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用之人(1 / 1)

早飯過後,下了一陣雨,空氣濕漉漉的。正值初秋,外麵很是涼爽,枯黃的葉子被雨水打落了一地。

林悠然在屋子裡養了有半個月,每天喝著太醫院送來的苦湯藥,暈暈乎乎的睡過去,醒過來。藥物應該有安神的作用,睡得好了,精力也在慢慢恢複。

雨後的空氣很清新,林悠然站在廊下,使勁把冷空氣吸入肺中,心情大好。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後,林悠然開始熟悉環境,觀察身邊的人,尋找哪些可為自己所用。

翡翠從屋裡走出來:“陛下怎麼自己站在外麵,小心著涼。”伸手為她披上了一件閃金緞穿花繡雙龍戲珠的披風,靈巧地將大紅琉璃念珠係在盤鳳扣裡。

和翡翠相處十幾天,已經熟稔。林悠然開口道:“翡翠,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翡翠一臉乖巧:“陛下想去哪裡?”

“恩,就去禦花園散散心吧。”

“陛下擺駕禦花園!”翡翠微微轉頭朝著後方輕聲說了這麼一句,就走過來攙扶著著她。

“陛下擺駕禦花園!”突然不知道哪裡出來的小太監尖著嗓子喊道。林悠然驚了一下,一回頭,天子儀仗,身後宮女、內監、侍衛等烏烏泱泱隨行有四十餘人,都一般高矮,低垂著頭。

本來隻是隨意散散步的,突然就鄭重了起來,怪不自在的,這是要鬨哪樣。林悠然無奈地扶了下額頭。翡翠見狀:“陛下可是又頭痛了?”林悠然趕緊擺擺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被關注著,不欲多說:“我沒頭痛,走吧。”。

跟隨人數雖多,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們自幼訓練出來的奴性,在封建製度的壓迫下,習慣性壓抑住天性,如工具般活著。林悠然卻感到極為不適,她向來對於受壓抑的生命力心懷憐憫。

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旁,栽種的五角紅楓葉子已經全部紅了,在秋天的雨後掛著水珠,自有一股浪漫的氣息。

“陛下,在您修養的這段日子裡,王信多次傳信進來想要求見您。因禦醫囑托,皇夫命任何公事都不可擾亂您休養,因此,王信未曾到過禦前。”翡翠一邊攙扶著她走,一邊隨意說道。

林悠然正欣賞著美景,聞言腳步慢了下來,轉過臉對著翡翠問道:“他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王信是司禮監掌印,專門侍奉陛下處理朝政,是以奴婢未曾過問是何事。”

林悠然沒有答翡翠的話,轉身繼續前行,隨手摘了片楓葉,葉子上的水珠滴落在掌心冰冰涼涼的。

邊走邊思忱:明朝司禮監,是專門幫助皇帝處理文件的,內閣大臣送上奏章之後,大部分都送到司禮監,由司禮監太監代皇帝批紅後下發下去,批複時有權利對文件修改,或者否決,權力極大。

但這不是明朝,司禮監負責哪些呢?因此問翡翠:“司禮監都有哪些職責?包含批閱奏折嗎?”

翡翠一邊替林悠然提起裙擺,扶她走上台階,一邊思索說道。“奏折由陛下您親自批閱,司禮監宦官隻負責在大臣和您之間傳送文書,還負責管理所有重要文件和珍貴書籍。”

不涉朝政就好,林悠然心中了然。抬起頭,看見不遠處有座亭子,四麵環水,清淨雅致,就轉向亭子的方向走去。走近亭子,一塊牌子上寫著:“樂而”兩個大字。

“樂而”林悠然念出聲,一邊思忱,這亭子命名“樂而”,似乎很少見以“而”命名的。翡翠開口道:“陛下可還記得這裡?這是陛下小的時候和先皇一起題名的,就連上麵的字,也是陛下小時候寫的呢。”

林悠然笑了起來,“難怪看起來筆鋒稚嫩。樂而忘憂,果然直白的小孩子心思,沒有什麼深奧的道理。”在父母身邊的孩子,向來是最無憂無慮的。

忽然想起了自幼一起長大的琥珀,對翡翠道:“翡翠,去傳琥珀過來,我在這裡見她。”

“是。”翡翠轉身向後走了幾步,招了招手,一個專門負責傳喚的婢女走上前來,行了一禮。

翡翠向前俯身,手擋著在她耳邊耳語幾句,婢女點點頭快步離去了。

“和我說說,琥珀去了多久了?”坐定後,林悠然接過翡翠遞來的茶,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

“足足三個月了。”翡翠心中有萬般情緒,表現在麵上,隻是眼眸微閃。

林悠然看著她,語氣誠懇道:“翡翠,以前的事我雖不大記得,這些時日裡,也看得出來你對我的忠心,我信你。”

“陛下,我。。”一句話沒有說完,這個平時伶牙俐齒的丫頭哽咽起來。

“你,我,琥珀,我們三個自小一起長大是嗎?”看著翡翠的樣子,林悠然柔聲問道。

翡翠吞吞吐吐起來:“奴婢與琥珀確實自幼就跟在陛下身邊。。。

“隻是近兩年因為寵信王信,對你們日漸疏遠?”林悠然替翡翠補充了她未說完的話。

“陛下信重王內侍,自有陛下的用意。琥珀莽撞,還請陛下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饒恕她這一次吧。”這丫頭撲通一聲跪在了林悠然的腳邊,開始為琥珀求情。

林悠然起身拉起她:“傻丫頭,彆動不動就跪,我和你隨便聊聊。”

琥珀隨宮人來到麵前,跪伏在地:“奴婢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謝陛下!”琥珀直立起身,頭仍低垂著。

林悠然聲音慢悠悠帶著威壓:“抬起頭來。”

琥珀仰起下巴,眼睛仍舊看著地麵。琥珀瓜子臉,臉龐清瘦,沒有一點光澤,但滿臉倔強。

這丫頭被罰去掃了三個月的地,還沒服氣。很好,耿直倔強的人有骨氣,不容易叛變,或許是個可用之人。

強權能壓住的隻是人的□□,怎麼會壓的住人的心呢。

“你可有罪?”林悠然故意不緊不慢,讓空氣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問道。

“奴婢知罪,但請陛下責罰。”琥珀從容跪伏在地,倒是旁邊的翡翠身子一僵,應該是沒料到陛下又興師問罪一遍。

林悠然其實並無此意,隻是身邊的人,忠心是頂頂重要的事,她想看看琥珀是否對被罰懷恨在心,畢竟也不能綁個炸彈在身邊。

“你犯了什麼罪?”林悠然故意語氣冷峻問道。

琥珀不卑不亢地回話:“王內侍深得陛下信任,奴婢頂撞王內侍,就是辜負陛下信任,藐視天威。”滿分答案,但語氣並不真誠。

林悠然聽了這話,覺得有必要繼續試探一下,於是說道:“頂撞王內侍並不算罪,我不該責罰你。”

翡翠語氣淡淡道:“奴婢有錯在先,理應受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理應領罰。”

如果剛剛的話聽起來隻是有一些不滿,那麼現在就有怨懟的意思在。

與翡翠綿善敦厚的氣質不同,琥珀的氣質,有些精明,還有些許莽撞。

林悠然忽然笑了起來:“翡翠,你聽聽,有人把不服氣說的這麼大義凜然。”

“陛下,琥珀她。。”翡翠不知該怎樣為她開脫,緊張地看著林悠然,又看看琥珀,快要急哭了。

這時林悠然注意到琥珀的手,上麵布滿傷口。有的還未結痂,又有新的口子裂開來。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問:“是有人故意折磨你嗎?手怎麼成了這樣子?”

即便是犯錯被貶,琥珀畢竟是蕭錦筠的貼身女使,又自幼同她一起長大,等氣消了,調回來的可能性很大,誰敢給她氣受吃不了兜著走。能做到掌事姑姑,這點遠見還是有的。

看來是有人刻意交代,或者說斷定她再也回不來了。

因為記憶有斷層,林悠然也不能確定,旨意是不是蕭錦筠下的。

琥珀道:“回陛下,沒有人折磨奴婢,灑掃的粗活本就如此。”

林悠然不置可否:“詳細說給我聽聽。”

琥珀眉頭緊皺,思索著描述,:“每日四更即起,將殿內外的地打掃兩遍,再跪在地上用濕布擦兩遍,乾布擦一遍,直至沒有水跡,每日都是如此。木桶內的水是涼的,需要不斷渙洗擦地的布,手一直泡在水裡,因此傷口未愈合,又重新開裂。”

林悠然驚訝道:“長此以往,手豈不是要廢掉了?”

琥珀隻感覺心裡發冷,無奈歎氣道:“都是奴才的命罷了,手不能用的宮女,自有新的人頂上。”

林悠然反問道:“掃地和洗地的差事輪流做,豈不是有時間緩和。”

琥珀憤憤不平又充滿絕望,恨恨地道:“掃地這樣的好差事,不必碰冷水,隻有得掌印大人和掌事姑姑青眼的人才能輪的到。春夏還好,冬天的水結冰,需要把冰破開再洗布,布也隨時在結冰,一雙手腫得像饅頭,這樣的差事,沒有人願意輪到自己。”

林悠然聽了,有些心疼,決心初步運用權力,改善一下底下人的處境。於是轉身回到椅子旁,雙袖一展,霸氣坐下,正色道:“以後灑掃的工作你不必做了,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記錄下粗使宮女的乾活時間,細節,工作分配量,統計好人員,名冊,記錄好了來回稟我。”

“奴婢遵旨。”琥珀冷靜地回答,情緒毫無波瀾。

“去吧。先去庫房按人數領取馬油。”

“謝陛下。奴婢告退。”

這些天和翡翠聊天,林悠然對每個人的性格和為人都有了大概了解,她現在需要從不同的人口中一一驗證自己的猜想。

“翡翠,以前我下過命令,要苛待琥珀嗎?”回去的路上,林悠然忍不住問翡翠,她還是擔心是蕭錦筠乾的。

翡翠仔細想了下,搖搖頭道:“沒有,奴婢未曾聽聞。陛下隻是一時生氣,並沒有打算把她怎麼樣。”

林悠然放心下來,看來不是蕭錦筠。又問道:“那你可知道她的境況?可曾偷偷去看過她?”

“奴婢。。”翡翠支支吾吾,拿眼鏡偷瞟她的反應。

發覺她的小心翼翼,林悠然開口道:“我不會怪你的。”

翡翠無奈道:“是偷偷看過,除了送一點藥,也彆無他法了。”

雖病中臉色仍有些蒼白,穿著樸實未加打扮,但仍難掩姿色。林悠然隨手采摘了大朵的月季花,心不在焉地把花瓣一片片揪下來,花瓣落在濕漉漉的地上,散落在她腳邊,徒增了一些淒美。

她心裡想著琥珀,看來這個丫頭還要再額外施恩拉攏一下,撫平傷害。一起長大的情分,總好過重新培養的感情。

林悠然心裡有了打算:還是要見見王信,看看這個一直惦記著灌她參湯的家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