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到達王城之時,天已大亮。孟綺歌從車簾往外看去,隻見漫天黃沙之中,厚重的城樓屹立在前。

穿過城牆,集市上的小攤販們身著袷袢,說著孟綺歌聽不懂的語言,紛紛雙手合十朝達瓦提行禮。

達瓦提騎在馬背上,向他們一一頷首。

孟綺歌被送到王後居住的宮殿裡,達瓦提吩咐守在門口的丫鬟給她備熱水洗澡,之後便先行離開。

孟綺歌泡在溫暖的浴桶裡,渾身上下的疲憊仿佛都被驅散。達瓦提給的傷藥果然神效,半日工夫,右臂上的傷口竟已完全愈合。

她短暫地放空一下大腦,就聽見丫鬟給她遞來衣裳:“娘娘,這是成親要換的婚服,奴婢待會兒為您梳妝。”

“好。”孟綺歌應一聲,看見丫鬟把婚服擱在屏風旁的桌案上,便起身走出浴桶,擦拭身體後,將婚服換上。

西域的婚服不像中原那般有大國風範,因沙漠午間陽光熾熱,西域的婚服是紅色的絲綢長裙,露出纖白的胳膊和腰肢。

孟綺歌迎著兩人驚羨的目光坐到梳妝台前,新來的丫鬟趕緊給孟綺歌戴上鑲滿寶石的冠飾。化好眼部妝容後,孟綺歌戴上麵紗,下半張臉半隱半現。

孟綺歌被兩人扶著走到王宮外,就見人群簇擁中,達瓦提一襲青灰長袍,腳踩長靴,向孟綺歌半跪下來,伸出右手。

孟綺歌將手放到達瓦提手中,被牽引至駱駝車裡,兩個丫鬟分彆站在車的兩側。達瓦提翻身騎上駱駝,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沙漠中走去。

孟綺歌聽著前方傳來的聲聲駝鈴,向丫鬟問道:“姑娘可有名字?”

丫鬟走在她旁邊,仰頭笑答:“回娘娘,奴婢名叫挽青。”

孟綺歌記下,問出心中所惑:“我們要往何處去?”

“娘娘有所不知,大漠婚禮不似中原,新婚夫婦要在聖堂中互敬婚酒、攜手許誓,最後在姻緣樹上掛上婚牌才算成親。”

本著入鄉隨俗的理念,孟綺歌沒有多問,隻順口誇一句:“你中原話倒是不錯。”

挽青抿嘴笑笑,眼中卻顯出些落寞:“奴婢本是中原人,被舅母賣到西域,出逃時被王上救下,才得以活命。”

孟綺歌沉默半晌,向挽青道聲抱歉。

不多時,孟綺歌看見黃沙之中隱匿著的一座小屋,猜到這便是挽青口中的聖堂。

門口早有人守著,見他們走近,都奏著手中的樂器,曲調高昂,熱情似火。孟綺歌看一眼,隻認出箜篌和琵琶。

她被達瓦提牽進聖堂,四周皆是見證良緣的百姓。

視野正中立著一座金身佛像,供桌上擺著各種貢品,三柱高香緩緩燒著,兩人跪在蒲團上。

證婚人送來兩碗燒酒,孟綺歌學著達瓦提的樣子,依規程走過整場婚禮。

回城途中,人群便都散開各自忙活。

路過一片看起來是農田的土地時,達瓦提忽然停下,右手貼在胸前向孟綺歌致禮,淡藍的眼眸望向孟綺歌。

“王後先行回宮罷,孤失陪了。”

孟綺歌並無意見,便由著達瓦措離去。

她無意中往後瞥了一眼,驚訝地發現方才萬人之上的國王竟穿著婚服在田地裡乾農活。

想到穿越來的目的,孟綺歌向騎駱駝的車夫喊停。

眾人迷惑之際,孟綺歌已跳至沙土上,轉身快步走到農田之中。

達瓦提正和農戶說著話,聽見動靜,就見他剛娶的王後跟了來。

“你來作甚?”

“聽聞王上助農戶們種地,我來瞧瞧。”孟綺歌讓達瓦提不用在意她,達瓦提便繼續跟農戶談論著。

孟綺歌聽不懂西域話,便放眼欣賞這片沙漠。此時烈日正當頭,熾烤下大夥都出了身薄汗。

眼見兩個男人皺起眉,一臉難辦的樣子,孟綺歌便側頭問身後的挽青:“他們在談何事?”

挽青答道:“他們說,棉花收成連年變差,今年怕是收不了幾斤了。”

孟綺歌垂頭沉思片刻,拉著達瓦提:“王上,這地種了幾年棉花?”

達瓦提不知孟綺歌打的是何主意,但還是回答了她:“七八年。”

孟綺歌瞪大雙眼,一塊本就不肥的土地,連種七八年棉花,自然不會有好收成。

她無奈地笑一聲,道:“王上可知輪作或者間作?”

看到達瓦提微怔的表情就知道,他應當從未聽說過。

果然,達瓦提搖搖頭,目光中卻帶著某種探究。

孟綺歌思索片刻,憑借她在末世的專業知識,迅速想出一條策略:“不妨改種高粱,周期短,可用於釀酒。高粱之間還能種些黃豆,根瘤菌固氮可改善土壤肥力。”

談話間,附近的農戶也圍攏過來,抱著手看熱鬨。

達瓦提很難理解孟綺歌的話,他獨自消化半晌,開口問道:“根瘤菌為何物?固氮又是何意?”

孟綺歌頓了下,要向他解釋這些恐怕一整天都不夠,隻好一笑緩和氣氛,勸道:“王上若是信我,不妨試試?”

達瓦提陷入沉思,轉頭把孟綺歌的提議說給農戶聽。

他話剛落,四周人群七嘴八舌討論起來。孟綺歌雖聽不懂,卻也看出他們眼中的懷疑:一個皇室的小丫頭片子如何懂得農事?

孟綺歌對這些言論不甚在意,她隻想知道,達瓦提會不會采納她的提議。

目光與淺藍的眼眸相接,孟綺歌看見達瓦提的眉頭舒開,朗聲用西域話說了句什麼。

眾人驀地住嘴,隨後爆發出更大的議論聲。或嫌棄或好奇的眼神頻頻投向孟綺歌,她感到自己仿佛能被這些議論淹沒。

孟綺歌向挽青提問,隻聽挽青告訴她:“王上下令,按娘娘的意思來辦。”

“王上還說,若是收成好,今年給這位大哥免賦,若是不好,王上賠他往年五倍的收益。”

孟綺歌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看向達瓦提,報以感激一笑。

達瓦提沉靜地注視著她,良久,也禮貌性地勾起了唇。

一個時辰後,滿載高粱和黃豆的汗血馬踏沙而來,馬夫卸下兩個包裹交到達瓦提手中,裡麵是兩種植物的種子。

孟綺歌接過種子,先在剛打來的水中選了飽滿的,在埋好草方格的田裡播下。種了兩行,她彎下的腰有些發酸,正起身打算歇會兒,眼前陣陣發黑,被達瓦提及時抱住。

孟綺歌欲掙脫,卻感到達瓦提環住她的手更緊了些。孟綺歌反應過來,達瓦提應是作秀給旁人看,否則她一個和親公主,雖有王後之位,但不得王上青眼,又無長處可服眾,保不準哪天被人欺負。

孟綺歌便配合著達瓦提。

“孤來種,你去歇著。”達瓦提奪過她手中的高粱種,把孟綺歌送到田邊,才回到土裡播種。

高粱種滿,他按照孟綺歌的要求,把黃豆種進高粱之間的空隙。

孟綺歌也不閒著,她閉上眼,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從空間裡取出生根粉和催芽劑,算著比例往木桶裡撒了些許,待粉末溶解後,喚人澆到土裡。

末世研究的調節劑極其有效,從灌溉到發芽,攏共不過半個時辰。見到方才播下的種子冒出芽尖,眾人反對的聲音漸小。

臨近傍晚,氣溫驟降,達瓦提向眾人道彆後,同孟綺歌一起坐上回王宮的駱駝車。

“王後是中原公主,竟還懂得種田?”達瓦提坐在孟綺歌身旁,保持著十分紳士的距離。

忘了考慮這層關係,孟綺歌被問到,信口胡謅道:“母妃原是農家女,教過我這些。”

達瓦提沒再問她。車在孟綺歌的寢殿停下,達瓦提將她送回,便離開此處。

孟綺歌泡了澡,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等了許久,都不曾等到達瓦提過來。

孟綺歌納罕道:新婚之夜,就算裝也該到她寢殿來一趟罷?

還是說,西域沒這種莫名其妙的規矩?若是放到中原,明日等待她的將是能淹死人的唾沫星子。

但孟綺歌的確找達瓦提有事,左右等不到人來,她向身旁的丫鬟發問道:“王上今日可說睡在何處?”

“未曾說過。”蘭心答道。

挽青見狀,自發出去同人交涉,最後帶回一則消息:“娘娘,總管說,王上今夜處理公務,應是回自己的寢殿歇息。”

孟綺歌攥著衣角,終於下定決心般站起來,讓挽青帶路去達瓦提的殿中。

因為孟綺歌的王後身份,她一路暢通無阻地找到達瓦提的寢宮,挽青朝她行禮後,自覺地守在宮外。

孟綺歌進入達瓦提的寢殿,並沒有見著人,她往更深處走去,試著喚了兩聲,也沒聽到回應。

正打算坐到桌邊稍等片刻,轉過身時,她看見屏風後一個披著浴袍的男人。

達瓦提胸膛大敞,露出麥色的結實肌肉。金色的卷發往地下滴著水,淡藍的眼珠也像盛滿熱水,漫出些朦朧的薄霧,疏離的眸中顯出一絲困惑,想不通孟綺歌為何會出現在他的寢殿。

孟綺歌慌忙錯開眼,等到達瓦提換好衣裳走到她麵前時,才敢看向對方。

“王後怎的來此?”達瓦提合上房門,將肆虐的冷風擋在門外,坐到孟綺歌身旁。

孟綺歌見達瓦提沒有對她表現出排斥,便開門見山道:“我是想請王上給我一片沙漠,我要種沙棘。”

“沙漠?”達瓦提更有些疑惑,向她確認道。

“是,”孟綺歌點頭,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達瓦提,“我見西域百姓貧苦,實在於心不忍,恰巧學了些治理沙漠的方法,想儘己所能,造出一片綠洲來。”

達瓦提深深地望進孟綺歌的雙眼,似是想從她眼裡看出些破綻,但並沒有找到。他隻得暫且相信,向孟綺歌提出一些難處:“你可知造綠洲多難?何處取水、如何取水?風沙、土質,哪一個都極惡劣,你如何克服?”

孟綺歌並沒有被這些問題擊退,事實上,在她生活的那個世界,因為有核汙染,條件並不比沙漠好到哪去。且她自穿越之時便已立誌,定要還後世綠水青山。

孟綺歌反而笑起來,她迎著達瓦提的目光,自信道:“我自會想法子克服,無論多難總要一試。”

“王上,您願意相信我嗎?”

達瓦提垂著眼,看似手指自得地敲打著桌麵,實則心裡早已一團亂麻。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豪言壯誌要將沙漠改成綠洲,麵對如此多的難題卻毫不退縮。

見達瓦提沉默不語,孟綺歌退讓半步:“王上若是信不過我,可以先劃一片沙漠給我試試。”

達瓦提抬起眼,狀似無意地擺擺手:“罷了,沙漠多的是,無非廢些苗木,隨你去罷。”

孟綺歌一喜,彎眼笑起來:“多謝王上,那我就不打……”孟綺歌正欲告辭,卻見達瓦提起身走到她麵前,還順手熄滅了殿內的燈燭。

“孤送你回去。”

“……好。”畢竟是請人辦事的那個,孟綺歌不好拒絕。

隻是看這架勢,達瓦提應當是準備歇在她那處了。

孟綺歌沒猜錯,達瓦提將她送至寢殿後,自顧自在她殿裡轉悠一番,吩咐身後的侍從完善殿內需要的物品,隨後向孟綺歌問道:“可還缺些彆的?”

孟綺歌僵硬笑笑:“不缺。”

達瓦提屏退眾人,躺在床榻外側,輕拍裡側的枕頭,示意孟綺歌躺下:“若有需要儘管提便是,整個王宮都聽你調遣。”

“好。”孟綺歌咬牙道。

見孟綺歌遲遲不寬衣,達瓦提意識到她的顧慮,不禁失笑:“放心,大漠沒這些規矩,從不強迫。”

心思被看穿,孟綺歌麵上泛起些紅色,她吹滅燭火,借著夜色褪去衣裙,從床尾爬到枕頭上。

黑暗中,兩人的氣息此起彼伏,孟綺歌聽著狂跳不止的心臟,翻過身背對著達瓦提,才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