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受傷的消息,被東宮急召太醫的舉動一鬨,在宮裡傳揚開來。
元序將謝杳送回府後,沒做停留,直奔慈寧宮而去。
“皇祖母。”元序向太後見禮。
太後見太子前來,疑惑地問道:“阿序?予不是說了晨昏定省不必拘泥。”
“皇祖母,孫兒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元序言辭懇切。
“哦?說來聽聽,是何事需要讓我這個老太婆幫忙?”太後打趣道。
“皇祖母可一點都不老。”元序神色認真,“孫兒想求皇祖母下旨,召太子妃入宮。”
太後聞言臉色微變,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這件事,予做不了主。”
元序眸光一動,“可是父皇授意?”
太後眼睫微顫,緩緩開口:“阿序莫急,待明日,予試一試。”
翌日清晨,朔光帝晨省後,被太後留下一同用膳。
用完早膳,朔光帝幽幽開口:“母後留兒臣用膳,可是有話要說?”
“什麼都瞞不過皇帝。”太後輕笑,“太子妃已入京多日了,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
“太子妃完婚前未必非要入宮,前朝也不是沒有先例。”朔光帝淡淡應道。
“前朝雖有先例,但如今卻不能同日而語。”太後神色不悅,直言道:“太子妃乃是在長安城內遇刺,再這般放任下去,陛下如何向江寧侯府交代?更何況她不隻是謝氏女,更是太祖欽定的太子妃,陛下此番做法,終是有損天家顏麵。”
“母後教訓的是,那便依母後所言吧。兒臣還有政事要處理,先行告退。”朔光帝拂袖而去。
太後望著朔光帝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辰時一過,日光又盛了幾分,謝杳坐在院中的搖椅上,望著花團錦簇的海棠樹發著呆。
微風拂過,雲朵悄悄溜走,灑下幾束陽光,照得謝杳睜不開眼。她索性閉目凝神,沉浸在這和煦的春意之中。
元序一進門就看到這樣一幅景象——海棠樹下,一個身著淡粉色衣裙的少女閉著眼,神情愜意。
幾片花瓣隨風翩翩飄落,落在少女的身上,周遭的風景與她渾然一體,美自天成。
元序悄悄走上前,用衣袖擋住照在謝杳臉龐上的陽光。
謝杳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眼睫微動,緩緩睜開眼——元序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的眸中,花瓣翻飛,白衣勝雪,她從沒見過這般與白衣相配之人。
這樣看當真是溫潤如玉,她如是想到。
“既有傷在身,怎麼不在屋裡好好躺著?”元序見謝杳醒了,移步擋在她麵前,甩了甩胳膊。
“屋裡太悶,想在外麵曬曬太陽,誰料還被太子殿下給擋住了。”謝杳指了指太陽。
“這樣曬太陽?”元序狡黠地眨了眨眼,微微側身,一束光照過來,晃得謝杳連忙抬手去擋。
“啊——”
謝杳的動作過於匆忙,竟無意中將傷著的那隻手臂一抬,痛的她忍不住叫出了聲。
元序連忙回身,麵露擔憂,“沒事吧?”
謝杳瞥了他一眼,表情猙獰地搖了搖頭。
“昭昭可知,昨日你們去慈恩寺有人暗中跟隨?”元序將話引回正題。
“我知曉,那人是薛蔓兒。”謝杳直言相告。
“如此便說通了,想必之前巷內的燈籠也是她弄的。”元序眸中帶著一絲冷冽。
“所以太子殿下昨日是因為這個前來尋我?”謝杳試探道。
“蘇木一直沒能查到撕毀燈籠的始作俑者,因此我便命他守在府外。昨日他見你們馬車後麵有人跟隨,急忙傳信於我,我隱隱覺得不妥,就去慈恩寺尋你了。”元序耐心地解釋道。
不是薛蔓兒,不是太子,那這群黑衣人會出自何處呢?謝杳有些不知方向。
元序將令牌從衣衫中掏出,遞給謝杳,“蘇木昨日在那群黑衣人身上搜到了西羌的流沙令,但僅憑一塊令牌,還不能確定幕後之人的身份。”
謝杳接過令牌,端詳了一番,“這令牌有何用處?”
“流沙令乃西羌一名為瀚海的殺手組織所有,持令者可召喚隱藏於世間各地的瀚海殺手,這些殺手行事不拘泥於朝,也並非都為羌族之人。”元序淡淡說道。
“好一招死無對證。”謝杳怒極反笑,如此她便就是有了物證也無處去尋。
元序頓了頓,繼續說道:“昭昭,我已求皇祖母下旨,召你入宮。”
“殿下擔心我的安全?”謝杳抬眸,與元序目光交彙。
“是,我實在彆無他法。”元序神色黯然,“雖然宮內的危險也無處不在,但至少你能離我近一點,我便能更快一些趕到,護你周全。”
謝杳移開目光,“謝過殿下,謝杳自是恭敬不如從命。”
待元序走後,謝杳伸手接住飄落而下的幾片花瓣,把它們緊緊攥在手心。
與薛蔓兒和太子無關,並不等同與國公府和宮中之人無關,大晟朝堂不乏忌憚江寧侯府之人,幕後真凶恐怕不隻一人。想到這兒,謝杳長長地歎了口氣。
“棠梨,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就快入宮了。”
未時初,宮裡便來了人,謝杳接下懿旨,與棠梨一起,在宮裡來人的護送下進了宮。
“太後所居的宮殿是慈寧宮,太子妃的住所就在慈寧宮的偏殿安樂殿,是離慈寧宮最近的偏殿。”太後宮裡的小宮女和顏悅色地介紹著。
謝杳笑著點了點頭,“多謝。”
那小宮女一愣,連忙擺了擺手,“太子妃不必客氣。”
“棠梨,你同她一道去安樂殿,安置好行李。我先去見太後。”謝杳交代完,轉身去了正殿。
“太子妃,太後在屋內等您。”一個年近半百的宮女向謝杳見禮。
謝杳回禮,“您就是慈寧宮的掌事女官趙嬤嬤吧?”
“正是老奴。”趙嬤嬤聞言一笑,幫謝杳打開了門。
謝杳不再耽擱,走進屋內。
“臣女拜見太後。”謝杳正要跪下去,就被一雙溫暖的手給扶起。
太後麵色和善,“杳杳可有好些?”
“回太後,臣女無礙的。”謝杳一時間有些失神,太後慈祥的麵容讓她莫名想到未曾謀麵過的祖母。
“莫要和予這般生分,你兄長出生時予還抱過,你便同太子他們一樣,叫予皇祖母吧。”太後拉著謝杳一同坐了下來,“你就在慈寧宮好生住下,有皇祖母在,看誰敢動我們杳杳!”
謝杳輕快地點了點頭,“謝杳謝過皇祖母。”
安樂殿內,陳設似是最近才被人改過,換成了清新素雅的風格。殿內的物件,也都纖塵不染,打眼一瞧就知是新的。
“小姐,你說這是太後授意,還是……殿下授意?”棠梨悠閒地整理著自府內帶來的衣物,打趣道。
謝杳瞥了一眼棠梨,閉口不答。
她轉頭望著四角宮牆下露出的那一角天空,感到有些悵惘。祖父已離去多年,如今一切都變了模樣,他們慢慢長大,也慢慢失去,唯一不變也幸而不變的是長安,這座承載了萬千人生的城池。
前路難測,隻能且行且看,謝杳有預感,自己不會在這兒待太久的。
沒過多久,謝杳就收到了一個令她頭疼的消息——待她痊愈後,她也要與皇子和公主們一樣,同往尚書堂學習。
謝杳兩眼一閉,躺在榻上。
棠梨見狀,連忙跑上前詢問:“小姐,可是傷口又疼了?”
“沒有。我倒是希望它疼了。”謝杳生無可戀地回答道。
門外的元序聽了這番話,忍俊不禁,放輕腳步,轉身悄悄離去。
謝杳的傷口愈合得很快,這也意味著尚書堂學習的日子就這麼到來了。
今上的子嗣並不多,隻有三位皇子和兩位公主,其中端淳公主元承錦不過九歲,三皇子元康剛滿六歲,也就隻有太子、二皇子和永樂公主與她年紀相仿。
如此倒也不難應對,謝杳的腳步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太子妃請留步。”
謝杳聞聲回頭,來人一身玄紫色錦衣,氣質華貴。
“二殿下。”謝杳見禮。
“本殿與太子妃從未見過,太子妃何以認得出?”二皇子元慶勾了勾唇。
“謝杳不才,隻是素聞二殿下喜愛這玄紫之色,鬥膽一猜罷了。”謝杳坦然相告。
“太子妃何必自謙呢?爾乃是皇祖父欽定的太子妃,令尊是大晟的江寧侯,令堂是大晟的飛燕將軍,令外祖還是淮南節度使。太子妃,爾絕非泛泛之輩!”元慶咄咄逼人。
“二殿下所言非虛,但恕謝杳不能苟同。這些親人確與謝杳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可謝杳終歸隻是謝杳。”
元慶沒出聲,似是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謝杳付之一笑,緩緩開口:“謝杳鬥膽一言,當今聖上是殿下的父親,皇後是殿下的生母,殿下的祖父是太祖皇帝,祖母是太後,外祖父是大晟的國公,威望堪比一國宰輔。可這些都是他們的名望,二殿下不過隻是二殿下而已。”
“不過隻是。”元慶抬眸,“太子妃當真有趣!”
“哥哥,你怎的還在這兒?”
一個身著月白色廣袖襦裙的女子,步態端莊,舉止優雅,自元慶身後走上前來。
她目光一轉,望向謝杳,細聲細語地問道:“這位是?”
“見過永樂公主,在下謝杳。”
謝杳的目光掃過公主的衣裙,心中暗歎:竟有人同哥哥一樣,也喜歡這個顏色。
“這位便是太子妃。”元慶在一旁介紹道。
永樂公主向謝杳施了個禮,回身望向元慶,“哥哥,我們快些走吧,彆讓太傅等太久。”
謝杳倒是不甚著急,這位太傅說來也是與她關係匪淺——太傅顧懷川,汴州人氏,是她祖父的得意門生。無奈謝杳生得晚了些,時至今日還未曾與他見過麵。
見二皇子和永樂公主漸漸走遠,謝杳不由得加快腳步。她可不想最後一個到,那樣傳出去怕是會被人說不把皇家放在眼裡,又是一場無妄之災。
尚書堂下了學,顧懷川叫住元序和謝杳,讓他們留下。其餘的皇子和公主紛紛斂了書囊,依次離去。
元序和謝杳等在原地,待人都走了後,起身來到太傅跟前。
“阿杳都長這麼大了!”顧懷川欣慰地望著謝杳。
謝杳聞言,微微一笑。
顧懷川側目,囑托元序:“殿下,阿杳孤身一人在這宮中,你要多幫襯她。”
“老師放心,孤定會照看好她。”元序神情認真,篤定地說道。
春來夏往,秋收冬藏。
宮中的日子,就在尚書堂日複一日的朗朗書聲中過去了大半,像是一潭死水,泛不起一絲漣漪。
可就算如此,誰又能說這樣的日子不好呢?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這樣平靜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