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外是一望無際的漆黑隧道,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嶙峋的怪石在唯一的電梯光源照射下,隱秘在黑暗中的部分裡仿佛藏著怪物。
戴麵具的男人站在電梯的正前方,伸手攔住了衡念。
電梯轎廂中的光落在他的金屬麵具上,折射出寒冷詭異的光。
“衡念小姐。”他的聲音低沉,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粗糲難聽,“我們很高興,您能按時趕來,畢竟,像您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喜歡踩點到的人實在罕見。”
衡念麵不改色,仿若未聞,無視了男人言語中的威脅:“多慮了。久聞你們組織的大名,不做好完全準備,實在不敢前來。”
戴麵具的男人輕輕低笑。
轉身為她領路,臉上的麵具隨著他的動作,磨砂的部分和金屬的部分依次反光,竟然有些像蝴蝶振翅,飄飛而去。
衡念沉默地跟在男人的身後。
耳機中卻傳來了沈瓷羽的聲音:“網絡連接斷開,粗略估計你在地下兩千米的位置。”
“真是不可思議……”它輕聲低語,“他們什麼時候在地下建立了這種規模的據點。”
衡念和陌生男人一前一後穿行在空曠無人地下隧道,隻有衣物摩擦的聲響和鞋底踩踏地麵的聲音,直到,男人率先打破寂靜。
“不如,讓我為你簡單的介紹一下我們公司吧。”他的低啞的聲音回響在隧道,在配合著愈發幽深的隧道,輕易地為接下來的敘述增添了奇異的氛圍。
如同燭火點燃在深淵,微弱的熒光搖曳不定。
“公司曆史悠久,在職人數龐大到超出你的想象。”他回頭,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衡念覺得他笑了,“而且,競爭激烈。”
“比如,我們遊戲部門,”他說,“各個大小項目加起來近百個,最後能成功出現在‘你們’視野中的也不過寥寥幾個。”
衡念不太確定,他到底是在說[下下應用市場],還是[窺隙]這個組織。
衡念問:“你負責的是哪個遊戲?”
“啊……你知道的。”他停下腳步,回過頭。
潮濕的地下洞穴裡,他唯一裸露在外棕色眼睛裡閃爍著絕對危險的好奇和求知,他出神地盯著衡念,甚至想要湊得更近,但衡念在察覺到後立刻退後幾步。
他低垂眼簾,遮住了所有過於外露的情感:“[塑世者的迷圖],就是我的作品之一。”
他這種神神叨叨的氣質確實和這個遊戲所對應的怪談很配。甚至,再還未聽到他親口說出遊戲名之前,她就有了這樣的預感。
衡念不喜歡被這個人注視,他的眼裡有著很多複雜的東西,讓她本能地感到厭惡。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玩家不帶感情地漠視著無足輕重的NPC。
不是厭惡或是喜愛,他隻是,單純地、在另外的維度中,將衡念看作一顆形狀怪異的沙礫。
“……你是,[沉雪]。”衡念幾乎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了他的名字。
他微微怔愣,隨後滿意地睜大眼睛:“是的,我是。你當然可以這樣叫我。”
衡念隻覺得渾身發麻,像是看到有一隻癩蛤蟆趴在她的鞋上一樣。
她立刻越過這個話題,不想再和這個奇怪的人多說一句話:“我們還有多久到?”
[沉雪]回過頭,繼續為她帶路:“如果你願意,隨時都可以。”
停頓片刻,他繼續說道:“但如果你願意和我再多走一會,我也許會為你講述更多的……關於公司的事情。”
衡念深呼吸,還是決定說點違心話,畢竟情報很重要:“不如在正式開始工作前,我們先散散步、聊聊天。”
[沉雪]最好能說點有用的消息,不然她的苦可真是白吃了。
“如果是普通公司,項目上線的最終目的大概是為了盈利,但我們公司卻不一樣,它隻是在利用這些項目,吸引更多的人才。”
意思是,用怪談篩選人類,然後再將通過篩選的人類收入麾下,擴大篩選的規模。
這一點衡念早有察覺。
她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好奇許久的問題:“目的呢?”
[窺隙]為什麼要吸納這些人,他們又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沉雪]卻沒有直接回答,他換了個話題繼續說:“你了解蝴蝶嗎?或者說,你了解鱗翅目昆蟲嗎?這類需要經過完全變態發育才能夠轉為成蟲的生物。”
“在它們短暫的一生裡,需要經過卵、幼蟲、蛹這幾個階段,最後才能成為擁有鱗翅、能夠自由飛動的成蟲。”
“最特殊的,就是‘蛹’這個環節。”他的聲音輕柔,“幼蟲做好充足準備,將自己藏入蛹中,包裹自自身,將原有的幼蟲分解為具有大量營養物質的粘質,隻留下成蟲盤作為核心,汲取養分,重新生長,成為重獲新生的成蟲。”
“嗬嗬……”他嘶啞的笑聲回蕩在空寂的隧道,“我們公司的目的,這下是不是就很好猜了呢?”
“而我們這些入職的家夥,和昆蟲中的小小細胞一樣,而好巧不巧的,公司也不會知道誰會是最特殊的,‘成蟲盤細胞’。”
“然而,一切未知都會有揭幕的一天,正如[藍月與紅霧]掀開了屬於怪談世界的麵紗,”
他放慢腳步,轉過身來,左手按在胸口,微微鞠躬,右手輕展,逐漸亮起的光芒吞噬了他的身影。
“未來,很快也會有同等水平的風暴,在那之後,我們都會知道,誰才是被選中的“成蟲盤細胞”,他們將徹底破繭成蝶。至於其餘的候選者,隻能成為贏家的養料。”
原來如此,衡念終於知道了這個組織到底想乾什麼。
[窺隙]不斷篩選擁有極端情感的人類,是為了找到他們也無法確定的特殊人選,而剩下的人,會通過某種未知的方法變成他們的養料,好幫助這些特殊人選變得……與眾不同?
而這一切,是為了渡過某場和[藍月與紅霧]同等級的災厄。
[沉雪]緩緩地站直,公司的門扉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白光愈發強烈,幾乎刺的衡念睜不開眼。
“隻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注定被消化掉的營養物質,還是能夠笑到最後的成蟲盤呢?”
“我真的很希望你是後者……”他的聲音逐漸變得飄渺,詞語與詞語之間像是還藏了許多信息,“……因為,你是如此的特彆……”
乍亮的燈光終於完全驅散了黑暗。[沉雪]卻已經不見蹤影。
衡念坐在燈火通明的會議室中,對麵的HR沒有臉。
她呼吸一窒。
說HR沒有臉,不是修辭。
它真的沒有臉。扁平的麵孔如同牆壁或白紙,毫無起伏,但後腦勺卻出奇的圓潤,在過與明亮的燈光下,像極了一個光滑的白瓷勺子。
而此時他們正相向而坐,衡念甚至已經和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簽了勞動協議。
甲方:柳泉市眾生娛樂有限公司
乙方:衡念
啊?不是?
她在異聞控製中心的工作可是五險一金,每年一個月帶薪年假的啊?
這怎麼就和這種一看就很壓榨的小型互聯網公司簽勞動合同了呢?
沒有管一臉迷茫的衡念,HR滿意地抽走了那份已經有了衡念龍飛鳳舞的簽名的勞動協議。
它直接取出公章,就要直接印下。
得攔住它。
“彆簽,那是詛咒刻印!”沈瓷羽同時急忙喊叫,它似乎和衡念一樣,剛剛清醒過來。
衡念掏出一直揣在身上的[灰刃]直接向對方持握公章的手上砍去,卻沒想到它的手臂在利刃接觸的瞬間化作液體,而和上肢分離的液體依舊穩穩地握住印章,乾脆利落地落下。
“嘻嘻。”
來源不明的竊笑聲響起,那一瞬間,衡念隻覺得那陣笑聲在整個房間中一直連續不斷地回響,吵得她頭疼。
同時,她感覺到靈魂仿佛被什麼攥在手心,她的手臂上,一個環形的詛咒刻印立刻浮現。
層層疊疊的鎖鏈,是真正的無形的鐐銬。
規則,已經鎖定她了。
HR伸手捂嘴,那種詭異的笑聲就是從它的口中發出的,肉色的液體一滴滴順著它地小臂滴落,“啪嗒”一聲落在桌麵。
沒過多久,它又將一張規則遞給更年,隻見上麵寫著:
[眾生娛樂員工守則]
[1.歡迎您加入眾生娛樂這個大家庭,我們所有人始終與你同在。
2.您的工作如下:毎日7:00-12:00,12:30-18:00,18:30-22:00三個時間段內,時刻監控app內部數據,將所有出現異常的人員記錄在案。
3.當異常人員名冊記錄數據超過17人,請您啟動特殊程序,向監察部門的同時提出申請,打印名單,離開辦公室,將這份名單送至執行部門。
4.執行部門部門的同事脾氣古怪,請您儘量不要和他們進行交流。
5.遞交完名單後,請您立刻離開執行部。
6.作為完成一輪工作的獎勵,請您不要再次回到辦公室,而是返回宿舍,在宿舍中度過剩下的時間。
7.有時,因為人手不足,您可能需要值夜班,請您注意,在夜班崗位中,您不能說話,不能和其餘同事有眼神交流。
8.監察部門的同事一直都在。請您務必不要在工作時間摸魚,一旦被發現,後果會非常、非常嚴重。
9.請您每天按時按點地完成工作,否則……
10.本公司將為您提供營養充分的一日三餐,請務必按時服用,以免影響您的身體健康。]
看完之後,衡念大聲歎氣。
每天14小時的超絕工作時長,[窺隙]這是在篩選什麼樣的人啊?
工作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