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疾馳了一會兒就到了蕭錦篁率兵安營紮寨的地方。
見到蕭錦筠和蕭錦篁,所有人齊刷刷跪下。
蕭錦筠直奔營帳,沐浴更衣。
梳洗畢,蕭錦筠端坐在營帳內,神龍衛和黑甲衛已經跟隨哨箭的指引趕了過來。將領一乾人等一齊走上前來請罪:“末將等護駕不力,罪該萬死!”
“錦筠,還好你沒事。”陸煜川隔了幾步遠站著,並未靠近,隻是表情關切地看著她說道。
蕭錦筠看到陸煜川,頓覺委屈,但人又多,他站的又遠,隻能強壓下哽咽。
她並未出聲,隻是靜靜看著請罪的將領不說話。
蕭錦篁坐在她身邊,拍桌而起:“你們確實該死!這麼多人都是酒囊飯袋嗎?”
“末將死罪!請陛下治罪!”一行人跪在地上,頭深深杵在地上。
蕭錦篁手指他們說道:“陛下若有半點閃失,你們死不足惜!”
感受到蕭錦篁的威壓,豆大的汗珠從侍衛首領的額頭上落下。
沉靜了一刻,蕭錦筠緩緩開口:“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陛下,這夥人非一般賊寇,而是契丹逃兵,作戰經驗豐富,極為狡猾。”神龍衛正使擦了把頭上的汗繼續說道:“他們隱匿山林已久,狡詐殘忍,靠殺人搶劫為生。他們有精良戰馬,擅騎射,又利用地形熟悉的優勢,截斷我們的追堵後迅速消失在樹林中,我們翻遍了整座山頭,也沒有找到蹤跡。”
悄悄抬眼看了下蕭錦篁,調轉身軀朝著他一邊叩拜一邊說道:“還好將軍在此,否則末將就算砍一百次腦袋也難贖死罪。”
事情發生太快,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賊人作戰的確狡猾,來去迅速,打了個措手不及,愣是沒有顯示出侍衛人數的優勢。
黑甲衛在跟丟了蕭錦筠後派人去通知接應士兵,擴大搜索範圍。陸煜川一邊帶著暗衛搜尋,一邊派人給落楓山莊和蕭錦篁傳遞消息,沒想到蕭錦篁遇到了接應的士兵,先行一步,最先找到了蕭錦筠,免了她一場惡戰。
在座的人,除了蕭錦篁是心裡坦蕩的以外,其餘人等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發落,就連陸煜川也是一臉的自責。
蕭錦筠的玉指在桌子上叩了幾下,問道:“禦馬訓練有素,就算戰場上硝煙彌漫,戰鼓雷雷,也不會突然發狂,怎麼火光一閃,就發起狂來?”
“回陛下,我們搜尋時確實找到了瘋馬的屍體,仔細查看了馬蹄,發現拉車的馬並非禦馬,也非戰馬,而是本身就容易激惹未被完全馴化的普通馬匹。”黑甲衛將領說道。
蕭錦筠看了一眼陸煜川,他也一臉不解,隨即恢複如常,拱手道:“陛下,出行馬匹歸司宮監管理,司宮監新上任的掌印太監是曹寶序,許是因為不熟悉禦馬才失職。”
蕭錦筠大概明白了,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心裡冷哼了一聲。
看來侍衛護駕不力是賊寇狡猾的緣故,而拉車的馬發狂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冷冷說道:“神龍衛和黑甲衛正使護駕失職,下去領四十鞭,罰俸一年。”
幾個人麵麵相覷,反應過來趕緊磕頭:“謝陛下不殺之恩!”
蕭錦筠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都退下吧!”
侍衛首領全部退了出去,蕭錦篁轉頭對著她說道:“皇姐,你就這麼算了?雖說事出有因,但不殺幾個人立威,瀆職沒有後果,以後誰還儘心啊!”
蕭錦筠轉頭看著他,“算了吧,也是我自己不夠謹慎,著了他人的道。”
“皇姐說的是誰?誰敢算計你,我替你殺了他!”蕭錦篁橫眉怒目,攥緊拳頭錘在了桌子上。
看著這個弟弟如此維護自己的樣子,蕭錦筠心裡暖暖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還不能完全確定,你知道的,風波何時停止過,我自會料理。”
蕭錦篁神色凝重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你在邊關一切可還順利?”看著弟弟眉頭緊鎖,蕭錦筠心裡擔心起來,忍不住詢問。
怕是不問也能知道,戰亂紛爭不斷,非和平年代可比,守邊將領哪有一天安穩日子可過。
歎了口氣,蕭錦篁道:“也還勉強過得去。隻是現在的軍隊多收羅的散兵遊勇,失所流民,素質參差不齊,難以管教,時有搶劫財物、偷雞摸狗的事情發生。邊關物資匱乏,約束的嚴了,難免生出叛亂之心,約束的鬆了,騷擾百姓,很難平衡。以往從嚴治軍、軍令如山竟不適用了!”
蕭錦筠聽了也是歎氣!她早已料想到了這一切,但世道如此,尚武輕文,怎麼可能一下就將士兵素質提升起來。
何止士兵,整個世界禮樂崩壞,就連食人肉都成為了社會常態!
蕭錦篁繼續說道:“各地都在打仗,到處招兵買馬,甚至有的軍隊,出門打仗從不帶糧食,隻帶包鹽,所到之處,殺人為食,明目張膽,理所當然,所謂“軍士四出,則鹽屍而從”,所過之處,如人間地獄一般。”
“什麼?難道官府竟不管嗎?”蕭錦筠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在她的認知裡,殺人吃人應該隻是個彆極端事件。
蕭錦篁苦笑一聲,:“官府,嗬!皇姐,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愛民如子,你知道嗎,有節度使判官成立了宰殺務,專司屠殺百姓做軍糧!皇帝非但不責怪,甚至給他加官進爵,隻因為他能打仗!就連皇帝自己,殺父篡位也是常有的事。當魔鬼棲於廟堂,禽獸棲於殿陛之時,道德倫理都不存在了。魔鬼當道,人間比地獄還不如。”
這是什麼陰間故事,聊齋都不敢這麼寫!蕭錦篁將一副正常人難以想象出來的亂世畫卷展現在了蕭錦筠眼前,這竟是她現在生活的世界!
蕭錦筠感覺天旋地轉,她吐早了!真的吐的太早了!
蕭錦筠突然反應過來,道德和法治敗壞到了極點,將軍又如何,隨時麵對的是喪心病狂的殺戮。她又想起在賊寇的營帳,彪形大漢轉身之間,已經淪為刀下鬼。
蕭錦筠神色慌張,緊緊地抓住了蕭錦篁的胳膊,蕭錦篁吃痛地皺了下眉,心思自沉思中拉了回來,看了眼自己被皇姐死死抓住的胳膊,抬頭看著蕭錦筠的臉:“皇姐,怎麼了?不必慌張,有我呢!”
蕭錦筠臉色蒼白:“錦篁,你每天麵對的都是一些沒有底線的亡命徒,我擔心你會有生命危險。”
“皇姐,現在哪裡不危險呢?就連你,帶了那麼多侍衛出門,都差點被賊人殺掉。”蕭錦篁苦笑著說,又拍了拍身上的鎧甲,鄭重說道:“既然無法躲開,就博一博,哪怕護得一方百姓安寧,也強於獨自苟活於世。”
蕭錦筠說不出話了。彆說今日出宮差點被殺,就連原身蕭錦筠一直待在宮廷之內,不也命喪黃泉了嗎?
深知弟弟的艱難,沉默一會,蕭錦筠下定決心,鄭重說道:“錦篁,你等著我,我去解決,我給你充足的糧食和充足的財物,你用來犒賞軍士,收買人心。我希望你身邊是安全的,至少你是安全的,一定要好好活著,我要你好好活著。”
蕭錦篁拍拍她的手,朝她笑了笑:“放心吧,我會好好活著的,我還要守護百姓,守護你呢。”
蕭錦筠回之以欣慰的笑容,內心苦澀:錦篁要守護的人已經不在了,但,還好我來了。
天剛亮,大軍拔營護送蕭錦筠向落楓山莊出發。浩浩蕩蕩的大軍,這下再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趕來劫持了。
和弟弟聊的久了些,一夜未眠,蕭錦筠在馬車的靠椅上半躺著,閉目養神,翡翠在旁邊,輕輕給她揉腿。
“翡翠,不用揉了,你也歇一會吧。”蕭錦筠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瞄了她一下,看她哈欠連天的樣子說道。
“不了,娘子,我不累。”翡翠剛打完哈欠,紅著眼圈,死死盯著蕭錦筠。
蕭錦筠坐直身子,回看她:“你今天一直在盯著我看,想什麼呢?”
翡翠低下頭,“奴婢想要一直盯著娘子,無論你去哪,我都盯得緊緊的,跟著您,再也不讓您一個人走遠了。”
蕭錦筠笑了出來,伸手在她頭上點了一下:“傻丫頭,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昨日隻是意外,彆自責了。”
翡翠頓時又紅了眼圈,“奴婢真是後怕,雖說陛下武功不弱,可那夥賊人實在可惡!”翡翠攥緊了拳頭,恨恨地說。
“昨日侍衛圍剿了大半賊寇,若非馬匹突然發狂被他們鑽了空子,憑他們烏合之眾也奈何不了我們。”說到這,蕭錦筠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似乎暗衛在這件事上存在感不強。因問道:“翡翠,昨日你可有見暗衛出手?”
翡翠手扶著下巴,擰眉仔細思索起來,突然神色一滯,正色說道:“娘子,他們全都追著馬車去了,奴婢沒見他們回來。”
“暗衛向來隻聽一人調遣,他不下令,再多人也沒用。”蕭錦筠說著,又躺下去,閉著眼睛。
翡翠弱弱地小聲問道:“是聽皇夫一人調遣嗎?”
蕭錦筠明白她心裡所想,說道:“彆胡思亂想,是聽墨染一人調遣。如果我沒記錯,墨染是在暗影犧牲後調上來的。”
翡翠點點頭,“之前確實聽娘子提過一句暗衛換了首領。娘子是懷疑墨染不忠嗎?”
蕭錦筠冷笑一聲,“忠與不忠,有什麼兩樣。”她自胸口摸出來一節小小的白色骨頭,放在口中吹響了。
隻聽刷拉一聲,墨染淩空落在了車尾,隔著簾子跪在車上。
“交出你的黑骨哨。”冷冷的聲音自馬車中傳出,蕭錦筠並未起身,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翡翠自簾子後麵伸出手,墨染從脖子上摘下黑骨哨,攥在手中,猶豫不決。
這是暗衛的信物,暗衛向來隻認信物不認人。
“怎麼?”感受到他的不情願,蕭錦筠冷冷開口。
墨染快速將黑骨哨放在翡翠手中,然後飛快地逃走了。但徒勞一場,蕭錦筠吹響了黑骨哨,飛身出來的暗衛,將他團團圍住,很快墨染就命喪刀下。
叛主的暗衛,隻有死路一條。
陸煜川仍舊騎馬跟在車外,自昨日開始,他就一言不發,如今這一切發生在他眼前,他好似沒有看見一般。
蕭錦筠心裡奇怪,不過也顧不得管他,她現在心裡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見到皇父,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到達官驛附近,蕭錦篁騎馬到達馬車前“籲!皇姐,臣弟還要去附近的村莊巡視,剿滅匪賊流寇,就護送到這裡了,你萬事小心。”
蕭錦筠圍著披風鑽出馬車,彎著腰半蹲在車上,趕緊說道:“錦篁,都到這裡了,不和我一起上去拜見皇父嗎?”
突如其來的告彆,讓她感覺很是不舍。
“不了,皇父已經出世,不喜人打擾。況且,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有機會再去。”蕭錦篁手拿馬鞭揮揮手,策馬揚鞭而去。
蕭錦筠朝著他離去的方向,戀戀不舍的擺擺手,大聲呼喊:“一路小心啊!”
蕭錦篁速度未減,揚起馬鞭甩了一圈算是回應。
戰馬嘶鳴,大軍過境,氣勢浩蕩,揚起漫天塵土,隻見黃沙滾滾,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