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時間和外界不同。

明明衡念進來時月明星稀，屬於深夜。可現在坐在有窗的辦公室中，她才發現這裡仍舊白日，明亮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落在衡念蒼白的皮膚上，帶來的微弱的暖意。

儘管她心裡有一百個不情願，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被液態化的HR裹挾著帶到了工位上。

這也是字麵意義上的裹挾，HR化成了黏稠的肉漿直接將她吞入其中，又偏偏保留了一雙屬於人類的雙腿，將她強行運送到了工位上，悉悉索索的聲響過後，HR重新以無臉的怪物形象優雅地站在衡念身邊。

沈瓷羽碎碎念：“你知道嗎，被那東西裹著，看上去真的挺惡心的。”

不是看上去，是真的很惡心，像是一腳踩入泥沼，隻能無望地掙紮，憑空感受到血肉如水般略過五指之間。

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沈瓷羽真得感謝一下[窺隙]組織，要不是現在不能和它說話，衡念高低要嗆它好幾句。

HR環視一圈，隨機抽點了一個看上去還算清閒的人類，讓他來給衡念講講這裡的規矩。

男人唯唯諾諾地走近，年近四十，由於長期伏案工作，他的身形佝僂，走近了，他抬起頭，臉上有著深壑般的皺紋，除了一雙勉強能看出野心的雙眼，他看上去老態龍鐘，已到遲暮之時。

他畏縮地看了一眼無麵的HR，得到對方恩賜般地首肯後，細心地教導衡念如何完成工作。

“你先登陸我們公司的後台軟件，”他站在衡念身後，指了指屏幕左下角的黑色蝴蝶形狀的圖標，“就是那個像蝴蝶的，也不知道公司為啥要選這個。”

進入後台界麵，屏幕從左到右分成了兩個欄目，左邊狹窄的一長條是APP名稱，中年男人示意衡念隨意點開一個。

她點開了[佳緣天成]，這就是那個相親交友軟件。

劉女士因這個軟件而被剝皮。

男人說：“現在，你能看見的，就是我們的目標客戶，也可以叫他們候選人。”

衡念粗略掃了一眼，列表裡大約有三百多個人。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男人繼續指導衡念，“你挨個點開這些客戶的名字，把你覺得……特彆的人挑選出來。”

衡念問：“等等，什麼叫‘我覺得特彆的人’？”

如果沒有特彆的指標，[窺隙]篩選機製人豈不很隨機？

難道要全看篩選人的心意不成？雖然之前[沉雪]說過[窺隙]並不知道再找什麼樣的人，但衡念真沒想到這個篩選這麼隨意。

中年男人悄悄看了一眼周圍的人，HR已經離開，而其他人也在看似專注的工作，沒人注意他們，他才小聲地對衡念說：“說實話，根本沒有所謂的標準。”

“很多人根本就是在上午隨便選17個人，送到執行部那裡，下午回寢室睡覺。”

嗯？也就是說這份規則裡長達14個小時的工作時間，是有其他方案規避的嗎？

也確實，人類長期高壓工作14個小時的話，身體根本堅持不住。

他不著痕跡地看向坐在角落裡的一個小圈子，輕輕說：“你看到那個短發、丹鳳眼、黑眼圈很重，坐在最角落的那人了嗎，還有她周圍的幾個人。他們每天都能完成公司給的指標。”

“我才來沒幾天，根本不敢像他們一樣害人。”他說，“哦對了，我叫常雲慶，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

前半句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他不可能才來幾天就對這一切了如指掌，甚至暗示衡念要提防那個女人。

常雲慶還沒來的及說完，一隻波光粼粼的半透明手緊緊地攥住了常雲慶的衣領，並直直將他按回自己的座位上。

“繼續工作，不要討論和工作無關事情。”

那聲音猶如生鏽鐵釘在玻璃上劃過，細長而尖銳，詭異而嘶啞。

那是監察部的人，難怪規則中會提到[監察部門的同事一直都在]。

衡念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卻什麼都沒看見。

而與此同時，常雲慶被狠狠按在凳子裡，那隻手剛一離開他的衣領，便很快消失，直接在空氣中溶解殆儘。

監察部的員工，在不接觸任外界物體時，無法被直接觀測到。

衡念無奈歎氣，打開電腦，開始工作，繼續在[佳緣天成]的界麵裡挑選著所謂的“異常人員”。

[佳緣天成]的注冊流程十分詭異，除了常規的注冊信息之外，它會額外要求注冊者上傳一個注冊者最真實的夢境。

匹配的過程同樣奇怪：係統會在午夜12點隨機配對候選者，不允許刪除、也不允許7天內同時匹配第二個對象。

說實話，如果是衡念，她根本就不會用這種來路不明的奇怪交友軟件。

但[佳緣天成]這個軟件實在廣受普羅大眾的好評，唯一的原因就是：它真所推送的戀愛對象，實在是過分合適，說上一句天作之合也不為過。

就好像，這個軟件真的能將芸芸眾生中最適合的那個人帶到你麵前一樣。

她將長長的名單拉到底，隨便點擊了幾個人的名字。

衡念點開了幾個人名，發現這些人的聊天記錄也很奇怪。

點開的第一位是位知書達理的女士，她正在和背景幾乎完全相匹配的一位男士聊天。

開始，他們的交流無比火熱，兩人相談甚歡，再加上堪稱門當戶對的家庭背景，看上去還真像是一對天成的佳偶。

但很快，這種暴風雨前的平靜就消失的一乾二淨。

他們兩人突然就卸下了所有偽裝，肆無忌憚地開始表露自己的心聲。

男的說自己之前殺過人，把屍體沉在了沁河河底；女的說自己最瞧不起底層摸爬滾打的窮人，所以當時猛猛搞校園霸淩。

兩個人和被下了降頭一樣，越聊話題越黑暗，越聊越情投意合，恨不得立刻走入婚姻的殿堂。

嗯，就他倆了。如果這都不算異常人員，還有什麼算異常人員呢？

他們兩人不做人事、人品奇差，實在不像人類，更何況，這樣兩個萬裡挑一的“人才”竟然還湊到一起了！

衡念先將女人勾選，又返回總列表裡把男的也找到了一起選上。

你們兩個一起來眾生娛樂公司，體驗9107，好好蕩滌一下心靈。

第二對佳偶也是這個調調，原本正常的談婚論嫁，卻不知道為什麼又拐到了兩人心中隱秘黑暗的小角落裡。

但好在這一對還算是正常人，最黑暗的小秘密也不過是偷竊、使些小手段讓死對頭倒黴之類的。

為了確認規律，她又點開了幾人，最終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這個[佳緣天成]確實有著獨特匹配機製，它能夠將道德水平、家境水平相似的人撮合到一起。

而在這一切後，軟件會促使兩人暴露出他們心中從不願意對人吐露的黑暗麵。

由於相似的經曆，兩位候選人很容易會獲得共鳴，情感隨之升溫，認為對方就是自己的天命之人。

如果不考慮和怪談相關的部分，這個軟件確實能夠幫助很多人。

衡念在這個軟件的列表裡挑挑揀揀，最後一共選出了3對情侶，六個人，各個是人中龍鳳，她姑且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務。

她又點開[展卷·生活]，這個富集了幾乎生活所需的全部內容的APP的候選人數更多，但在這裡篩選異常人員就變得十分困難。

畢竟，你很難在一堆點外賣、訂酒店、搞團購的人裡找到所謂的異常人員。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當時看到的來自異聞控製中心的文件報告裡，和[展卷·生活]生活相關的傷亡非常低了。

生活是生活，怪談是怪談。

那麼，她現在應該選擇的是[江錦閱讀]。這是個同樣在控製中心收集到的情報中出現死亡案例的APP。

“叮咚——”

這時，房間中的掛鐘響了起來。

中午十二點，到點吃飯了。

同事們稀稀拉拉地起身。常雲慶站在門口等著衡念，準備帶她一起前往食堂。

食堂就在樓下，兩人順著樓梯走下，路上常雲慶不斷試著拉近兩人的關係。

常雲慶自稱初來駕到，對周圍的環境同樣陌生，而衡念作為新人中的新人，無疑會成為他拉攏的第一對象。

餐廳意外的簡約乾淨，室內是柔和的白色主調，地板和餐桌全部光滑如鏡，一塵不染，甚至在牆角拜訪著大量的綠色植物，看上去頗為欣欣向榮。

常雲慶小心翼翼地問：“你今天有找到異常人員嗎？”

衡念和他一起踏入餐廳，嘴上也不忘回答：“有，我在[佳緣天成]裡麵找了三對情侶。”

“你挑選的標準是什麼？”常雲慶問，可能是覺得自己的發言有些越界，他很快補充道，“我一般會選那些作奸犯科的。”

衡念微笑：“在這一點上，我和你一樣。”

尋找共同點，這才是拉近關係的第一步。

他們挑選了臨近窗戶的位置，兩人依次坐下，很快鐵質的餐盤漂浮著落在了他們的桌前。

“是監察部的人。”常雲慶低聲說，“即使是午休，它們也會一直盯著我們。”

“那我們的交流……？”

“隻要不討論類似‘如何離開’、‘損害公司利益’相關的事情，它們不會管的。比起有自主生命的怪物，它們更像是寫好的程序，隻對特定的舉動有反應。”

“聽上去似乎……還算安全。”

“是的。”常雲慶說，他的語氣裡有著無法忽視的恐懼，“但一旦你觸犯了規則……”

他深深吸氣，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上次，有個人想要逃跑……被……被監察員抓到了，他……被轉化成了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像，像是人皮兜著化成膿液的器官和肌肉……外表看上去好好的，但隻要輕輕一碰，皮膚連帶著血水一起抖動。”

聽上去，很像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