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朝露(4)(1 / 1)

衡念已經清醒,卻沒有急著睜眼。

她被束縛在一把木質的靠背椅上,雙手反綁,四四方方地木料在皮膚上留下一條條的紅痕。這把椅子的表麵起皮,脫落的漆斑撒了她一身,落在皮膚上帶來微弱的癢意。

好在,她隻有手被綁住,隻要能解開雙手……

後腦勺仍舊傳來刺痛,每次呼吸都會隱隱作痛,還有腹部,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還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衡念依舊閉著雙眼,頭低垂著,保持著失去神誌的樣子。敏銳的聽覺和嗅覺依舊不停地為她收集著信息。

微弱的氣流吹動她的發絲,細小的塵埃在潮濕的空氣中漂浮著。

最重要的是,房間中不隻她一個人。

另一個呼吸聲平緩而悠長。

那人的呼吸聲很輕,吸氣和呼氣間保持著一定的節奏,衡念在心中默默計算,神秘人的呼吸間隔每次都一樣。

微弱的血腥氣同樣漂浮在空氣中,似有若無,很淡。

在沉默等待片刻後,整個房間中沒有更多的細節得以浮現,衡念隻好低吟一聲,睜眼抬頭,裝作剛剛蘇醒的樣子,靜觀其變。

這是間背陰處的倉庫,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從一扇高而狹窄的窗戶中撒下。

衡念抬眼望去,高大的金屬貨架上堆滿了各類雜物,紙箱層層堆積,浮灰在僅有的一點光芒裡胡亂地的紛飛。

而坐在不遠處的,正巧就是不久前才見過的死者——王瑜。

比起魏春來給衡念看過的照片,他滄桑許多。儘管年齡不大,不知為何身上沒有任何一點活人氣息,他抬起頭,和衡念對視。

仍是熟悉的吊梢三白眼,隻不過此時他的眼白充血,細密的紅血絲布滿眼瞳,再加上烏青的眼圈和凹陷的兩頰,近似瘋魔。

衡念開口,她的喉嚨傳乾渴,聲音低啞,隻是話語卻那樣的懇切:“王瑜,好久不見。”

她是不記得王瑜這個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該裝的時候還是得裝一下的。

“衡念。”王瑜的聲音恍若鬼魅,他直勾勾地盯著衡念,眼中有恐懼和懷疑。

他如同躲在濾光片後一樣,看到的一切全被過濾,隻留下那些揮之不去的夢魘。

“……真的,好久不見。”王瑜聲音沙啞,透過衡念,他也正凝望著一段回不去的時光。

衡念看他出神,也悄悄打開係統,隨便挑了個細小的銳器,夾在指間,緩緩打磨捆綁住她雙手的麻繩。

“自從高中畢業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麵了吧。”王瑜說,他的臉上突然浮現了詭異的幸福神色,他許久沒有向人傾訴過了,在這一刻,他幾乎要將自己的人生毫無保留的說出。

“……我成績沒你那麼好,最後隻去了天晨市的一群普通大學,學了機械。”

“也是在大學,我遇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我的女朋友,我的一生摯愛。”

他看上去更加幸福了,就像在孩童時期拿到了最甜蜜的糖果,他舍不得吃,卻總忍不住想象它的甜美。

“齊漫聲,她是學數學的……我們在一次競賽中認識,幾乎沒過多久,我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更幸運的是,她也恰好喜歡我。”王瑜的臉上浮現起堪稱狂喜的色彩,他嘴角高高咧起,露出慘白的牙齒和猩紅的牙齦。

“我們堪稱天作之合……”他喃喃自語,眼中逐漸有水光聚集,“畢業後,我們一起來到柳泉發展。”

“真的很累……你知道我無依無靠獨身一人,而漫聲她和家裡人不和,從不回家。”

“即使疲勞,但我依舊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是那樣的快樂……甚至,原本苦到沒有儘頭的日子也變得幸福……”

淚水凝結,順著他的眼眶淌出,留下一條水痕,王瑜哽咽著說:“可是……她還是拋下我了……就像我的爸媽一樣……她先走一步。”

“那是個叫做[跳房子]的怪談,”王瑜的眼中有痛苦、自責,但最多的,還是憤怒,那是噬心的憤怒,“就像小孩子玩的跳房子遊戲一樣,隻是,一旦踩線或者犯規,就會死。”

“那天我陪她逛街,我剛好升職,就想……給她個驚喜,我準備了她那時特彆喜歡的一套幾何創意的手工骨瓷茶具,之前她看到的時候,特彆喜歡,可是我們實在沒錢……”

“我知道她喜歡,那天咬牙買了,卻在找她的路上堵車了,我晚到了一會……”

“好不容易趕到,她坐在咖啡廳裡等我,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條白色的圍巾,特彆漂亮……她小跑著出來……頭發被風吹起……我張開手臂,想向往常一樣等著她投入我的懷抱……”

王瑜,幾乎是完全沉浸在了過去的記憶裡。

他的臉上迷醉的神情一點點的淡去,幸福的話語很快變得殘忍:“然後,她就被[跳房子]選中了。就那樣……死掉了。”

“魏春來,我也是自從畢業後第一次見她,她負責處理後續的事宜。她變了,頭發和眼睛,甚至還有古怪的能力……”

“看到她能夠自由操控血液,有一瞬間……我是真的恨她,恨她為什麼不能早點來,但一想,我才是罪魁禍首,都怪我來的時機不對,又恨為什麼我不是被挑選上的那個人。”

儘管他不停的講述著他的過去,但那雙眼睛始終如同失焦般盯著前方,而他的麵上是一種……空洞的迷茫。

衡念在這時,已經用利刃割斷了繩子,她謹慎地握住即將掉落的繩子,仍讓一切保持著原狀。

“但你知道嗎……就在一周前,漫聲她……又回來了。”

王瑜既沉迷於那個一碰就醒的美夢,又時時被那張熟悉的臉孔刺激。

每當看見這個死而複生的齊漫聲,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慘死在他麵前的、真正的齊漫聲。

他的臉色又陰沉下來:“我甚至有想過,是漫聲回來了,即使她不再是人類,我也願意和她一起……度過餘生。”

“但,她不是齊漫聲,它隻是一個……想要替代我的怪物。”

王瑜冷冷地抬頭,他的眼中隻有仇恨。

“就像你……不是衡念一樣。”

王瑜猛地抽出一把菜刀,寒光凜凜,在昏暗地房間中,乍破天光。

“衡念!她當時明明死了!!!”

衡念……死過一次,A071號玩家是知道的,那是她剛剛來到這具身體時的事情。

但王瑜說的,明顯不是那次。

她還死過一次。咀嚼著過去的回憶,A071號幾乎立刻確定,衡念在[藍月與紅霧]那個怪談裡,失去了生命。

她所有的記憶,都在回避那段空缺。

但沒等她細想,王瑜怒吼一聲,持刀衝來,像是發瘋的野牛。

不再隱藏,衡念召喚出灰刃,立刻翻身而起,一腳將木椅踢出,直直砸向王瑜。

這裡空間狹小,無論是她還是王瑜,都沒辦法施展,劈砍的動作會被弱化。

王瑜一把揮開椅子,但此時衡念已經殺到,一腳踢向對方的腹部。

同時她眼疾手快地抓住的椅子,反手掄向王瑜,用椅子固定住王瑜,將他卡在了金屬貨架和椅子腿之間。

王瑜卻不在乎,他早就不想活了,絲毫不在意椅子的禁錮,隻想殺掉衡念,拚命揮舞著菜刀,試圖在混亂中砍傷衡念。

衡念沒辦法,隻好抬起灰刃狠狠地穿刺過王瑜的左手,“砰”一聲,王瑜因痛哀嚎,菜刀落地,衡念也不客氣的一腳將凶器踢開。

沒了最危險的凶器,他隻能胡亂的撕打,威脅係數大大降低。

“你冷靜點!”衡念厲聲斥責,要不是因為兩人中間有把椅子,她真想給王瑜一耳光讓他安靜點。

王瑜卻不停,他大力掙紮,衡念幾乎要固定不住他。

而在此時,王瑜的臉正在改變。

衡念震驚地盯著王瑜,他的臉如同蠟燭被點燃,燭淚融解滴落,又覆蓋在一起,成了一片肉色、橡皮泥一樣的東西。

那些東西有生命般地蠕動著,慢慢向上半張臉孔爬去,每向上攀爬一點,就會露出一張嶄新的熟悉麵孔。

“王瑜”的嘴角勾起,隻是那半張臉無論從那個角度,看上去都和衡念一模一樣。

衡念不自覺地放鬆了手下的力道。

隻是這一刻的鬆懈,“王瑜”便立刻衝破了禁錮,他大張著嘴,新生的口腔中仍是猩紅的牙齦和慘白的利齒,衝著衡念的頸動脈襲來。

衡念也不再猶豫,立刻下了殺手,手腕一轉,灰刃那黯淡的劍身寒光淩然,刺向“王瑜”的胸口。

不再留情,衡念順時針轉動匕首,徹底搗碎了他的心臟。

隨著衡念的動作,“王瑜”麵部的變化終於停止,呈現出融解如蠟像般的上半張臉,和屬於衡念的下半張臉。

她鬆手,“王瑜”的屍體徑直倒下,仰到在地。

衡念蹲下身,盯著“王瑜”的臉看了半天,還是覺得剛剛的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了。

衡念還沒來得裡將“王瑜”屍體中的匕首拔出,這間隱蔽的倉庫門就被兩人推開。

好巧不巧,帶頭的是她那個該死的哥哥——衡朔,以及她的好同事……魏春來。

她的哥哥一馬當先,魏春來則不急不緩地走在衡朔的身後,手中握劍,血光衝天,雪白長發被風吹起。

他們為什麼會湊到一起?

“殺人了?”魏春來冰冷的聲音回響在倉庫裡,不帶感情的眼睛盯著地上的屍體。

衡念尷尬地笑了笑,被撞破殺“人”現場,她隻好舉起雙手。

接著說出了那句經典的台詞:“事情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的,我可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