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已經沒人了。座位上的小桌子還零星散落著之前乘客留下來的紙團和包裝袋。
“不要下車”究竟在提醒她什麼?任務才剛開始,還有七天時間,她怎麼可能不下車?難不成要讓她七天時間都藏在這輛列車裡?
這或許也不失為一種通關路線。首先目前為止她都沒遇到過正經乘務員,其次她有隊友,讓他們在下麵好好保護任務目標,她在車裡遠程投投骰子幫幫忙。
路時緣覺得自己探索出了一種不得了的玩法。
車廂內出奇的安靜,乘務員真的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路時緣走進四號車廂。
胡平、步小連、汪瑜和任務目標都下車了。車廂內還剩下幾個慢吞吞收行李的乘客。
“呲——”
“呲——”
“呲——”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三號車廂處傳來。
奇怪,汪瑜不是說前幾節車廂沒人嗎?
這節車廂的最後一個乘客是個佝僂著背的老奶奶,她係著圍巾,懷裡抱著一袋垃圾,將行李箱慢慢推到站台。
外麵人影攢動。
路時緣放輕腳步,走到車廂連接口。
她攀住扶手,從這個角度能看到兩列座椅,暗沉的光籠罩在過道上,裡麵貌似確實沒人。
“呲啦——”
“呲啦——”
“呲啦——”
這像是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令人生理性不適。
路時緣向前走了一步。
“呲啦——”
座椅上方的玻璃窗仿佛被人潑上了紅色油漆,入目一片血色。
厚重的血幕將光線扭曲過濾為毛骨悚然的昏紅。座椅原本的色彩被吞噬,皮革像是剛從血池中撈出,蒙了一層血色油膜,泛著濕漉漉的光。燈帶周圍暈出一圈模糊的光暈,順著車頂蔓延。
猩紅色的血霧如同被煮沸般一點點蒸發散去,路時緣看清楚了。
血霧之後,是一張張冷白的、毫無生氣的鬼麵,密密麻麻地貼在窗戶上,黑色的眼珠填滿了整個眼眶,沒有眼白。
它們的指甲一頓一頓地劃著窗戶。
“咯吱——”
“咯吱——”
“咯吱——”
血塊不斷向上翻湧攀爬。如同廣告裡播放的那樣,這些鬼麵生出了四肢和軀乾,像黏液般死死扒著車身。
路時緣意識到,這是爆炸後附著在車窗上的血塊,它們沒有消失,一直都攀附在這輛列車之上。
同一時刻,車廂儘頭的燈帶連續閃爍了兩次,隨後將前麵一小片區域拖入黑暗中。緊接著,黑暗隨著燈光的熄滅一節一節向路時緣所站的地方推進。
窗外的鬼影再次消失不見,站台上佇立著一團團模糊的人影。
“哐當——”
一道較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這是門軸與軌道連接處在摩擦,宣告著車門開始移動。
前方車廂的車門打開了。
在此時才打開的車門,意味著什麼?
路時緣心中有了不詳的猜測。轉過身,身後車廂的車門仍然是打開的狀態,透過一小扇空隙,乳白色的霧氣在浮動。
她逐漸看不清列車外的景象了。
“哢噠”
“哢噠”
“哢噠”
是腳步聲。
有人從前麵車廂的門進入這倆列車了!
路時緣心臟一縮,腳向前一邁,踏入前方敞開的車門。
***
列車像巨獸般伏在鐵軌上。車內的燈被關閉,從外麵看不清窗戶內的景象。
拖輪聲朝著電梯和樓道處移動。
羅湘很關心這個車上偶遇的學生,拉著她的手在人流中穿行。
胡平和汪瑜在她們身後維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汪瑜推著一隻皮質行李箱,高跟鞋在地麵上踩出蹬蹬的響聲。
胡平頻頻朝後看去,沒發現路時緣那些在五號車廂的人。手機裡頭說的是之後看情況找時機彙合。
他身上沒有行李。天賦選擇了“乘務員”這張身份卡後,自己身為乘客的行李就消失了。推車無法搬到車下,隻要碰到門邊就會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
本來以為自己獲得了什麼關鍵裝備,沒想到隻是列車限定的道具,貌似也沒產生什麼作用。
好在推車上的食物和飲品能被帶下來,他嘗試朝站台口丟了幾瓶食物和飲品,沒有遇到阻礙,哐當兩聲掉在地板上。
於是出來後他的牛仔外套口袋塞了兩包飲料,手上拎著一瓶玻璃罐頭。
胡平的手下意識朝頭頂扶去,是熟悉的布料觸感——詭異的是,那頂製服帽還在。
這說明他此時的身份仍是“乘務員”,還改不了。
除了帽子,他再沒有什麼身份道具可言。
胡平有點後悔。雖然任務時間有七天,但他以為列車上會出現什麼關鍵劇情,這才放棄了乘客這個身份。
目前看來,剩下的七天還是要在這個城市裡生活。
出口處隻有一個安檢員,身著深藍色製服坐在椅子上,視線專注放在行李檢測儀的屏幕上。
這個世界的身份識彆基本都靠人臉,乘客走過通道時,紅線在他們的臉上長出後又消失。
玩家們都下意識想要規避這種怪異的識彆方法。然而,跟在任務目標旁的步小連,暫時想不到逃脫安檢的方式。
實際上,從火車上下來的乘客或多或少都經曆過一次麵部識彆。
步小連在羅湘後麵把包放入安檢口,跟著人群讓那隻冰冷的探頭掃過她的臉。
應該不會有事,她這麼安慰自己。
汪瑜和胡平分彆在她倆的五個身位後排隊。
“怎麼說?”胡平壓低聲音問,“要避開這個安檢嗎?你說我們能製服這些工作人員嗎?”
“這個時候不說打打殺殺不可取了?”汪瑜環著手臂,斜了他一眼,提醒道,“還有你不就是工作人員嗎?”
“對哦!”胡平一拍腦門,聲音不自覺抬高,“我應該去走員工通道。一起走不?”
汪瑜拒絕:“算了,員工通道可能也有識彆。如果被識彆是觸發死路的條件,那在車上我們就死了。”她決定儘量跟著任務目標。
胡平點點頭,揚了揚手機示意線上聯係。既然他還擁有乘務員這張身份卡,行職務之便也是理所應當。
電子屏上閃爍著車輛班次信息,廣播內偶爾傳來幾聲播報。和列車的嶄新整潔不同,車站大廳彌漫著煙味和城市在雨季裡特有的黴味。牆麵的白色塗料大片脫落,露出一點點灰麵。鐵製的椅子上布滿了斑斑點點的金屬鏽色。
走出站口,霧氣從城市邊緣層層疊疊地湧來,帶著深入骨髓的濕冷,像細密的針,輕輕刺著裸露的肌膚。
平台口的廣場上,地麵坑窪不平,蓄著一些昨夜下雨產生的積水。摩托車橫七豎八地停放著,車主的吆喝聲尤為嘈雜。不遠處,幾個小攤販擺著一排三輪車,車上放置著簡陋的攤位,售賣食物和飲料——包裝和列車上的如出一轍。昏黃光線下,食物也顯得十分廉價。
馬路邊停著一串待客的出租車。幾個司機靠在車邊抽煙,時不時交頭接耳幾句。白色煙霧從他們的口鼻中溢出,煙灰飄落在柏油路麵上。
“小連,你要怎麼回去?”羅湘在出站口停下,她去綠園市出差兩天,帶的行李並不多,隻有一個白色的到膝蓋處的小箱子。
“羅老師,你要回學校嗎?”步小連知道自己應該找理由跟上任務目標,但對方如果提出要送她回家,自己很可能會露餡——她用的是類似小靈通的非智能手機,平板裡也沒找到自己的家庭住址。
“不去學校,你爸媽不來接的話就跟我走吧。”羅湘看了眼手機,“這裡有點堵,車還有五分鐘到,咱們坐裡麵等會,彆吹風著涼了。”
看來對方是知道自己住在哪的。步小連跟著羅湘在大門邊找了個椅子坐下。還好原身似乎也是個話少的學生,麵對步小連的寡言,羅湘並不感到奇怪。除了剛開始遇見關心了兩句,也不會刻意找話題和學生聊天。
汪瑜通過安檢,先在大廳裡搜尋了一圈。隨後在她倆附近也找了個位置坐下。
為方便聯係,玩家們拉了個群聊。路時緣在車上下載了“鴿圈”,被迫接受現代化改造。
步小連的那台老舊手機上都有這個軟件,不過她隻能用九鍵,不太符合她之前的打字習慣。
群聊信息擠在她小小的屏幕上。
【步小連:老師說送我回去。】
【胡平:不是吧!得來全不費功夫啊,你問問能不能順便去她家坐坐?】
……胡平真的是一個激進派,完全不擔心在npc麵前暴露身份的問題,做事似乎也從不考慮符不符合人設。
儘管他一直強調自己的人設。
【步小連:嗯……直接問嗎?】
【汪瑜:不用聽他的。你回家找找相關信息,明天正好周一要上課,到時候也能見到。】
【胡平:我這不是擔心有什麼變故嘛!雖然第一天按理來說風險不大。】
【胡平:話說咱們幾個本來就不住海豐市的人今晚上哪呆著?還有小路小黃他們人呢?】
【汪瑜:我要去分局一趟。】
【黃書明:我快下來了,人很多得排隊。】
【路時緣:我也,人怎麼還這麼多?】
【胡平:趕緊出來吧!我剛剛在調度室和員工休息室轉了一圈,見鬼了,裡麵全部沒人!】
【路時緣:我是真見鬼了,你們在哪,我去找你們彙合。】
【胡平:你要是真見鬼了先把手機銷毀啊!彆讓它們撿到你手機來套信息。你該不會已經被替代了吧!】
不得不說路時緣很佩服胡平的腦回路,如果她沒及時跑下來,說不定劇情還真像對方所說的那樣發展。
下車後,站台上的乘客有序地向出口處挪動。車身乾淨,線條流暢,在餘暉中散發著金屬的冷冽質感。她本以為要上演一場追逐戲碼,沒想到外麵的景象如此正常和諧。
血腥肉塊和猙獰鬼麵都消失了。她似乎是最後一個“乘客”,車門在她離開之後緩緩拉上。從外看去,窗戶內一片漆黑。
那些東西,是全部進入列車裡了麼?
路時緣不由自主凝視著黑色玻璃窗,隨著時間增長,她感覺到這靜止的黑暗,似乎融化為一條河流,開始緩緩流動。
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她恍惚了一陣,反胃感從胸口處不斷向喉口處翻湧,好似要將五臟六腑一並嘔出。
路時緣連忙彆過視線。她覺得自己並非在看一扇車窗,而是在凝視一道惡意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