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1 / 1)

女皇拿著支筆,胳膊撐住下巴坐在桌子旁發呆,風將桌子上的宣紙吹動,她放下筆,拿起鎮紙輕輕壓住。翡翠走上前,將窗子嚴嚴實實關好,又悄悄站在她身後。

林悠然心裡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她不想大張旗鼓、勞師動眾地查明真相,又要收集到自己需要的情報,怎麼辦呢?她想起了特務機構,以及特務機構的頭子——被她疏遠的王信。

她有些猶豫,畢竟這個人身上的邪氣多於正義,感覺是個沒有下限的人。上次召見他,沒看出他精乾的能力,倒是讓他感受到了不再被信任,從前寵信的人一下被推到了對立麵,不知道他是否懷恨在心,這次的攪風攪雨還不知道有沒有他的手筆。

她很想表現的像個明君,但一出手,就上了當,表現出了一副昏君樣。

但也算長見識了,上位者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怪不得權力一直是被追逐的對象。

“哎!”兀自歎了口氣後,朝著翡翠說道:“翡翠,琥珀回來了嗎?帶她來見我。”

翡翠正在給她捏肩,停下手中的動作說:“已經回來了,我去叫她。”說完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帶了琥珀回來。

“奴婢參見陛下!”琥珀跪在地上,已經換下了粗使宮女衣服,穿著八寶瓔珞雲肩紋織金妝花緞上衣,配一件蔥綠地妝花紗蝴蝶裙,俏麗乾練,氣勢十足。

林悠然對她今天的形象很是滿意,不愧是女皇身邊的大宮女。於是微笑著抬了抬手,儘可能看起來親和地看著她說:“起來回話吧。”

琥珀起身,眼角餘光悄悄掃了林悠然身後的翡翠一眼,看來兩個人來的路上應該是做了某種約定。

林悠然沒有理會她倆的小動作,徑直問琥珀:“交給你的任務,可完成了?”

“已經做了詳細的記錄,請陛下過目。”琥珀雙手托著一個線裝本子,躬身遞過來。

林悠然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打開本子,看著上麵記錄的很詳細,的關於人數,負責的區域,時間安排等。大概掃了一遍就合上了,打算有時間慢慢看。又隨口誇了琥珀:“字寫的不錯嘛,工工整整。記錄的也詳細,沒想到你粗中有細。”

琥珀一聽,撲通一聲跪下來,聲音哽咽帶著感激說道:“奴婢的字還是陛下教的,自然不會差的!陛下,奴婢知錯了!陛下還是那個心地仁善,勤政愛民的陛下,以前都是奴婢不懂事,奴婢知錯。”一個接一個地磕頭。

這副模樣,林悠然倒是沒有料到,對翡翠說道:“快扶她起來,彆動不動就跪。”

翡翠她走過去扶起琥珀,笑著說說道:“陛下最了解你的性子,其實早就不怪你了。”

“謝陛下。”翡翠起身朝林悠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林悠然笑著打量著琥珀說道:“上次見你,不是還有滿肚子的氣嗎?怎麼?氣消了?”琥珀性子直,喜怒哀樂全在臉上,這次回來,看起來心裡已經沒有芥蒂。

琥珀爽朗地笑了笑,說:“陛下給的拖把圖樣,製作出來的拖把,不但擦地不用再跪著了,還非常省力,最主要的是,雙手再也不用泡在水裡了,灑掃的宮人都在感念陛下恩德呢。”

“而且陛下更改作息製度,體恤下人的辛苦,奴婢也很感激陛下。奴婢哪敢生陛下的氣,都是奴婢自己不懂事惹陛下生氣,隻求陛下原諒奴婢粗莽。”琥珀一臉真誠。

林悠然聽了她的話,心裡很滿意,本來也是打算前事一筆揭過的,因而說道:“這些都是小事。”想了想,又問道:“這次的謠言,是灑掃的宮人傳出來的,你怎麼看?”

琥珀收了笑意,誠懇說道:“雖事出在司宮監,但奴婢敢保證,絕不是司宮監的人故意散布謠言,正如奴婢所說,此次更改作息製度,灑掃宮人是最直接的受益人,感激陛下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散布謠言中傷陛下呢。”

林悠然點點頭,又問琥珀:“常施不中用了,其他人你覺得誰可以擔任司宮監的總管一職?”

琥珀思量一番,說道:“奴婢認為,曹寶序此人雖性格剛硬,但極具才能,或可一試。”

但琥珀眼底的閃爍,並未逃過林悠然的眼睛。

“哦?”林悠然挑了挑眉毛。

琥珀低下頭,“奴婢愚見,還請陛下莫要怪罪。”眼睛卻不敢對視。

曹寶序,林悠然心起念動:她怎麼推薦曹寶序?

常施固然小心眼,但混到如今的位置上,做人做事總是有點水平的,況且多年來帶出來的弟子遍布在宮內各處。如今常施遭殃,最大的罪魁禍首就是曹寶序,常施的人肯定會把仇記到曹寶序身上。

推他出來,非但不能服眾,簡直是讓他來送死。

琥珀的心,現在是向著哪裡的?

林悠然麵上神色未動,也沒有說話,隻是打開了麵前的一本書,是她這幾天摘錄的內宮職能設置,隨意翻閱了幾下。

內宮設置司禮監,司宮監,司膳監,司衣監,司寶監,司庫監六監,各設掌印。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各設掌事。對稱設置管理。

其中司禮監的職權最重要,對外負責傳遞文書,傳宣諭旨等,對內總管宮內宦官一切禮儀刑名,實際上處於統領其他宦官機構的地位。

而司宮監負責的事務最雜,不但掌管各殿及廊廡灑掃之事,還負責各監行移、關知、勘合等事。另外跟隨皇帝導引清、掌管卥簿、儀仗、圍幙、帳幔、雨具,內府馬政等一些不歸屬於其他局的雜事,都歸司宮局管。

司膳監掌管禦膳、宮內食用和筵宴等。

司衣監和尚衣局掌管皇帝的冠冕、袍服、靴襪,宮人的服飾製作等。

司寶監掌管寶璽、敕符、將軍印信,以及古今通集庫以及鐵券、誥敕、貼黃、印信、圖書、勘合、符驗、信符等。

司庫監掌管采辦皇宮所用的器物,如圍屏、床榻、桌櫃等,布置陳設等。

林悠然豁然開朗。但仍舊不動聲色地對琥珀說道:“好,那就曹寶序頂上常施的空缺。”心裡想著,“我就不信,我想要保的人,還有人能動的了!那我這個皇帝也彆做了。”

看見琥珀明顯鬆了一口氣,她又繼續說道:“隻是,他畢竟年輕,一時之間難免措手不及。尚宮局的掌事姑姑昨日回稟,此次受刑,傷的極重,少說也要休養半年。司宮監和尚宮局事多繁雜,你暫且頂替尚宮局的掌事姑姑一職,和曹寶序一起,替朕擔起內宮責任。”

如此安排,琥珀麵色略有遲疑,一抹不快一閃而過,但迅速轉換神色,脆聲答道:“奴婢領旨。”

“朕要休息一下,你先退下吧,有事再來回稟。”

“是。”

“翡翠,你去將新進的新疆蜜瓜拿一些給琥珀,還有那兩匹天青色團花寶相的緞子也一並帶上,顏色她穿正合適。”

“是。”

“奴婢多謝陛下!”

“去吧。”

待兩人一起退出殿外,林悠然斂了笑容,陷入深思。

召見琥珀,本意是要調琥珀回來,身邊多幾個可信之人。忽然在她提到曹寶序之時,好多事情一下想通了。

司禮監有如此重要的職權,統領其他宦官,總管宦官的一切禮儀刑名。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王信以前一直深得原身蕭錦筠信任,甚至於朝政之事上都有一些話語權,如今遭到林悠然的冷落,他怎麼能甘心,勢必要追求更多的權力。

既然司禮監負責傳達諭旨,掌管刑獄,那麼就不難想通,為什麼此次借著林悠然的命令用如此重的刑罰來對付常施。

恐怕新來的曹寶序也是他們設計的一環,利用了常施小心眼的特性,製造了此次風波。常施一死,他在司宮監多年培養的勢力渙散,曹寶序接替他的位置成了靶子,很快就會被常施的勢力消滅掉。兩敗俱傷,群龍無首時再安插自己的人進去,就掌控了雖然不起眼但掌管內宮雜事的司宮監,如此一來,內宮就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但王信和琥珀,是何時勾結在了一起?當初蕭錦筠貶琥珀之時,王信還深得她的信任?難道從那時,他們就開始謀劃串通一氣了嗎?

琥珀自幼同蕭錦筠一起長大,素來知曉蕭錦筠雖麵上冷酷,但心性仁善,仁善之人多伴隨軟弱。若兩人聯手,恐怕控製內宮並不是難事。

翡翠有沒有牽涉其中?

陸煜川是否知情?

身邊的人,究竟誰是可信的?林悠然忽然感到周身冰冷,孤身一人來到這陌生世界,該相信誰呢?

她沒讓任何人跟隨,獨自起身慢慢渡步,走到禦花園。

冷風嗖嗖的鑽進衣服,入冬了。

她坐在一塊假山石上,徹骨的涼意從身底傳來,身體的冰冷,讓她忽略了心裡的冰冷。

還是乖乖回去吧,感冒在這個醫療不發達的年代,可是會喪命的。

回到殿內,林悠然心裡焦躁不安,她翻開一疊疊奏折,想要通過字裡行間傳達出來的信息,尋找忠心可用之人。過一會又覺這個辦法不妥,心急不得。遂按下性子,放下奏折。

看來還是要廣施恩惠,親自提拔可用之人。

她的心裡急躁不安,口渴難耐,殿內空無一人。

“來人,上茶。”宮女綠臘和瑪瑙走上前來上了茶。林悠然看她倆模樣還算機靈,就問道:“翡翠回來了嗎?”

“回陛下,翡翠姑姑親自去送,一來一回至少要半個時辰,因此還沒回來。”綠臘躬了下身子,脆生生地回答道。

“朕知道了。”

“你們兩個在我身邊伺候幾年了?”

“奴婢五年。”“奴婢也是五年。”

“都是翡翠一起挑上來的嗎?”

“奴婢們是陛下登基前親自挑選上來,專門伺候陛下茶水的。”

“是的,你們沏的一手好茶。”林悠然若有所思點點頭。

“多謝陛下誇獎。”兩個小丫頭眉開眼笑。

“隨我出去走走吧。”林悠然站起身,綠臘和瑪瑙趕緊上前攙扶。

茫然無助,心煩意亂,不知道陸煜川此刻在乾什麼?這些事,能不能和他商量呢?另外兩個側君,又是什麼身份?和妹妹因何事不和?還有些什麼親人呢?父親活著,人在哪裡?

父親!對!父親!還有個至親的親人!林悠然恍然想起,心花怒放。父母是世界上最疼愛孩子的人,他的話,總可以相信,要去見他一麵,不知道他多大年歲?是個怎麼樣的人?喜歡什麼?

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清瘦的人,身著暗雲朵紋青羅衣,玉帶束發,很是慈和。

“筠兒該去和老師學功課了。”

“皇父,那些《尚書》《論語》《孝經》我都聽了七八遍了,實在無趣。”

“筠兒乖,以後你是要繼承大統的,經天緯地之才,不是生來就有,要勤學苦練才行。”

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眶。近來蕭錦筠的記憶在一點點恢複,總是一些碎片,一些畫麵忽然閃現。

據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原身蕭錦筠身邊的世界是孤獨的。日夜相伴的琥珀,翡翠,貼身內侍王信,青梅竹馬的皇夫,同父同母的妹妹,一共五個人,三個已經不再可信。翡翠與琥珀感情深厚,不知道是否有牽扯。陸煜川此人,暫時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外朝內宮治理的井井有條,但之前也與蕭錦筠有過嫌隙,是否如他自己所說是因為王信,還是彆的,由於記憶沒有完全複原,暫時沒辦法求證。

林悠然歎了口氣,她自幼父母疼愛長大,家族裡兄弟姐妹一大群,也相處和睦。上學時朋友很多無憂無慮,畢業了雖然工作很忙,很累,但也總是有時間和朋友們出去喝喝酒,擼擼串,吐槽吐槽黑心老板,八卦八卦娛樂新聞。

她忽然覺得蕭錦筠是個真正的孤家寡人,過的很可憐。難怪隨著記憶恢複,總是感覺心裡莫名的冰冷、鬱鬱不樂。

以前林悠然總認為自己是自己,蕭錦筠是蕭錦筠,雖然共用了一個身體,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如今隨著身體和記憶慢慢恢複,感情、理智、想法、身邊的人和事,林悠然都無法和蕭錦筠斷開聯係,她們已經融為一體。

機緣巧合之下,林悠然不得不代替蕭錦筠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帶著她的身體,她的記憶,她的感受,她的責任。。。除了靈魂是林悠然自己的,其餘的一切都是蕭錦筠的。

林悠然決定,既然繼承了蕭錦筠的江山,當然也要為她做過的事承擔後果,重建她周圍的世界,照顧好她的親人,代替她好好生活下去。

一縷孤獨的靈魂被接納,似乎有了安放之所,林悠然隻感覺渾身充滿力量和勇氣。“回宮!”她抬起頭,大步向宮裡走去。

從此以後,林悠然就是蕭錦筠,蕭錦筠就是林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