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爆竹聲中一歲除(1 / 1)

長安不見春 雲書意 4570 字 2個月前

又是一年除夕,整個長安城都洋溢在喜慶的節日氛圍之中。

每年的這一天,帝後都會登上城樓,在承天門受萬民朝拜,再攜手放飛祈天燈,祈願新的一年國泰民安。

因此,每年除夕至上元節前後,都會解除宵禁,方便市民在城內流通。

除夕夜宴開始,宮內熙熙攘攘。

謝杳坐在太子身後的位子看著眾人推杯換盞,一個又一個的上前與太子攀談,實在覺得無趣,就著點心,一連飲了好幾杯。

屠蘇酒的味道她喝不習慣,幾杯下肚,就沒了興致。她想:還不如姑姑的桃花醉呢。

謝杳抬頭望著彎彎的月牙,眼底添了幾分不知名的愁緒。

宮宴的時間過了大半,謝杳胡亂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宴席。

她繞過太液池,走到萬春亭中坐了下來。夜裡的風很冷,吹得她忍不住裹緊了鬥篷。

太液池中儘是枯荷,池旁的柳樹也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乾。倒是謝杳一身淡粉色衣裙,遠遠看去,像是開在萬春亭裡的一株蓮荷。

一個小內侍躲在假山後麵,窺視著萬春亭的方向,準備伺機而動。他剛邁開腿,就覺得肩膀一沉,猛地回身,在看清來人的麵龐後,支支吾吾地說道:“奴才見過二殿下。願二殿下新歲平順,萬福加身!”

元慶挑眉一笑,目光陰冷,似是比這冬夜的寒意更重。

“還不快滾!”

那小內侍顫顫巍巍地接過賞錢,跪地謝恩後,疾步離去。

元慶倚在假山旁的石塊上,玄紫色的衣衫與黑夜融為一體,讓人更加難以察覺。

他凝望著謝杳孤零零的背影,輕笑道:“太子妃,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想殺你呢?”

話音剛落,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躍進視線。

“當——”

來人輕快一躍,手中的兩壺酒受力相撞,響聲清脆。

“殿下可彆摔了。”謝杳不用回頭,就知曉來人是誰。

“昭昭是怕我摔了?還是怕酒摔了?”元序走到謝杳麵前,晃了晃手中的酒。

謝杳不答,伸手搶過一壺酒,打開蓋子聞了聞,展顏一笑,“是桃花醉!”

“鼻子倒是靈。”元序笑著坐了下來。

“殿下怎麼會……”

“噓——”

元序示意謝杳噤聲。

謝府之外尚且有人暗中監視,更何況宮中這樣一個是非之地。想到這兒,謝杳撇了撇嘴。

元序看著好不容易開懷的謝杳又撅起小嘴,心中很是犯愁。他話鋒一轉,問道:“昭昭可還記得明日是什麼日子?”

“元日啊。”謝杳脫口而出。幾乎是同一瞬間,她就想到了另一個答案——明日還是太子殿下的生辰。

很多年前,在江寧,在他還隻是子啟哥哥的時候,她給他過過一次生日。

那時祖父和太祖都在,還有整個江寧侯府,所有人都沉浸在新歲來臨和慶祝生辰的雙重喜悅之中,度過了那一年的元日。

如今想來,那段記憶,像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場夢一般,短暫而美好。

“昭昭?”元序擺了擺手,“想什麼呢?不記得也沒關係。”

“記得。”謝杳正色道。

元序壓低聲音,“明日我帶你出宮。”

謝杳聞言,驚喜地望向他,二人相視一笑,舉杯對飲。

元慶看著眼前這一幕和樂的景象,自嘲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爆竹聲畢畢剝剝地響起,祈天燈擠滿夜空,千家萬戶都在祝福。

謝杳望著璀璨的夜空,心中默默祈願:“父親、母親、姑姑、兄長,願你們新的一年無災亦無難,萬事皆如意。”

待她垂眸,忽然發現桌案上多了一個信封,不知是元序何時拿出來的。

他眼神示意,謝杳莞爾,打開信封,拿出裡麵的信。

吾妹昭昭:

見字如麵,展信舒顏。

暌違日久,拳念殊殷。然車馬路遙,鄉音難往,輾轉於途,不知是何年月。

歲聿雲暮,一元複始,念及舊歲,思懷尤甚,故修書以聞,盼妹一切安好。

家中無虞,妹勿念。

言不儘思,再祈珍重。

兄謝景

朔光十三年冬至

信上的字跡她無比熟悉,定是哥哥親筆所寫。

謝杳雙手微顫,漸漸紅了眼眶。

“家中無虞,妹勿念。”

在看到這一行字時,謝杳的眼淚終是忍不住奪眶而出,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打在信紙上,暈成層層漣漪。

元序伸手擦乾她臉上的眼淚,“彆哭了,不然風一吹,頭會痛的。”

謝杳點了點頭,整理好情緒,緩緩開口:“我們回去吧。”

元序眸光微動,“好,我送你回去。”

太後見是太子親自送謝杳回來,心中大悅,索性將元序留在慈寧宮守歲。

謝杳回房間換了身衣裳,順便把信給了棠梨,囑咐她收好,就立刻出門前往正殿。

她推開門,發現天不知何時下起了雪,薄薄的一層覆蓋在地上,在夜色下,星星點點地閃著光。

謝杳朝著月亮的方向伸出手,任雪花落在掌心,帶來一絲涼意。

良久後,她忽地覺得身上一暖,垂眸一看,作勢便要脫下身上披著的鬥篷。

“彆動!”元序緊緊拽住領口,將鬥篷給她係好,佯裝慍怒,“昭昭能不能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這般天氣,也能不穿鬥篷就出來?”

“那殿下怎麼辦?”謝杳反問道。

“我們快些進屋去。”說著,元序便要拉著謝杳往正殿走。

謝杳站在原地不動,拉住他的胳膊,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想在屋外看會兒雪。”

元序停下腳步,陪她站在原地,目光望向天空。

“棠梨,把我的白色鬥篷拿來。”謝杳揚聲對著屋內喊道。

棠梨連忙將鬥篷送了出來,她望著謝杳身上的玄色鬥篷,難掩驚訝,“小姐,你剛才沒穿鬥篷就出門了?”

謝杳蹙眉,瞥了一眼棠梨。

棠梨把鬥篷往謝杳手裡一塞,轉身快速進了屋。

元序抬眸,直直地盯著謝杳,像是在說:看吧,不隻是我一人覺得不妥。

謝杳避開元序的目光,走到他身後,將鬥篷披好,又走回他麵前,抬手給他係好係帶。

雪越下越大,四周寂靜無聲,元序微微俯身,二人目光交彙,謝杳的動作不由得一滯。

“好……好了。”謝杳收回手。

元序仰頭,望著漫天飛雪,不自覺揚起了嘴角。

子時初,二人進屋時,身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雪。

太後望著這兩個孩子,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予的宮裡來了兩個雪人呢!”

謝杳莞爾一笑,“皇祖母,我和殿下還真堆了一個雪人。您來窗子旁看看?”

太後在謝杳和元序的攙扶下,移步到窗邊。

屋外大雪紛飛,滿目皆白,一個雪人靜靜佇立在院子中央。

太後看著此情此景,欣慰地說道:“瑞雪兆豐年,來年定是個好年歲啊!”

焰火升空,光芒閃爍,打更人的聲音陣陣傳來,舊歲已辭,新歲伊始。

翌日清晨,謝杳被棠梨的叩門聲驚醒,隻見棠梨疾步走到她跟前,慌張地說道:“小姐,東宮傳信,太子殿下被聖上喚去太極殿了。”

“這有何異?”謝杳不以為意,眼睫微顫,勉強睜開眼。

“朝會過後,聖上又單獨召見了太子和薛國公。”棠梨補充道。

謝杳坐了起來,招手示意棠梨走到她身側,“可是和姑姑有關?”

“應當不是。”棠梨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略帶遺憾的表情,“小姐,你今天怕是沒辦法出宮了。”

“無妨,想辦法打探殿內的消息。”謝杳麵色一沉。

過了大半天,直到日落時分,元序才回了東宮。他神色凝重,眉頭緊蹙,麵上是難掩的疲憊。

謝杳望著漸漸走近的元序,心中莫名有些心疼。

“殿下!”

元序抬眸,望見一個身影從門後躥了出來。杏粉色的裙擺迎風飄拂,在夜色闌珊下,宛若開在殿門口的一朵花。

謝杳眉目帶笑,微微歪頭,“殿下可算回來了。”

元序長長地舒了口氣,好似卸下了一身的風雪,緩緩展顏。

殿內的桌上,長壽麵還冒著熱氣,一旁的碗碟裡還擺著柿子和點心,還有一壺之前他給謝杳的桃花醉。

“長壽麵是我做的,點心是棠梨去西市的柳記糕鋪排隊買的,還有柿子,是我在皇祖母宮裡的那顆柿子樹上偷偷摘得!”謝杳眉飛色舞地給元序介紹著。

元序拿起筷子,先夾起了壽麵。

謝杳笑意盈盈地望著他,見他忽地動作一頓,有些慌亂,“怎麼了?是不是不好吃?”

元序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這麵是甜的。”

空氣瞬間凝固,謝杳表情一僵,心中懊惱:自己竟然把糖當成了鹽,真是太丟人了。

元序見謝杳糾結的樣子,忍俊不禁,安慰她道:“吃點甜的,也好。”

謝杳輕歎,用手依次指著桌上的食物,一一解釋道:“這碗長壽麵,寓意平平安安;這些點心,才叫吃點甜的,寓意喜樂無憂;最後,是這幾個柿子,寓意事事如意。”

元序的目光停在謝杳的臉上,他的眸中映著少女認真又可愛的神情,一股暖意漸漸湧上心頭。

“生辰快樂!”

少女的笑顏如明媚的春日,在寒冷的冬夜裡,綻放出最和煦的色彩。

元序眼尾微紅,抬手輕輕摸了摸謝杳的頭,“謝謝昭昭。抱歉,今日是我食言了。”

謝杳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愣,遲緩地搖了搖頭。

良久,元序繼續說道:“昭昭還記得我的字嗎?”

謝杳輕輕點頭,被他跳脫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

“其實,元序這個名字是皇祖父在母親去世後給我改的,我原本的名字是叫元子啟。”元序眸中帶著幾分憂傷。

“廣予為序,開元為啟。”

謝杳一字一頓地念道。

“你的生日又恰好在元日,這兩個名字都很相宜。”

元序苦笑,聲音低沉,“我更喜歡原來的名字,那是阿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可惜……隻能做我的字。”

“元子啟。”謝杳輕喚他的名字。

元序怔然,猛地抬頭,與謝杳對視。

謝杳望著元序清澈的眼眸,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如何問出口。

東宮究竟隱瞞了什麼,才能讓位高權重的一國國公,在元日的伊始找到聖上的跟前。如此大煞風景,卻還能讓薛國公這般不管不顧的事,究竟是什麼?

朔光帝繼位以來,有重大變故的世族雖不在少數,但若有心想查,倒也不難查到,還是想辦法傳信姑姑,讓她暗中打探吧。

謝杳掙紮一番,終是不忍,隻好將心事暗自擱下,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昭昭這般喜愛的桃花醉,還是拿回去自己慢慢喝吧。”元序掏出袖中藏著的酒,塞到謝杳手裡,“天色很晚了,快些回去吧。”

蘇木會意,走上前,做了個請的動作。

謝杳頷首與元序道彆,在蘇木和棠梨一左一右地護送下,離開了東宮。

這一夜,東宮的燈火徹夜長明,直到新一天的晨光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