘇府確認嫁娶後和寧知遠多有書信往來,知道他也愛看書,便思忖著給寧知遠備一些難得的古籍,兵書策略一類的東西。

剩下的東西便可以收錄入庫了。蘇錦書收起單子放在一邊,拿著太太讓王力家的拿來的幾摞冊子去了正堂。

正堂裡王力家的早已在候著了,身邊還有素蘭和另一個小丫頭也在側,冬畫正在招呼著。這倒是讓蘇錦書誠惶誠恐了。

“太太想著少夫人在府上多有不熟悉,便安排我和王力家的來伺候,若是少夫人有用得著的地方,還請您招呼便好。”

素蘭言罷,推著身邊另一個小丫頭,“這是太太房裡的,叫做芳蘭。因見少夫人身邊隻有冬畫一個陪嫁,便給姑娘添了一個,還請少夫人彆嫌棄。”

蘇錦書點頭,笑道:“真是太太厚愛,芳蘭我留下了,還請素蘭姑娘替我謝過太太。”

幾人推讓一番,開始翻著冊子說起正事。

“如今寧府主要是太太在料理,大公子常年在劍南,長夫人忙於照料孩子,所以以後免不了會找少夫人多來分擔一些。王力家的是太太最體己的,所以給了少夫人,少夫人有什麼活儘管使喚她就好。”

蘇錦書點頭,這是全都安排好了,貼身丫鬟到管事婆子一應俱全。

“遠哥兒那邊是何管家在料理。推著遠哥兒輪椅的是書辰,少夫人已經見過了;另有一個叫何辰的,便是這何管家的小子,是專門陪著遠哥兒讀書的。”

蘇錦書是知道何辰的,當初為她送來寧知遠書信的人便是這何辰,她印象非常深刻。

何辰生得十分俊俏,行事說話也分外漂亮。

當初在蘇府送信時,他常被蘇雲書房裡的人刁難,每次不等她想辦法出手,何辰已然把對麵的人哄得和顏悅色,最後順利地把信交到她手上。

一言一行,倒不像是一個伺候人的,裝扮裝扮說是公子也有人信。

蘇錦書點頭道,“想來何管家也是勞苦功高的,深得器重,便讓何辰也在那邊出力了。”

如此人物,蘇錦書還想過,應該是賤籍或者家裡必是破落不堪,才會讓這樣的人做一個小廝,沒想到居然是何管家的孩子。

一般能在寧府這樣的門第當了管家,他們的月錢年例應該是非常之高的,能超過外頭一個尋常工匠商人家的收入。

他們的孩子應該是有很大機會免於為人奴仆,甚至能經營自己的生意或者讀書識字,征兵入伍,尋求改變命運的機會。

然而這位何辰看上去是打算子承父業,這不算罕見,隻是確實在蘇錦書意料之外。

素蘭看起來也是一副十分感慨的樣子,眼看著王力家的在旁邊欲言又止,蘇錦書也不好多問。

畢竟蘇錦書初來乍到,廳堂裡又人多眼雜,反正這王力家的要在自己房裡,來日再說也不遲。

言罷蘇錦書繼續拿著冊子看起來。王力家的知道以後蘇錦書就是她的主子,做事分外賣力,不一時就給她挑出來幾個得力的婆子。

素蘭也立刻反應過來,翻好賬冊讓她看了庫房的大致分類,幾個人慢慢沉下心來專注賬冊。

“這幾個聽著都不錯,”蘇錦書對王力家的很是滿意,便勾出來幾個人,“就麻煩王媽媽來安排了。庫房這本我暫且留下看看,若哪邊有急用我便交上去了。”

素蘭笑道:“本來就是拿來讓少夫人看的,不必著急,賬房那邊有副本呢。眼下少夫人可以看看這邊,這是太太為少夫人回門備下的東西。”

錦書翻著賬本,暗自感慨林氏想得確實周到。

紅包,各式成雙成對的禮品,連帶著幾壇上好的國窖。禮品甚是豐厚,相比起蘇幕趙氏二人的東西,林氏出手可謂闊綽。

可惜蘇府未必會擔待她這份厚意,蘇錦書無不遺憾地想,按那兩人的品格,此時怕不是盼著她不要回門呢。

錦書對素蘭謝道,“太太想得真是周到,隻是怕錦書難以擔此大禮。”

素蘭笑,“回門的時候遠哥兒也有安排,就是為著給少夫人解憂的。少夫人儘管帶著東西回去看看府上的舊友親人,完事便回來,不必太多憂慮。”

這也難怪,蘇錦書揣測著,畢竟蘇家替嫁之事不算光彩,進了寧家以後,看著也不像是頹敗沮喪的樣子,反而是一派方興未艾的景象,心氣沒有絲毫折損,對蘇府心有芥蒂也不奇怪。

蘇錦書不好再說什麼,便點頭笑道,“錦書先在此謝過。這個單子很好,勞煩姑娘了。”

大概整理完畢後,素蘭告退,拿著單子去找寧知遠房的人問意見,王力家的帶著芳蘭去安排那幾個婆子,安頓各自的職位。

眾人走後,蘇錦書拿了賬本冊子回了內室,回頭看冬畫早已在她身後。

蘇錦書挑出來自己準備好的那幾樣,轉頭吩咐冬畫,“去裝點好先備著。嫂子那邊今日午後先打個招呼,明日再拜訪吧,免得月子裡的人身體嬌弱被我們驚到。”

冬畫點頭稱是,又忍不住說道,“才離了蘇府一日,仿佛已經過去許久。後天便要回門,也不知道咱們東南那邊的院子現在如何了。”

蘇錦書放下單子,問道:“陳叔有沒有跟你講他在哪?婚禮實在太急了,他回府以後我都沒跟他說上幾句話。”

冬畫點頭:“告訴我了。他暫時還沒有歇腳的地方,不過也確實不打算在蘇府待了,正在尋著新的住處。我和小姐想的一樣,等到回門的時候,應該是可以見著他的。”

蘇錦書點頭,笑道,“我還真有點想陳叔叔了。”

冬畫也很是狹促地笑道,“總是他跑來告訴我們府外的消息,如今讓他聽聽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