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琴瑟在禦(1 / 1)

長安不見春 雲書意 4217 字 2個月前

春去秋來,轉眼已是他們成婚的第二年。

元承雙躲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樹後,偷偷望向書房窗牖間的人影。

桃夭忍俊不禁,“公主為何不進去看?”

元承雙羞赧地搖了搖頭,又回望過去,卻發現窗中的人影不見了。

謝景比了個手勢,示意桃夭不要出聲。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元承雙身後,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元承雙揚起明媚的笑意,“玄明。”

“入秋了,天氣寒涼,公主若是想看,便到書房坐著。”

“我看你寫得認真,不忍打擾。”

“這怎麼能叫打擾呢?”謝景神情認真,“承雙同我不必這般客氣,這裡不是皇宮,你不需要察言觀色,也不需要克己守禮。”

元承雙用力地點了點頭。

桃夭望著公主、駙馬相敬如賓的樣子,很是欣慰,她從小伴在公主身側,在皇宮的數載,公主都不似這般展顏。

公主的性子軟糯,心思單純,起初她還擔心,但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慮了,駙馬是個風雅有趣之人,二人乃天作之合。

“公子,侯府的信。”

謝景接過信,當麵拆開,麵上難掩喜色。

“承雙,今歲除夕,我們回一趟江寧吧。”

元承雙眸光閃爍,“當真?”

謝景頷首,“彆忘了,傳信知會外祖父一聲,莫要讓他老人家擔心。”

元承雙欣喜地應下,“那我去收拾行囊。”

言罷,她快步跑開,留下謝景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無奈地笑出了聲。

朔光二十年除夕,江寧侯府迎來了久違的闔家團圓之日。

堂內的桌案上,擺滿了各色美食,冒著騰騰熱氣。

舊桃符被人利落地摘下,換上墨跡未乾的新桃符,窗花樣式各異,張貼在府內各處,一派祥和之氣。

桃葉渡擠滿了小舟,皆是歸家的人潮,謝杳等在渡口邊,四下張望著。

“二小姐這是在等誰?”

“等我兄長和嫂嫂。”謝杳微微揚唇,“老丈,您今日怎的這麼早?”

“擠不過這些客船,人多的連魚兒都嚇得躲起來了。”

謝杳開懷一笑,伸手將老丈攙扶上岸,“老丈,新歲康寧!”

“昭昭——”

謝杳循聲望去,遠遠瞧見兄長在船頭招手。

她點了點頭,待船靠岸,他們下了船後,才緩緩開口:“公主,兄長。”

謝景上下打量了妹妹一番,連連感歎:“昭昭生得愈發俊俏了!”

謝杳略過兄長,徑直走向元承雙,“公主近來如何?”

二人都很是激動,拉著彼此的手,一直聊到進了府門。

“這才過了幾年,就把你兄長忘得一乾二淨了?”謝景很不服氣。

謝杳狡黠地眨了眨眼,“哥哥,你是個大醋壇子嗎?”

謝景抬手,掐了掐謝杳的臉蛋,“沒大沒小,怎麼說你兄長呢?”

謝杳瞋目,追著謝景在府內跑了一圈。

“姑姑救我!”

謝景拉住謝弈月的胳膊,故作可憐地晃了晃。

謝弈月無奈地搖了搖頭,“都說讓你學點功夫,也不至於如此狼狽了。”

謝杳趁機一躍,跳到謝弈月身旁,攔住了謝景的去路,她摩拳擦掌,準備好好同兄長理論理論,卻被人拉住。

“阿杳,還是留他一命吧。”元承雙難掩笑意。

“行吧,我給公主一個麵子。”

謝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驀地輕輕推了元承雙一下,隻見她向前一傾,穩穩跌在謝景的懷裡。

謝杳見狀快步離去,深藏功與名。

謝弈月忍俊不禁,也識趣地默默走開了。

“承雙,你沒事吧?”謝景低頭看向她。

元承雙愣怔在他懷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沒……沒事。”

“昭昭自小習武,力道控製得極佳,應是不會傷到你。”

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味道,元承雙目光囫圇掃過謝景的衣衫,發現了他腰間的香囊。

“我送你的香囊,你一直帶著?”

謝景挑眉,“你送的,我自是一直帶著。”

二人相視一笑,眉目間溢滿愛意。

謝杳躲在回廊的牆邊,偷偷望著他們,揚起了唇角。

“阿杳在看什麼?”

她聞聲回頭,將來人拽到牆邊,示意他噤聲。

陸瓊宇透過牆上的花窗望向院內,也不自覺揚起了唇角。

“阿杳這是在偷窺。”

“那這麼說的話,陸刺史也是在偷窺。”謝杳分毫不讓。

陸瓊宇拿她沒辦法,隻好用力將她拽走,“看得差不多了吧?陪我去尋點吃食。”

謝杳見好就收,順便關心起了他的仕途。

“楚州可還待得習慣?”

“楚州風物無甚不同,就是地處沿海,水汽多了些。”

“聽起來不錯。”

陸瓊宇腳步微頓,“我剛說了一句,你就覺得不錯?”

“你現如今可比做大理寺少卿時要清閒得多,再加之你的言談、狀態,都能讓人瞧出不同,楚州定是不錯的。”

“阿杳觀人於微,在下佩服。”

謝杳莞爾,加快了腳步,引著他前往中堂。

暮色漸沉,爆竹作響,焰火升空,江寧侯府上下齊聚堂內,飲宴閒談,好不熱鬨。

元承雙望著眼前一片歡樂的景象,心中感慨,從前她在宮中,覺得陳規繁瑣,連守歲都少了些意趣,明明都是除夕,卻境況分明,大有不同。

“承雙可是想家了?”謝景覺察到她的情緒,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問道。

元承雙輕輕搖頭,“玄明,我們可不可以多待上幾日?”

謝景頷首,他隱約猜到幾分,可惜公主府無法遷至江寧,他能做的,不過是給她這幾日的歡愉。

上元節一過,便到了他們該回洛陽的日子。

謝景再三思量,偷偷找來謝杳。

“哥哥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兄長想請你北上,送公主一程。”

謝杳不解,“為何要我送?”

“她喜歡江南,卻不得不離開,你若是能陪她幾日,或許她還能少幾分傷感。”

“好。”

謝杳望著兄長欣喜的模樣,也跟著感到歡欣,看來兄長是真的屬意永樂公主,如此也好,他們之間總算有一個人是圓滿的了。

* * *

下了馬車,謝杳攏了攏衣衫,北方的初春還異常寒冷,這些年她久居江南,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了。

“哥哥?你怎麼來了?”

元慶扶住快步跑上前的元承雙,讓她免於摔倒。

“怎麼冒冒失失的?”

“許久不見你,有些心急。”

元慶移開目光,望向她身後。

謝杳見他望過來,落落大方地施禮,“二殿下。”

元慶頷首,“謝二小姐。”

四人進府後,元慶找了個機會,與謝杳單獨坐在院中的亭內,寒暄了幾句。

幾番言談,元慶發現她隻字未提太子。

“二小姐……不問問皇兄嗎?”

謝杳微怔,元序這個名字,漸漸浮現在她的腦海,讓她不免有些恍惚。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望著神色淡然的謝杳,元慶心念微動,“謝二小姐當真不同尋常。”

謝杳忍俊不禁,“二殿下何出此言?”

元慶憶及過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二小姐時,二小姐說,‘名望皆浮華,人不會因其而異’,世人難以堪破的道理,二小姐卻能獨抒己見,言出必行,怎會是尋常之輩?”

“謝杳不過是,做了自己力之能及之事。”

麵前的女子堅毅、淡然,行事不同於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這般絕代風華,深深觸動了他的內心。

謝杳身上有他最向往的一個東西——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遊曆山川江河,而是內心的坦然,是在世道規矩的種種囹圄中,依然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元慶很是感歎,現在的她與皇兄相比,也不輸一二。

沒待幾日,謝杳和元慶就紛紛啟程回去了,他們一南一北,相向而行,公主府卻緊接著迎來了第三位客人。

“皇兄?”

元承雙見到元序時,麵上維持著笑意,內心卻波濤洶湧,若是再早一些,怕是他們便要遇上了。

“孤順道過來看看你。”

元承雙腹誹:哪裡順道了?

“殿下?”

謝景見到元序也是一驚,向元承雙遞了個眼神。

“皇兄且在府上多待幾日,永樂在洛陽無甚友人,平日這府裡也無人前來,悶得很。”

“皇妹此去江寧,可遊得暢快?”

元承雙大窘,竟忘了太子也是知曉的。

“江寧天青水碧,是個好去處。”

她慌不擇言,無奈地瞥向謝景。

“殿下是想問昭昭的近況吧?”

謝景不欲再顧左右而言他,開門見山道。

元序頷首。

“昭昭不在府內,她沿江南下,遊曆山水去了,現如今應是到了蜀中。”謝景直言相勸,“殿下,過去這麼久了,還是放下吧。”

元序不置可否,向二人施禮作彆。

元承雙輕歎,雖然謝景撒了慌,但也是為了他們著想,若是皇兄問她,她也一樣會如此行事。

前朝至今,還沒有哪個世族能統攬太子妃和駙馬之位,他們的父皇亦是斷不可能準允的。

既然無緣,何苦執著,況且謝杳都已經放下了,又何必再讓皇兄一個人畫地為牢呢。

謝景牽起她的手,“承雙,我們出去走走吧。”

元承雙回握住他的手,同他並肩出了府。

永寧寺旁,牡丹開得正盛,為春日添了幾分顏色。

元承雙駐足觀賞,月白色的衣裳在花叢中,像是一隻蝴蝶,輕盈動人。

謝景凝眸望向她,揚起明媚的笑意。

這世間陰差陽錯,福禍相依,也是一種緣法,不然他也不可能遇見她。

謝景心下篤定,他們一定要相偕白首,不負過往輾轉,將妹妹的那份遺憾,走到圓滿。

元承雙抬眸,迎上謝景溫柔的目光。

繁花簇擁下,他緩緩向她走來,似春日最盛的陽光,照亮了洛陽的一隅,也照亮了她脆弱敏感的心。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