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光芒從屏幕中流淌而出,落在衡念琥珀色的眼中,“你怎麼可能知道是我。”
漆黑的像素點一個個從深紅中浮出,血紅的屏幕上一張簡筆畫勾勒的臉孔浮現而出,冒號構成眼睛,右括號則是他的笑容,對稱的黑點則是他的黑痣。
沒錯,那就是衡念在溯回之鏡中最後看到的東西。
[如影隨形]果然和沈瓷羽融為一體了,或者說,在重重規則掩蓋之下,這個怪談的核心已經是沈瓷羽的靈魂了。
“我隨便試試,”她抬起頭,這當然不是實話,直視著老舊的電腦攝像頭,“沒想到你這麼耐不住,自己跳出來了。”
“即使你現在選擇和我對話,也無法挽回這一切了。我無法改變規則。”沈瓷羽用頗為人性化的機械合成音回答。
衡念漫不經心的支起腦袋,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雲淡風輕一樣:“我當然知道。畢竟你們這些東西最喜歡用所謂的‘規則’來給自己的行為找補了。”
她伸手敲了敲耳機,將音頻改為了外放:“廖清梨,你在聽嗎?”
先是悉悉索索的電流聲傳來,隨後廖清梨的聲音才恰到好處地響起:“……我在,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沒什麼事,我隻是想你和我們的老朋友沈瓷羽打個招呼而已。”
“好吧,”廖清梨說,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你好,沈瓷羽。”
“什麼!?瓷羽……”沈瓷羽的母親驚異地開口。
在聽到廖清梨的話語之後,她猛地提高了聲音,但焦急地的聲音隻傳出了一半,就被衡念關掉了。
她的手指拂過耳機,再次更改了音頻播放的模式。
“你到底想乾什麼?”
也不知道是不是衡念的錯覺,她總覺得屏幕變得更加紅豔。
衡念笑了,這家夥還挺容易生氣的,比起冷冰冰的規則,它的表現更很像人類一些,這是個好消息。
“你說呢?你應該能感覺到,在你的規則之下,我的生命隻剩下不到十分鐘了,你說我想乾什麼?”
衡念的話語中滿載著憤恨和瘋狂。
屏幕隨著它的情緒變化,亮起後又暗淡,可能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傷害衡念的眼睛,它暴躁地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沒辦法嗎?有辦法我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看你好像沒說實話呀。”
衡念的笑容加深,森白的牙齒和無情的雙眼在明滅的紅光中渡上了一層血色。
“畢竟……”她微微停頓,表現得足夠傲慢和今人厭惡,她挑釁地笑道,“你可是一個有天賦的人。”
屏幕上頗具童趣的卡通笑臉消失了,它的嘴變成一條平直的橫線,像死者的心電圖。
“所以,你一定看到了。”
“那把匕首。”
屏幕再次亮起,沈瓷羽的眼睛圓睜,接近裂開,露出非人的菱形瞳孔,逼真異常的燒傷痕跡遍布整個屏幕,原本和藹可親細長弧線狀的嘴猛地裂開,鯊魚般尖銳的利齒一排排地布滿了口腔,蛇信般的長舌緩緩吐出,連唇側的黑痣都變成了漩渦般的圖紋。
它的這副樣子應該是附加了精神汙染。
衡念的太陽穴開始猛烈的跳動,血液汩汩湧動,她甚至能感覺到有細小的裂紋正在皮膚上蔓延,人皮即將兜不住血肉,隻要一點外力,她就會像氣球一樣炸開。
眩暈惡心和恐懼絕望交相洗刷著她的頭腦。
但她依舊沒有移開眼睛。
她現在必須要表現得無畏生死,一旦退縮,她將再也沒有翻盤的能力。
“哈哈……”她冷笑,手心中是冰冷粘膩的觸感,那是恐懼的軀體具象化。
她的聲音逐漸提高,變得尖銳刺耳:“這就對了,怪物!”
“這才是你真正的模樣,已經害死那麼多人了,就彆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了。”
“你不會還以為,自己還是媽媽的乖寶寶吧?”
屏幕中的畫麵顫動。
她繼續用浮誇的聲音,仿若詠歎一樣繼續說著:“哦對了,還有一位偉大的母親,猜猜她現在在哪裡?”
白色的雪花噪點布滿了整個屏幕,同時開始不穩定地頻閃。
她不能停下,冷汗已經布滿了她的脊背。
現在[如影隨形]和網絡全麵斷開,它幾乎不再有額外的信息來源,這是它最脆弱的時刻,她必須要快。
在它反映過來自己隻是虛張聲勢之前。
“我的好同事,你的好媽媽,還有,”衡念意味深長地說,最好的催化劑——
“某個神秘組織的儀式匕首。”
“你猜猜我會想乾什麼?猜猜我的報複是什麼?”
“你敢——”電流聲夾雜著卡帶的聲音,隻可惜它無能為力,被困在機械的軀殼中,甚至連給眼前猖狂的女人一拳都做不到。
“我有什麼不敢的!?反正我要死了!”
“不過,和你們這對母子不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甚至連眼淚都要流出來。
很快,笑聲戛然而止,她又恢複了平靜:“我死得可乾淨多了。”
“停下!”它的機械聲斷斷續續,連起又斷開,聽上去更加詭異,“我讓你停下!你還算是人嗎?用這種手段?”
很好,它沒有反駁,而且從它的表現來看,被[窺隙]的匕首殺死的人真的和普通的死亡不一樣。
還可以繼續施壓。
“怪隻怪你自己。已經成了怪物還心存僥幸,貪戀人類的情感?反正我也活不了,不如讓我來幫你一程?徹底斷了你的念想!”
“現在,就讓你們母子團聚吧!”
她厲聲嗬斥,甚至破音,手指按在耳機上:“廖清梨!給我殺了她,用我給你的刀!”
雖然衡念沒有點名,但通信對麵的人和異化的沈瓷羽都很清楚她指的是誰。
良久的沉默後,外放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好。”
略顯吵雜的電流聲中,傳來了廖清梨幾不可聞的聲音。
屏幕一下熄滅,也許或許強烈的情緒衝斷了沈瓷羽的理智,讓他它難以控製。
音響中的聲音幾乎突破了限製,震得衡念耳膜刺痛,甚至有血蜿蜒流下。
“不!”
“停下!停下啊你!”
“我知道了,我會救你,快讓他停下!我求你了!”
果然。
衡念輕笑,她的右手利落地劃過自己的脖頸,像是自刎一般,頭也格外配合地驟然歪倒。
“就像這樣,人可是很容易死的。”
“……我要殺了你!!你竟然敢……!”
屏幕中湧出血液,粘稠而腥甜,無序的黑色菱形眼睛一隻隻的睜開,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狹小的房間,野獸般的瞳孔中隻有瘋狂和憎惡,它們全都死死盯著衡念。
腎上腺素的效果逐漸消退,衡念微微脫力,但靠在電腦椅上,她久違地感到輕鬆:“但是很可惜,我恐怕你們相聚的時間需要後移了。放心,她還沒死呢。”
“你竟然敢用這個騙我!我要先拔了你的舌頭!”
血已經沒過了衡念的腳踝,她有些嫌惡地屈起腿。
她乾脆地敲了敲耳機,廖清梨焦急地聲音從中傳來:“謝天謝地,你沒事!”
他舒了口氣,聲音也變得平緩一些:“你不是說不要斷開連接嗎?怎麼你先掛了?”
“要演戲呢。”她清了清嗓子,這時才傳來些疼痛,“讓沈樺心說句話。”
沈樺心,也是就是沈瓷羽的母親。
那是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喪子之痛讓這個女人失去了這個年齡應有的活力,她的聲音中帶著隱秘的期盼和不安,最終試探地問:“是你嗎……?瓷羽?”
衡念稍微解釋了一下,好讓這台已經過載的機器冷靜下來:“你偶爾還是得稍進化一下硬件的,將錄音、播放這兩種功能,集成在這個小小的設備裡,對於異聞控製中心來說可不是什麼難事。”
“好吧。”廖清梨的聲音再次出現,依舊帶著微弱的電流聲,這是一開始他和沈瓷羽打招呼前所說的話,那時,衡念按下了錄音鍵。
她說:“後麵我播放時,隻截取了前一個字的音頻。”
原本已經暗下的屏幕重新亮起,漂浮在空中的眼睛緩緩閉上,留下一條條詭異的裂縫。
它沒有回答。
“怎麼樣?剛剛說過的話還作數嗎?”衡念問。
“……”它依舊保持沉默,衡念覺得它應該不想讓自己的母親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決定還是先掐斷通訊。
“繼續隨便開,廖清梨,彆停下。”切斷通訊前,她平靜的聲音中不再有任何表演成分的癲狂和傲慢。
“我切斷通訊了。”
“如果我隻是想切斷通訊,”她微微側頭,稍微停頓了幾秒,“隻需要這樣就好,那些手勢是我在處理音頻。”
衡念看向屏幕,此時的沈瓷羽仍是那副猙獰的模樣,隻是眼皮微垂,遮住了菱形的瞳孔。
“我想你應該明白,如果剛剛我是認真的,那你真的要和你的母親以另一種形式見麵了。”
衡念謹慎地觀察它的反應,琥珀色的眼睛冷得嚇人。
“我很好奇你的消息來源,”它終於開口,重歸平靜的機械音流暢而優美,理性重新回歸,它同樣開始試探,“明明我一直看著你,你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知道這些事……”
“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了。”衡念冷冷地說,“快點兌現你的諾言,不然。”
她將手放在耳麥處,是毫不遮掩的威脅。
“你就是個禍害……”衡念從其中聽出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這種從那把匕首那裡活下來的東西,遲早會害死彆人。”
這下衡念已經能夠確定,被[窺隙]的儀式匕首殺死的人,很可能會轉化為非人的怪談或怪物。
衡念麵帶微笑:“廢話少說。”
沈瓷羽不情不願地說:“你是運氣好,放過你,確實不在我的規則禁止的範圍中為在我的規則裡,”
“你已經死了。”這是電子合成音冷冷的聲音。
“我已經死了。”這是衡念輕柔、尾音上揚的話語。
他們異口同聲,說出了含義相同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