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次日一早,王城外的一小片沙漠中圍滿了人。在一片古銅色肌膚的人群裡,有個身影顯得格外嬌弱。

孟綺歌身著素色衣衫,挽著衣袖在沙地上忙活,光是埋下整齊的草方格就耗費了半個早上。

達瓦提也在人群中,他站在最前方,負手而立,倒想看看孟綺歌如何實現她昨夜說的話。

眼見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她拿出手帕擦了擦額前的汗珠,隨後喝一口達瓦提送來的水,便提起鏟子往沙地裡挖坑。

百姓們一臉疑惑,不知她在做什麼。

應是知道的,但千百年來從未見過誰試圖在沙漠裡種樹,他們看向孟綺歌的目光充滿懷疑。

隻見達瓦提撿起另一把鏟子走入沙地,挖出跟孟綺歌一樣深度的坑。

坑全都挖好後,孟綺歌將連夜送來的沙棘苗木放在一旁,將枝條一根一根插入沙坑,隻留下兩三個芽眼露在沙麵外,小心翼翼地把挖出的沙子覆蓋上去,輕輕壓實。

忙完這一切,烈日正炎,身後的人群都各自回去吃午飯。孟綺歌用木桶裡的涼水洗洗手,接過達瓦提遞來的午膳,朝他一樂。

許是真的覺得餓了,這份放得有些涼的午飯還算合口。

正巧附近人少,孟綺歌調好生根水,慢慢澆在樹苗根部。

一片昏黃的大霧滾滾而來,孟綺歌隻顧埋頭澆水,並未覺出異常。

她正澆到最後幾株苗木,就被男人堅實的胸膛猛地撞上。還未反應過來,達瓦提就抱著她使出輕功,快速離開沙棘地。

“你作甚?”孟綺歌一驚,掙紮道。她看著被踢翻的木桶,生根水從邊緣緩緩流出,注入到沙坑裡。

幸好生根水所剩不多,否則沙棘怕是要被淹死。

達瓦提沒有同她過多解釋,隻是將她抱回城牆內,才簡要開口道:“沙暴。”

孟綺歌往沙漠裡望去,隻見遠處的天邊,一條土黃色的線緩緩升起。風在呼嘯,隱約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

隨著風勢越來越大,沙塵被卷到空中,形成一堵巨大的沙牆,遮天蔽日。

街上百姓慌忙逃竄,紛紛趕回家中緊閉門窗。孟綺歌被達瓦提帶到附近的小茶館,在裡麵待了半日,卻不見沙暴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越發肆虐,昏黃的沙礫蔓延到整座王城。

屋內居民無不拍著桌子唉聲歎氣,嗚哩哇啦說得悲壯。

孟綺歌聽了會兒,向達瓦提問道:“他們說什麼?”

達瓦提從緊閉的門上收回視線,看向子民的目光帶著些許悲憫,這是君王者的仁心。

“大漠已數年未見如此大的沙暴,今年怕是會顆粒無收。”

孟綺歌垂著頭,房中氣氛陷入低迷,她也不知如何開導。

眼見夜色降臨,而沙塵暴依舊狂作,達瓦提問過孟綺歌後,兩人冒著風沙趕回王宮。

“王上,娘娘,”蘭心和挽青慌忙來迎,“你們沒事吧?”

“無礙。”孟綺歌回道,隻是滿頭黃沙顯得極其狼狽。

然而當她看向達瓦提的臉時,不由一驚。

細小的黃沙在狂風中有如刀刃,劃傷了達瓦提裸露的皮膚,傷口不深,但雜亂細密。

孟綺歌忽地想起,一路上,達瓦提都將她護在懷裡,甚至讓她連路都看不見。

原來是因為怕她被劃傷嗎?

孟綺歌心情複雜,喚蘭心取來藥箱。她用手帕將達瓦提臉上的沙塵輕輕拭去後,才給他塗上膏藥。

淺藍的眼瞳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最初的負麵印象在此時儘數消散。

沐浴更衣後,他們坐在寢殿裡,憂心地看著緊閉的門窗。

往後達瓦提便日日住在孟綺歌的寢殿中,連公務都在此處理。每日晨起,達瓦提都要先看一眼窗外的天,才搖頭皺眉,回到桌邊提筆。

“還是停不下來嗎?”孟綺歌問道。

她雖應允達瓦提與她同吃同寢,但心中總是彆扭,盼著風暴停歇,好讓達瓦提回他自己住處。

達瓦提點頭。天空被沙塵染成昏黃,能見度變得極低。狂風裹挾著沙礫,在王城裡肆意穿行。

“短時間內停不了了。”

沙塵暴持續了整整七日,沙暴逐漸減弱,沙塵開始慢慢沉降。風也漸漸平息,天空開始恢複往日的平靜,留下滿目狼籍。

日光刺眼,百姓卻都走出房門,開始清掃門前堆積的厚厚的沙礫,鐵鍬鏟起沙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些人拿著掃帚,奮力將沙子掃到路邊,騰起陣陣灰塵。

城門口,幾頭騾子正拉著車,把清理出的沙子運走。

達瓦提騎著駱駝,孟綺歌坐在他身前,一同前去看沙棘。

一路上,能看見農民們心急如焚地查看莊稼。瘠薄的土地上,原本長勢就不太好的莊稼被沙塵覆蓋,變得枯黃萎靡。

禾苗被沙子掩埋,隻剩下半截露在外麵。農民們彎下腰,輕輕拂去葉片上的沙子,仔細查看受損情況,臉上滿是憂慮。

達瓦提聽著農戶們的抱怨,眉頭緊鎖,臉色發沉。

隻見彆的田地或多或少有些損失,她的沙棘地卻完好無損。

隨他們而來的百姓見狀,都發出陣陣驚歎。

挽青聽著四麵而來的誇讚,忍不住同孟綺歌分享道:“娘娘,大家都誇您有神力呢。”

孟綺歌心頭有些飄飄然,揚眉向達瓦提邀功:“如何?”

“嗯。”達瓦措看著長高些許的沙棘,不免對孟綺歌刮目相看,“你要試,今後整片沙漠都由你照看罷。”

達瓦提陪孟綺歌檢查完沙棘地後,轉頭便幫彆的農戶料理起農田,以儘可能減少損失。

這夜開始,達瓦提終於不再“強占”孟綺歌的寢殿,她頓時輕鬆許多,難得睡得安穩。

孟綺歌再去種沙棘時,竟見沙漠裡到處是平民百姓,學著她的樣子埋草方格、挖深坑。

這是怎麼回事?

孟綺歌走近人群,就見挽青指著城牆上一張布告向她喊道:“娘娘,您來看!”

孟綺歌一頓,奔向城樓,看見布告上用西域文字寫著什麼。

挽青指著文字,逐一念道:“王上新政:助王後植沙棘者,無論成活與否,一株賞十個銅板。”

蘭心拉著孟綺歌,欣喜地小跳著:“娘娘,王上他在助您。”

孟綺歌轉頭看見向他們走來的達瓦提,心中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感動,她學著西域的最高禮節,右手放在胸口位置,頷首鞠躬道:“多謝王上。”

達瓦提扶起她,淡藍的眼中如冰雪消融,看向孟綺歌的目光顯出從未有過的溫和,輕聲道:“是孤要感謝王後,聰慧非常,為大漠子民謀生計。”

蘭心和挽青嬉笑著跑開,留夫妻二人在城樓下交心。

孟綺歌搖頭,達瓦提根本不知道,她看到百姓積極改造沙漠時的內心觸動。若是人類早些像這樣保護生態,未來又何以落得那般境地。

達瓦提安慰地撫上孟綺歌的臉,雖是一字未發,但足夠讓人心定。

他們攜手走向百姓,孟綺歌發現農戶的樹種得太淺,走上前去,指著農戶手中的樹苗,眼神專注而誠懇地說道:“這沙棘的種植深度是有講究的,不能太淺。”她邊說邊蹲下身子,拿起一棵樹苗,在地上比劃著。

達瓦提也跟著蹲下,用西域話向農戶們解釋著。他的聲音洪亮而清晰,用手在沙地上比劃著坑的深度。

農戶們聽著,不時點頭,按孟綺歌的要求重新種植。

一天下來,效率極高,竟比那天孟綺歌獨自種的沙棘苗多出三倍。

沙漠不再隻是光禿禿的黃沙,上麵栽種著沙棘,孟綺歌放眼望去,期待它們長大成林。

但大片沙棘生長需要耗費大量水源,孟綺歌轉頭問道:“王上,大漠的雨水如何?”

達瓦提埋頭將沙土壓實,澆了些生根水。聽見孟綺歌的問題,他回頭應道:“夏季雨水多些,其他時候都守著水井度日,能省則省。”

孟綺歌皺眉,神色有些凝重。這可不行,井裡的生活用水斷不能用於灌溉,而夏季那點雨水更是遠遠不足。

她看著漸沉的夕陽,暗自盤算著。從她學到的曆史來看,西域這片沙漠的地下水將是末世開發的最後幾處水源之一。若是如今加以利用,既能滿足沙棘生長的需求,又能為百姓提供穩定的水源保障。

但開采地下水也有難處,若過度抽取,隻會讓生態更加岌岌可危。

孟綺歌心下決意,要回去仔細思索一番,設計出采集地下水的設施。她隨身空間裡有不少物件,或能派上用場,接下來便是尋找水源的問題。

就在眾人道彆時,忽然遠處沙丘上一個漢子氣喘籲籲地飛奔而來,“撲通”一聲跪在達瓦提麵前。

他神色慌張,額頭上滿是汗珠,眼睛裡閃爍著焦急,氣都還沒喘勻,便對著達瓦提大聲喊叫起來。

挽青在一旁做著譯使,聽了漢子的話,猶豫道:“娘娘,他說,聽您的話種的高粱和豆子全都被沙掩埋了。”

漢子聲淚俱下,人群頓時嘩然,四下裡交頭接耳,神色慌張。

達瓦提看向孟綺歌,隻見她麵上赧然,抿唇思索著。

孟綺歌心中明白,按常理來說,她所定的方案應無差池,奈何遭遇沙塵暴,攪亂了一切。

幸虧孟綺歌聽不懂西域話語,她很快調整好,向達瓦提點頭:“我們去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