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早就知道。”震耳欲聾的電子合成音猛地響起，音調高亢刺耳，每個詞尾都夾雜著短促的電流噪音，“耍我很好玩嗎？”

衡念靠近電腦的攝像頭，她的眼睛湊得很近，虹膜紋理層層疊疊堆積，透過數據傳輸到它的意識中，那雙眼像極了琥珀海洋中的孤島，深不可測。

“因為我不夠確定，答案還是要聽你親口說出才有說服力。”

“所以，我用了點小手段，你一定能夠理解吧？”

她看了一眼時間，還有4分鐘，時間不夠充裕，她必須要完成任務。

“現在，先彆說彆的，消除掉你留在我身上的詛咒刻印。”

詛咒刻印，是那些懷抱惡意的超自然生物或規則在受害者身上留下的標記。

這個刻印就像是黑夜中的燈塔，能夠讓那些異聞怪談掌握獵物的位置，並通過這個印跡不斷向受害者施加精神或身體上的折磨。

“聽你的……。”

電腦屏幕的光芒一下子變得極強，令人不安的紅光徹底籠罩住了衡念的身影。

下一刻，對稱分布的三隻眼睛首位交疊，構成一個三角形，每隻眼睛都圓睜著，眼球周圍是毛細血管般生長著的細密紋路，密密麻麻地生長著。圖紋中的三顆眼珠正滴溜溜地轉動著，不懷好意地監視著衡念。

漆黑的荊棘從後包裹住整個符文，越纏越緊，勒住了三顆眼珠，而那些毛細血管則充血腫脹，馬上要爆開一樣。

“哢嚓——”

血肉崩裂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而那眼睛的碎片剝落凋零，四散著飄落，被悄悄出現的裂縫吞噬得乾乾淨淨。

而衡念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從靈魂到軀殼，都煥然一新。

“可以了，”機械音不耐煩地響起：“快點滾。”

“那肯定不行的，”衡念說，“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異聞控製中心的控製員了？接下來還是我的工作時間呢。”

屏幕裡那張扭曲的臉翻了個白眼，顯得更加恐怖：“我無所謂，你最好能趕緊把我收容近循環程序、徹底完全封鎖網絡，或者乾脆毀滅所有我能寄宿的硬件，隨便哪個都行，我不挑。”

衡念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偏偏要說：“怎麼，不想活了？還是不想作為怪談[如影隨行]活著？”

沈瓷羽大概覺得煩了，它直接熄滅了顯示屏，隻留下音響繼續工作：“關你什麼事？”

“現在是閒話時間，你不懂。”衡念強撐著精神說，身受重傷，再加上這一天的安排太過充實，她感覺下一秒就要睡去。

“我要知道更多關於‘窺隙’這個組織的信息。”

“不行。”沈瓷羽回答地很果斷，“我不能說。”

“而且你不用急。”它惡意滿滿地開口，話語像淬了毒的刀刃：“一旦你接觸過任何和這個組織有關的信息，死亡或者失蹤就會是你的結局。在我的監控範圍中，無人幸免。”

[窺隙]這個組織聽上去真的很難纏，這個組織不會是這個遊戲的BOSS吧。

“死在儀式匕首之下。”她問，“有多大概率會成為你一樣的怪物？”

房間裡陷入寂靜，隻有揚聲器中傳出了刺耳的電子嗡鳴聲：“控製員，你的問題太多了。”

“先彆急著拒絕，我會給你一個……你無法拒絕的條件。”

屏幕再次亮起，怪物死水般的眼睛凝望著她，像是想看看眼前的人類究竟能拿出什麼樣地籌碼，又像隻是呆望著她的身後，看穿門扉，望著那段永遠回不去的時光。

衡念伸手插兜，掏出了口袋裡的另一個U盤。

物品名稱：硬盤清理大師

簡介：這段由最偉大的黑客親手書寫的格式化程序，能夠讓你在1秒內和所有雜亂無章的數據說再見，謹慎使用，不然就要和硬盤裡的所有信息告彆了。

功能：格式化硬盤，消除數據。

溫馨提示：本物品隻需插入電腦，選擇程序，按下回車，即可發揮作用。

儘管是虛擬圖像構建的眼睛，它卻緊緊地盯著衡念手中的硬盤。

怪談的本能正在警告它，這東西的危險程度遠超它的想象。

“這是一段格式化程序。”

它不屑地嗤笑：“你難道想用‘格式化’來威脅我嗎？我本質上是怪談，而不是程序。”

“如果是格式化掉[如影隨形]呢？你口氣還這麼硬嗎？”衡念毫不在意地問。

“你這就有點異想天開了。”它說，“你還不懂嗎？我和[如影隨形]早早就融合在了一起，我就是它，它就是我。從我死的一刻起，我們就是一體的了。”

“你也說了，是從你死的那一刻起。但如果不是[如影隨形]的影響和[窺隙]的教唆，你會死嗎？”

“……我就不問你到底怎麼知道我的過去的了，但你說的確實有道理。”它在思考，伴隨著微弱的電流雜音，“如果我能夠分離屬於沈瓷羽和[如影隨形]的部分，而你，能格式化掉[如影隨形]的話……似乎真的可以。”

“我能格式化掉[如影隨行]，但我不知道剩下的那部分，還能不能被稱作沈瓷羽。”

“我不是老早前就說過無所謂了嗎？我這樣，活著和死去有什麼區彆，反正最差的結果就是死。”沈瓷羽同意了衡念提出來了解決方案，“除了回答你的問題之外，你還想要從我這裡過去什麼？”

在接連被舒葉和衡念騙那麼多次後，沈瓷羽終於變得謹慎了一些。

衡念說：“你要刪掉和我對話的這段記憶，同時，你再編個關於‘我是如何僥幸逃生’合適的理由。”

沈瓷羽抱怨：“你的要求真的很多。”

“彼此彼此，你的抱怨我看也沒少多少。現在，告訴我，關於‘窺隙’匕首的事情。”

“好”，合成音低沉，毫無語氣起伏，“[如影隨形]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的篩選媒介。”

“我會隨機挑選一部分人，標記他們，直到某個特殊的節點，我才會徹底的選中他們，利用[如影隨形]的規則去給他們施加壓力，看看能否突破他們的心理防線。”

“如果在這一階段死去，那就並不是我要找的人。”

“而能夠堅持下去的，他們的人生多半會發生巨變，然後在某天突然選擇自殺。”

“無論他們選擇的自殺方式是什麼，最後凶器都會變成那把儀器匕首。”

“我可以告訴你，自從我成為如影隨形後，一共有三十一個人用那把匕首自殺，但一共有六個怪談從人類的靈魂中誕生。”

這個數據遠比衡念知道的要高，看來還有許多人的死亡悄無聲息，甚至沒有被上報。

接近五分之一的概率會變成怪談，簡直是高的可怕的數字……

衡念繼續問：“那個特殊的節點是什麼？”

這才是篩選的第一個環節。

“真心實意地，”它的話語陡然變得冰冷，此時規則占據上風，它重回機器的純粹理性，“想要殺死一個無辜者。”

衡念微微睜大眼睛。

衡念會想要殺掉誰……？而且還是所謂的“無辜者”。

A071號玩家暫時想不通，在衡念的記憶中，她似乎並沒有憎恨到想要殺掉過誰。

她伸手按住胸口，總覺得很痛，隨後才摸到了濡濕的衣物，那種持續的鈍痛，真的是傷口出血嗎？

“那好吧，最後一個問題。”衡念加快節奏，疲憊幾乎遮掩不住。

“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你用儀式匕首自殺後，我就沒在關注你了，”

屏幕裡配套出現的是衡念自殺的影像，她高舉匕首，毫不猶豫地對準胸口，狠狠刺下，隨後戲劇性地將鮮血噴滿攝像頭。

“我再次看到你，是通過我放在劉月銜身上的標記。我發現你還活著，幾乎不敢置信。”

它為什麼要在劉隊長身上放標記？

“你是個不可估量的變數。所以，你得死。”它不帶偏見也不帶情感的宣判。

所以它也不知道衡念是如何活下來的。

它說，話語中最終還是帶上了一絲憐憫：“但我還是衷心希望，一切不要走向最壞的結局。”

衡念閉上眼，一片漆黑，就如同她在遊戲中的處境一般，一切都是未知的黑暗。

“那可真是謝謝，”她點頭，“你備份吧，記得把故事編的漂亮一點。”

“和你對話的同時，我已經完了數據備份。”沈瓷羽說。

“效率真高。”她敷衍地誇讚，又從道具欄裡摸出一個空白U盤，插在電腦的接口上。

沈瓷羽將包含它人格的那部分數據導入其中後，她笑眯眯地問：“準備好了嗎？”

“如果，失敗的話。”它難得吞吞吐吐地說話，“請把U盤裡的那個視頻交給我母親……你彆偷看。”

“你自己和她說吧。”衡念拔下了備份U盤後，乾脆地使用了道具硬盤清理大師，“畢竟，你可是個有天賦的人呢。”

一道刺眼的白光驟然爆發，無形的鮮紅數據流如絲帶般漂浮在沈瓷羽的房間中，湧動的代碼在消解的同時重構，指令交錯間，房間中掀起無形的颶風。

璀璨的紅光猛地膨脹，又被白色的光芒吞噬，無數代碼在兩者的糾纏中轉化為碎片，落在衡念的皮膚上，又消失地無影無蹤。

最終，所有光亮熄滅，一切重歸平靜。

房間中隻剩下漆黑的屏幕和失去意識的衡念，以及掉在桌上，閃閃發光的金屬U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