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念站在觀察室裡，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柳縈安]的生命幾乎走到儘頭，最外層的血肉消弭殆儘，化作黑灰消散後，露出了裡麵類似人形的渺小內核。

那是個徒有其表的血肉造物，通身是令人不適的、肉粉色的屍骸，麵容確實和人類柳縈安極為相似。

任何一個見到這種生物的人類都隻會排斥它，它似人而非人。

它永遠不可能成為人類，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柳縈安。

魏春來拍了拍衡念肩膀，她對心不在焉的衡念說了句：“這次運氣還不錯，至少我們沒什麼嚴重的傷亡。”

衡念點頭，她盯著掙紮著向她爬來，一邊前進一邊消亡的[柳縈安]，平靜地說道：“我也覺得。以防萬一，我先在這裡看著它吧，萬一它有什麼變化我還能處理一下。”

魏春來微微歎氣，她低垂眼簾，聲音幾不可聞：“你還是沒變。“

她說完，也不等衡念回答，轉身離去，將觀察室的空間留給了衡念一人。事實上，她們還有許多事情要收尾，尋找幸存者、統計傷亡，怪談汙染清除……

但魏春來願意留些個人空間給衡念。

就像衡念曾經為她所做的一樣。

魏春來先去和研究院外的其他隊伍交涉。

她走後不久，[柳縈安]睜開眼皮，露出的不是黑白分明的眼睛，而是一層層堆疊而成的肉膜。它扯動上下唇，硬生生地撕開了雙唇間的皮膚，大團大團的膠質從那個暴力製造而出的器官中湧出，像是血。

它隻具有了人類柳縈安最基礎的外表，如果此時衡念剖開它的外皮，就會發現裡麵什麼都沒有，隻有無窮無儘的肉膜和粘液。

“救救……救救葉……救救葉舒！”怪物模仿著人類，它嘶吼怒嚎，滿溢粘液的嘴張張合合，像是瀕死的上岸的魚。

它用力高舉起雙手，想要抓住什麼，但又徒勞地落下。

怎麼救？葉舒已經被[柳縈安]吞噬，連屍體都沒能留下。

衡念怔怔地站著，腦子裡一片空白，無名的茫然和挫敗襲上她的心頭。

她誰也救不了，無論是研究院裡那些枉死的師生，還是一切的罪魁禍首葉舒，她一個都救不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而她隻是個遲到的觀眾，看著落幕的舞台，什麼都做不了。

她上前兩步，拾起了[柳縈安]不斷溶解的手。

溫暖柔軟，很像人類。

但粘膩的液體不斷劃過她的手指，從指縫中滑落，墜落在地。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隻是看到將死的怪物求著她就下早已被自身所吞噬的怪物，心中浮起悵然若失的情感。

除了[柳縈安]死去時的悲鳴，房間中很寂靜。

沒有人為了它的誕生而歡慶，自然也不會有人為它的失去而悲傷。

它徹底死了，肉粉色的膠質流淌了一地，在灰燼紛飛的房間裡顯得十分突兀。

一腳踩在黏糊糊的液體上，衡念搖晃著身體站起。

係統的提示如約而來。

[恭喜您！A071號玩家，您已成功完成任務：科學的儘頭是……？]

[情報結算中……]

[您已成功收集世界觀情報：夢淵症特效藥LIMLS-SD012。]

[您已成功收集角色情報：“控血者：魏春來”、“無望的求索之人：葉舒“、“早夭的天才：柳縈安”、“天秤兩側：江運凡”、“狂熱之愛：池濟霖”、“背守本心：楊卻何”。]

[您已成功收集怪談情報：“柳泉市醫學與生命科學研究院”、“[柳縈安]項目”。]

[恭喜您！A071號玩家，您已收集7%情報，道具欄解鎖進度：5%]

[您尋找到關於“科學的儘頭是什麼……？”的答案了嗎？]

[有人為了財富、權利、至高無上的榮光，]

[有人為了熱忱、信念、改變世界的祈望。]

[不過，無論是誰，最後都逃不出局促的實驗室、無法再度打開的心鎖。]

[科學的儘頭，那裡隻有：虛無的希望，被燃燒殆儘的……餘生。]

[請您繼續探索這個廣闊的世界吧。至於這裡，就讓這一切被無儘的雨雪所掩埋吧。]

[任務完成，但關於研究院，似乎還有更多被掩埋的秘密。]

[距離遊戲倉營養耗儘，還有：180天。]

短暫的沉默過後，係統提醒重新響起。

[恭喜您！由於破解大型怪談“柳泉市醫學與生命科學研究院”，您的技能溯洄之鏡已恢複使用次數，目前可使用機會1/1。]

[溯洄之鏡]的使用次數恢複了……？

不知是逆反心還是第六感，她鬼使神差地停了腳步，看向……

不遠處是江運凡被掏心的屍體，而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的皮帶圈上。

衡念蹲下身，小心地挑開他的外套，從他的皮帶圈上取下一大把鑰匙。

盯著那串鑰匙，她突然想去江運凡的辦公室看一看。

看看那些造假的數據、看看那個不可能實現的項目。

……最關鍵的，是看看有沒有更多關於葉舒的信息，和她背後的組織[窺隙]。

她點了點耳邊的通訊器。

隨著[柳縈安]的死去，這裡通信已經不再受到屏蔽。

“希爾柯。”衡念呼喚著AI的名字，衡念知道，它始終等待命令，“告訴我江運凡的辦公室在那裡。”

“好的，江運凡教授的辦公室在2樓北側201辦公室。”幾乎是話音剛落，屬於希爾柯的柔和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又擔心魏春來擔心自己深陷險境，她囑咐希爾柯：“告訴魏春來我去哪裡了，讓她彆擔心。”

她離開觀察室，直奔201。站在門口，衡念一把把地試鑰匙，直至試到最後一把，才找到了正確的鑰匙。

“運氣好差。”

運氣值雖然沒有直接顯示數值，但她總覺得自己的運氣值一定很低。

門軸的合頁發出輕微地響聲。

她推門而入。

出乎衡念的意料，這間辦公室一點都不豪華，甚至算得上樸素。

巨大的辦公桌，柔軟的扶手椅，還有塞滿文件的兩個大書櫃。

她坐在江運凡的椅子上，來回比劃，試著假想如果她是江運凡，她會在那裡存放她的秘密。

但因為她並不了解江運凡的習慣，隻好在他的桌子上亂翻，可惜一無所獲。

直到她手滑，原本握在手中的筆筒掉落在桌麵。

“砰——”的一聲，發出清脆的響聲。

嗯？衡念拿起筆筒，換了個地方又扔了一次。

這次的響聲非常沉悶，和之前截然不同。

剛才那一塊桌板是空心的。

沒有費力去尋找機關，衡念乾脆地掏出背包中的灰刃，直接開翹。

有著美麗木紋的辦公桌被她破壞，露出來藏在裡麵的一份文件。

衡念打開深藍的文件夾。第一頁，是一個複雜的化學式，正下方是它的代號：LIMLS-SD012。

這就是那個據說能夠治療夢淵症的特效藥。

因為不具備這個方向的專業知識，她看的格外痛苦，每翻一頁她臉上的痛苦便加深一份。

這份文件對於衡念而言宛如天書，裡麵還有許多不知所雲的縮寫詞語。

一頁頁後翻，直到快看完，衡念也沒怎麼深刻理解這份文件的重要之處。

大概就是研究院在要早期研究中發現了一種可能對夢淵症有效的化合物，為了深入研究這個偉大的課題，得花錢。

直到最後一頁。

[……部分數據來自於窺隙組織的貢獻。但由於交涉人烏先生的強烈要求，在最後終稿裡隱去了這部分內容，此版僅做個人紀念，絕不外傳。]

她震驚地睜大眼睛。

葉舒是[窺隙]的人，江運凡的得意之作LIMLS-SD012也和這個組織有關。

那請問，他們為什麼要相互廝殺呢？

除非，雙方都不知情。

她將文件翻到最前麵，死死地盯著那個化合物的結構。

[窺隙]這個組織，一定是她通關遊戲流程中必須要解決的麻煩。

她打開係統界麵，看著那還剩一次使用機會的[溯洄之鏡]，猶豫著要不要使用。

這個強大的技能無疑能夠讓她在毫無信息來源的情況下，獲得更大的生存機會。

但，她又確實需要[窺隙]組織的情報。

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使用技能。

深藍的水鏡矗立在狹小的辦公室裡，漆黑的鏡麵中是表麵溫和，實則傲慢的江運凡。

衡念伸手，觸碰鏡麵，在一陣湧動的白霧中，附身在了江運凡的身上。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臉謙卑的葉舒。

她手捧熱茶，輕輕放在江運凡的桌麵，麵容被氤氳的水汽遮掩，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江運凡很忙，隻敷衍地抬手，繼續低頭忙碌。

不是這裡，不是葉舒下毒的時候。

衡念想，還要更早。

“老師……我已經想好了。”這是楊卻何的聲音，“柳縈安的事情，我會對媒體說隻是意外，我不會談起任何和夢淵症有關的事情的。”

“她隻是因為壓力太大才想不開。”

“是嗎……”江運凡誌得意滿，他滿意地掏出一份文件。

他掏出筆，龍飛鳳舞地在最後審批的位置寫下“通知”兩字。

“果然是我看好的學生，你的留院申請我已經同意了，不過，以後可不能待在一線科研崗位了。”

楊卻何的眼中迸發喜悅。

也不是這裡。

還要繼續往前。

時間就這樣隨著衡念的心意前進後退。

此時，她就像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