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下車(修)(1 / 1)

路時緣感到了一種微妙的熟悉。自新手副本以來,她對這種不明所以的提示已經有了本能的警惕。

對方頭像上的綠色徽章,此刻如一枚舊物,褪成了灰暗的色調,像是某種不詳的預兆。

她嘗試發送信息,但回複欄和頭像一樣暗了下去。

“不要下車”雖然也可以理解為是對方讓她在車上直接做掉任務目標的意思,但這怎麼看都更像是一條警告。

而且是針對原主的警告。

難道是他們的行蹤被警方發現了?而列車有特殊的方式保護這些殺手?

按照剛才列車在爆炸中的樣子來看,這種情況可能性很大。隻是,列車發生的種種詭異現象,讓她不由自主從另一個角度思考這條提示。

這有可能是副本的生路所在。

耳邊一如既往的嘈雜。

路時緣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那個幸存女生的座位旁。

女生正塞著耳機刷視頻。路時緣投下的陰影引起了她注意,於是抬起頭,看著一動不動的路時緣,好心詢問道:“你要坐裡麵嗎?”

說著她站起身來,給路時緣讓開一個身位。

路時緣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香水味,是淡淡的果木香。

“不用了,我是想問剛才這個座位上的男生去哪了?”

“噢,他呀。”女生麵色平靜,像是說起今天的天氣一般自然。“他死了,你要找他的話,得等等了。”

路時緣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詛咒了——什麼叫等等,去地府裡等嗎。不,應該說這件事從頭到尾就很瘮人。

女生見路時緣不說話,又問了一遍:“這個位置能坐,你要進來嗎?”

路時緣後退一步:“真不用了,我座位不在這。”

女生像是聽到什麼笑話,眼睛彎成月牙:“那好吧,我看你一直坐在其他人的位置上,還以為你不在意這個呢。”

說完,女生掖著裙擺坐回椅子上。劃開手機,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側臉恬靜美好。

路時緣的視線落在女生的臉上,肌膚光滑如玉,透著健康的紅潤色澤。

對方知道自己坐在其他人的位置上,這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路時緣在被“她”關注著。

第二,“她”知道後排那個位置不屬於路時緣。

她不該猶豫。

就在此時,仿佛猜到了路時緣心中所想,女生撥開一側的頭發到耳後,露出一枚銀色的耳釘,身體放鬆地躺在椅背上,抬起視線:“你要殺了我嗎?”

這句話仿佛啟動了某個開關。

“你要殺了她嗎?”

“你要殺了她嗎?”

“你要殺了她嗎?”

頃刻間,車廂內的乘客竟如同被同一根絲線牽引的木偶,齊刷刷地開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鎖在路時緣身上!

路時緣不再猶豫,收起刀拔腿就跑!

“你要殺了她嗎?”

“你要殺了她嗎?”

“你要殺了她嗎?”

她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風,朝前方車廂的方向飛速移動,長靴踏過連接口的金屬通道。就在她衝進六號車廂的刹那,那些低語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隔絕開來。

這節車廂內,彌漫著熟悉的嘈雜聲。乘客們或聊天,或玩手機,或閉目養神。仿佛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驚擾這一副日常的畫卷。

路時緣放緩腳步,視線一寸一寸掃過乘客的麵孔。她注意到,剛才的那對母子已經不在座位上了。這節車廂內似乎也沒有新乘客。

她接著往前走。

五號車廂。

路時緣一眼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胡平戴著那頂乘務帽靠在他的餐車旁,車上的食物竟然又空了一大半——確定了,這個人是列車的最佳銷冠。

汪瑜正在整理頭發,原本卷著好看飽滿弧度的頭發此刻在她手上像一把蓬亂的草。她旁邊坐著一個體型壯碩的平頭男。

他們的後麵則是那個紮著方巾的小女孩,看著路時緣走進來,眼神中露出一絲怯意,又飛速把頭低下。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乘客。

路時緣的目光掃過這幾張麵孔。很顯然,一群玩家。隻是,為什麼他們自發地聚集在這裡,而且看樣子還把這節車廂給清場了?

沒有人開口。對麵幾個人仿佛是一群並肩作戰多年的團夥,默契地等待著路時緣的動作。

後麵的人要進入四號車廂,必然會路過這裡。

理論上這些玩家不應該對她抱有敵意,除非他們全是互相確認陣營的“殺戮派”。

……不然掉頭吧。

路時緣最終還是決定加入團隊。

原因有三。

一,他們要是對立陣營,離任務目標那麼近,自己的隊友乾什麼去了?如果隊友集中在四號車廂,那更得往前走。

二,她賭玩家之間沒辦法直接確認對方任務,必要情況,她不介意自曝殺手身份表忠心。

三,前狼後虎,比起後麵那堆不知道是什麼妖魔鬼怪的車廂,她更寧願和玩家打交道。

為了防止對麵有讀心術這類的天賦,路時緣學著剛才詭異試圖精神汙染自己的方式,在心裡不斷大喊:

“一次暢飲,終身受益,讓你和你的家人從此過上奢華生活。”

“一次暢飲,終身受益,讓你和你的家人從此過上奢華生活。”

“一次暢飲,終身受益,讓你和你的家人從此過上奢華生活。”

就在她念到第三遍在設計下一個台詞時,胡平開口了。

“你怎麼這麼慢?”

語氣輕佻,一副和路時緣熟稔的模樣。

她停住腳步,一時拿不準對方的意思:“其他乘客呢?”

“死了啊。”胡平說這話的神態,竟然和剛才的女生彆無二致。說完,像是知道路時緣接下來要問什麼,他指了指汪瑜。“她做的。”

汪瑜冷冷地瞥了眼胡平,複而轉頭詢問平頭男。“她有血條嗎?”

平頭男搖搖頭:“是隊友。”

這三個字說出來後,路時緣感覺到身上視線的重量驟然間小了許多。

“行,既然人齊了,互相介紹一下方便之後行動。”汪瑜儼然是這裡的領導者,很自然地主導著話題。路時緣猜測,她的天賦應該很強。

“記住,你們不需要袒露具體的天賦和身份,但至少說清楚你在這次副本中能承擔什麼類型的任務。”

係統先讓大家單獨通關新手副本的好處就在於此。玩家聚集到一起時,不需要想方法互相說明副本係統之類的前情提要,極大地促進了溝通效率。

“我叫胡平。”胡平接上話,擲地有聲,抑揚頓挫。

“我的天賦和我的身份有關,非要說的話,應該是探查信息類。”

雖然胡平沒有明說,但路時緣接觸下來,她大概推理出胡平的能力應該和“扮演”有關。

“嗯……”紮著方巾的女孩咬了咬嘴唇,有些猶豫,“我叫步小連,我的身份是學生,而且,好像就是任務目標的學生……”

步小連說,她一醒來就在站台上,手裡攥著車票。係統在站台廣播裡通知了任務,她發現自己的座位正好在任務目標旁邊。

上車後,任務目標認出了她。

“你們說什麼了?”路時緣問。

“我當時很害怕,我不知道原主是什麼性格,所以不敢和她多說話。”步小連低下頭,劉海垂下遮住了她的神情。

胡平一拍手:“哎呀!你是新人吧?”

“嗯?”步小連抬起頭,怯怯地說:“我做過新手副本的。”

“那個大家都做過。”胡平誇張地揮著手臂:“你們新人就是喜歡先入為主!咱們不是在拍戲,身份這玩意兒,說白了,不過就是給你提供信息的工具罷了,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再瞧瞧你這身份,和任務目標直接掛鉤,天胡開局啊!”

“那……那我應該怎麼辦?”

“我看你就回四號車廂吧!繼續呆在任務目標旁邊。不對,我把你叫過來,任務目標都不關心自己的學生去哪了?”

“這個任務目標其實挺奇怪的。”汪瑜皺了皺眉,才意識到話題已經被帶歪了:“好了,列車和目標的信息我們等一下再說。”

她看了一眼平頭男。

“黃書明。”平頭男會意,“我的天賦是能看到對立陣營的血條。不過我看不到具體數值,隻能通過血條長度大概判斷對方的生命值。”

他是第一個直接透露天賦作用的人。路時緣想了想,這個能力還挺有意思:“那你能看到副本裡npc的血條嗎?”

黃書明頷首:“包括副本任務和我不同陣營的玩家。”

說完他苦笑一聲,“好像除了找隊友沒什麼用了這個天賦。”

汪瑜:“不,至少這個本裡找隊友很關鍵,我們需要判斷有沒有玩家對任務目標是有敵意的。”

路時緣問黃書明:“你是從哪個車廂過來的?”

“六號車廂。”

“誰去過一號到三號車廂?”她接著問。

汪瑜麵色凝重:“那三節車廂裡都裡沒人。”

“我是汪瑜,能力和時間有關。至於我的身份……”她亮出一張塑封的證件。“我是官方調查局的人。”

老鼠碰到貓,這不巧了麼……路時緣:“調查什麼的?”

“異常事件調查局。”汪瑜補充道,“具體任務信息我沒找到。但既然‘我‘會出現在列車裡,說明這個地方有問題。”

路時緣:“也許是這裡的乘客有問題。”

汪瑜不置可否,“剩你沒說了。”

令路時緣意外的是,汪瑜是在場唯一一個同時透露自己天賦和身份的人。

“我好像不是什麼正派角色,我是為了殺任務目標來的這裡。”

此話一出,所有人齊齊看向路時緣。胡平的反應最為誇張,瞪大了眼睛,一副被路時緣背叛的神情。

汪瑜微微眯起眼睛:“你確定?”

路時緣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語氣卻沒什麼波瀾:“警官大人,這一回我想當個好人。”

“對方要求我在七天之內殺了她。我不清楚我那個組織有什麼防範措施。所以,你們需要提防我,也需要提防我的同行。”

汪瑜冷笑一聲:“如果我在這裡直接殺了你呢?”

“請便。不過呢,我作為玩家是你們的隊友。要是我死了,組織再派一個未知的殺手過來,到時候你們不是更麻煩?”

“比起麻煩,我更討厭不確定性。”

路時緣神色淡淡:“看來你對自己的天賦很自信。”

“其實隻需要限製她和任務目標單獨相處就行,我們不確定她的組織有沒有留什麼後手。”黃書明看著劍拔弩張的倆人,憂心忡忡地開口,“至少我的能力能確定她是我們的隊友。”

胡平又拉回到最初的話題:“所以說,汪瑜你把這節車廂的乘客殺掉後,那些屍體是不是就會被列車給吞掉啊?”

“屍體確實會消失,但我沒有殺那麼多人。”汪瑜壓下眉頭,忍著不耐再次解釋:“殺死其中一個乘客後我回到六號車廂,再次進來時他們都不見了。”

“而且我之前確認了五號車廂裡的乘客頭上都有血條,不管怎麼樣她殺的不是隊友。”黃書明連忙跟上解釋。

步小連聽著,揪緊衣角,不安地開口:“這輛列車有問題,還好我們馬上要下車了。”

胡平卻搖頭:“不不不,副本世界就沒有正常的地方。我們對這個世界規則的探索還是太少了。”

汪瑜:“是的,如果能多死幾個人就有線索了。”

這話不假。路時緣在心裡點點頭,當然,死的不是自己就行。

“打打殺殺不可取啊!”胡平不同意,“就我看呢,這任務目前也沒見得有啥要命的危險,我們小心一點無傷通關不好嗎?”

汪瑜嗤笑:“天真。”

“我崇尚和平。”胡平站直身體,握住推車的把手。

汪瑜:“好了,來整合一下已知信息。我們主要需要弄明白兩件事,第一,任務目標的危險從何而來;第二,這輛列車的規則是什麼。”

黃書明看向路時緣:“現在看來危險源是你在的那個殺手組織,一個老師為什麼會被人追殺呢?你知道是誰給你下派的任務嗎?”

“不清楚,我沒有權限查看對方的信息。如果你們原本的身份和任務目標認識,或許可以先去提醒她注意安全?”

胡平:“我提醒過了。”

眾人沉默。

胡平:“剛才去巡邏的時候,我就和任務目標說,列車可能有危險,要注意安全。”

路時緣:“……”

汪瑜:“在列車上提醒?她怎麼說?其他乘客什麼反應?”

胡平:“任務目標似乎對我的提醒並不意外,說她會注意的,我感覺她可能知道自己被追殺的事情。不過我進一步問她知不知道危險來自於哪裡的時候,她說……”

說著,他模仿起羅湘的神情,此時此刻真的像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師:“作為老師,保護學生是我的職責。”

說罷他馬上切換成一張嬉皮笑臉的神態,看向步小連:“看來作為學生,你在這個副本世界也不安全。”

步小連被嚇到了一般,擔憂地捏著手。

胡平繼續道:“至於其他乘客,他們沒什麼反應,都在乾自己的事兒。”

汪瑜若有所思,“我有個猜測,搞不好這輛車上隻有我們和任務目標是活人。”

黃書明:“這麼誇張?難道這次副本直接把我們放在了詭異堆裡?”

汪瑜:“目前看來,這些詭異還沒有展現出攻擊性,副本第一天殺人是有限製的。”

路時緣:“站台爆炸後那些死掉的人屍體都消失了,有兩種可能。要麼這些乘客就是你們口中的詭異,要麼這輛列車有某種處理屍體的能力。”

胡平:“想那麼多乾什麼?咱們下一站不就要走了嗎?我倒是覺得下車後更危險,起碼車上我們能隨時看著任務目標。”

說到這,他想到什麼,臉色一變,“好了,我要去四號車廂巡邏了。”

胡平像個驕傲的士兵,挺直背,邁著端莊的步伐,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列車抵達終點站海豐,請您攜帶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做好下車準備。感謝您選擇本次動車,我們期待著與您再次相逢,祝您旅途愉快,一路平安!”

黑底紅字的電子屏和廣播一起將到站信息傳遞給乘客。

一路平安?不知為何,路時緣覺得這四個字尤為刺耳,就跟收到上司發來的一頁文件然後配上一句假期快樂似的。

天色漸晚,天邊燒著一片紅霞。列車緩緩停靠,站台的燈光在地麵鋪陳出一片明暗交織的光影。列車門緩緩滑開,金屬摩擦的聲響在寂靜的車廂內格外清晰。

步小連和汪瑜後半程坐在四號車廂,她們會跟著任務目標下車。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其他車廂的乘客陸陸續續來到站台。

“快走吧,”黃書明站在車門口催促道,“去和她們彙合。”

路時緣背起包。

車廂內已經空無一人,很安靜,安靜到隻能聽見她自己一上一下的呼吸。

那條信息在她心裡滾動著、沸騰著,她無法忽視——

“不要下車。”

路時緣在門口止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