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衡念的話,池濟霖有些不可思議,他很快小心翼翼地問:“衡老師,您確定要親自去實驗室嗎?”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衡念問,她心底雖然忐忑,但池濟霖的話讓她覺得奇怪,難道這裡的老師都不會親自去實驗室嗎?
衡念不知道這個所謂的[亂碼45代]會不會對她造成傷害,但擺在眼前的機會,她是一定要抓住的。如果連去都不敢去的話,又怎麼獲取信息呢?
“好的,您跟我來。”池濟霖局促地帶她來到一扇門前,經過複雜的聲紋瞳孔密碼三重驗證之後,衡念終於見到了[亂碼45代]。
這房間裡擺著一台巨大的操作台,幾乎占滿了整個空間,上麵布滿了各種按鈕,電子屏幕上是不停息數據流。除了這台儀器之外,[亂碼45代]靜靜地漂浮在透明的巨大容器中。
他們站在透明的玻璃窗之外,一起仰望著懸浮在半空中的……生物。
那是個巨大的肉球,直徑三米左右,粉紅的皮脂散發著濕潤的光澤,呈現出橡膠般的質地。它輕盈地懸浮,從皮膚上生出數十隻手和數十隻腳,和它那龐大的身軀相比,那些手腳細小得如同頭發,比羽毛還輕盈,細長如發絲,頗有韻律地伸展搖擺,無數透明的細管深入它的表皮,像是天生生長在一起。
它察覺到了有人在看它。
於是,那些半透明的肉微微蠕動,掙紮著擠出一隻眼睛,先是最外層的皮肉開裂,露出沾滿粘液的粉白筋膜,細小的黑白從皮肉深處遊弋而出,排布在合適的位置,模擬出類似人類眼球的結構。
巨大的無神眼珠凝視著他們,不帶感情,沒有思想。
衡念不確定這個器官是否能稱之為眼睛。
這個生物雖然長相奇怪醜陋,但卻並不讓她覺得精神不適。
“你先按照原先的計劃工作吧。”衡念說,她的眼神在房間中飛快地掃視,想試著找到有沒有多餘的線索。
很快,她的視線落在某處。
趁著池濟霖在巨大的操作台上左點右按,她正大光明地走了過去,一把取下被他塞在櫃子頂端的記錄本,翻到了最後。
池濟霖看到她的動作,隻是疑惑地撓撓頭,繼續按下那堆衡念不知功效的按鈕,然後一臉緊張地等待數據刷新。
記錄本頁邊發黃發卷,她翻到最後幾頁,打算從後開始閱讀。
[2036年7月16日,周日。
[亂碼]成功迭代至45代。
這是個巨大的突破,但還不夠好。江老師不會接受我隻做到這一步的。
可我試了很多種方法,還是沒有找到激活它的方法,電擊、刀傷、抽真空均無效,它隻是那樣,無感情地接受著一切。
2036年7月18日,周二。
長達48小時溫度濕度失衡,減少養料供給,模擬極端惡劣環境,但這一切好像都對它毫無影響,繼續保持該條件時間,我會想彆的方法。
2036年7月19日,周三。
無論如何,它都不會回應我。為什麼?
和它說話表現出友善的態度……有沒有可能有用?以前……葉老師都是這麼做的,但是實驗室守則明確禁止這種行為,我到底該怎麼辦?
2036年7月20日,周四。
如果惡性刺激不能達到效果,那麼也許是時候展現出善意了。
我試著給它雙份的養料。
它好像展現了它的能力,又或者是我太累了才操作失誤。明明想要增加養料,最後卻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減少了養料。
它不喜歡嗎?
真是蒼天眷顧,但這樣還不夠,進展落後於預期。明明之前葉老師負責這個項目的時候還很順利……為什麼我就完全不行呢。
2036年7月21日,周五。
阿舒和卻何都來安慰我,但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幫不了我,就像我也幫不了他們一樣。
我們每個人都在高空萬裡之上走鋼絲。
沒辦法了,隻能違反規則。
我不想……就這樣離開。
我要和它交流了,就像葉老師那樣。
2036年7月23日,周日。
有驚無險通過了這周的組會。
江老師很開心。
但我想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是如何拿到這些數據的。
[亂碼]項目,原來是那樣的……我還該繼續嗎?
葉老師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該和誰交流。]
這不是正規的實驗記錄,而是日記一樣的東西。
衡念早就注意到了池濟霖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個精神有問題的瘋子一樣。
她走到跟前,搖了搖手裡的日記本,池濟霖卻像沒看見一樣。
她站在年輕池濟霖的身後,皺著眉看他操作,讓他緊張地按錯了好幾次。
裝模作樣地盯了一會,她又向池濟霖要了實驗記錄,打開一看,果不其然,今天是2036年7月21日,周五。
之前那兩個安慰他的學生,應該就是阿舒和卻何。
雖然不知道這兩人還有沒有後續劇情,保險起見,衡念還是記了下來,將兩人的長相和名字對應起來。
她放下記錄本,書脊落在實驗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我看了這幾天的記錄。”她清了清嗓子,池濟霖立刻放下手中的實驗,尊敬地看向她。
“老師您說。”池濟霖立刻上前一步,謙卑地低頭。
“我想先聽聽你的後續安排。”
池濟霖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打算增強負麵因素,加大刺激,觀察[亂碼45代]是否會有應激反應。”
嗯?這好像和池濟霖的日記不太一樣。
“你沒有打算和它溝通吧?”她試探著問。
池濟霖大驚失色,滿麵惶恐:“衡老師您在說什麼呀?和實驗對象交流可是嚴重違規的事情!”
“哪怕你組會上沒東西彙報?被江老師批評?”
“我不會不守規則的。”池濟霖狐疑地盯著衡念,審視著這個四樓實驗室負責人。
不詳地預感順著脊背上爬,衡念冷汗直冒。
在突然寂靜下來的房間裡,他驀地笑了起來,潔白的牙齒在冷光燈下閃著寒意,牙齦間透出的猩紅令人不安,在這一刻,池濟霖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怪物占據了身體,貪婪而陰森地盯著衡念。
他低沉的聲音回響在狹小的觀察室裡,帶著不屬於人類的回音:“衡老師,你不會要……違反規則吧?”
他不是池濟霖!之前不是自己一開始遇見的中年池濟霖。
這是某種在規則中孕育而出的生物,他先前的乖順和配合隻是偽裝。
甚至,連那本所謂的日記都隻是一個騙局!它在誘導衡念,誘導她說出不該說的話,比如和[亂碼]交流。
衡念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出現一片黑斑,胸口愈合的傷仿佛要裂開,從裡麵生長出未知的生命。
“怎麼會,”她深呼吸,讓自己的聲音同樣聽起來詭譎陰森,“我是怕你進度不佳,起什麼歪心思。”
“池濟霖”冷冷地盯著她,眼中有不甘和憎惡,好一會才變回了那副畏畏縮縮地模樣。
果然有問題。
衡念繼續站在他身後,用挑剔的目光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腦中卻在飛快地思考著。
一路以來看到的規則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出入實驗室必須有人陪同…….請按照標準實驗流程處理[亂碼]……禁止和該實驗產物交流……一旦被發現,剝奪負責人身份……分裂學生……]
看來,雙人出入實驗室和分裂學生的規則既是為了保障安全,又是一種隱晦的監視。
而按照標準流程處理[亂碼]和禁止和該產物交流則是為了防止有人發現這個項目的真相。
她將視線落在眼前背對著她的實驗員池濟霖身上,又瞥到了房間裡的兩個攝像頭。
嗬嗬,她在心底嘲諷一笑。
沒錯,這規則確實能防得住一般人,但不見得能防得住開了掛的衡念。
多虧了醫院中的休養生息,她對自己的道具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單手插兜,打開係統,取出了某個道具。
物品名稱:“瞳諭”
簡介:星際世界最新力作——眼神聊!隻需佩戴瞳諭,瞬間掌握視覺交談能力!搭載超強翻譯器,即使對象是人、貓、狗、機器,瞳諭都能幫你建立起熱聊的機會。
瞳諭,讓沉默不再尷尬!
功能:使用後獲得短暫的心靈交流能力,但需要目光和交流對象保持解除。
真多虧了[亂碼45代]給自己進化了一隻眼睛,不然她根本沒法用這個道具。
她默默地捏碎了手心中瑩瑩發光的立方體,無形的力量順著手指一路攀爬至她的雙眼,劇烈的刺痛如針紮般襲來,她猛地閉上眼。
再次睜開時,她失去了視覺,周圍的一切陷入無邊的黑暗,唯獨亮著三隻眼睛。
一雙來自池濟霖。
那個本該背對著自己,操縱儀器的池濟霖。
但是,在“瞳諭“的視野裡,他的眼珠後翻,魚目般無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衡念地一舉一動。
難道在衡念看不到的地方,他一直雙眼上翻,透過頭顱中的組織觀察著衡念嗎?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瞬間變得冰涼,仿佛一盆有冷水澆在背上。
原來,他恢複正常的模樣隻是偽裝,衡念心下驚疑不定,怪談已經發現她的異常了,她必須更加小心。
儘管心中驚濤駭浪,但她麵上仍是神色淡淡。
視野中一片漆黑,心臟跳動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更加響亮,她慢悠悠地看向那隻無比巨大的眼睛,在心中向這隻眼睛的主人發起了對話。
渾濁的、無感情的、非人的。
“你好。”衡念試著對它說。
“……”
“……”
“……”
隻有沉默。
衡念不死心地又試了一次。
“你好?你能聽到我嗎?”
“……”
還是沉默。
難道這樣不行?這個東西並不具備任何可以交流的能力?
“……你……好……”
那是種很特殊的感覺。如同畫麵直接烙印在腦海,卻又有碎片般的聲音不斷回響。
是[亂碼],它回應了衡念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