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托著腮坐在窗前,看著翡翠忙忙碌碌,歪著頭思索著心事——她想把心中疑團逐個解開。
翡翠進進出出正忙著指揮宮人把秋菊布置在宮殿內,“這盆,放這!那盆,端過去,和那盆玉色的放在一起。哎哎哎小心一點!這綠菊可不多見。”翡翠充滿活力的聲音,充斥著整座宮殿。
隨著林悠然身體漸漸痊愈,且不再寵信王信,翡翠感覺人生充滿希望,人也越來越有活力。
秋季菊花都開了,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舉辦菊花展的,今年女皇生病,沒有心情辦展,翡翠就挑著上好的菊花,打算先把宮殿裝點一番。
“翡翠,宣王信到正殿。”
“是。”翡翠停下忙碌的腳步,應聲走出去傳話。
林悠然生病以前,翡翠負責照料她的飲食起居,王信負責服侍她處理朝政,從不越界。因此,自她生病休養以來,從未見過王信。他幾次傳信進來,都被翡翠和陸煜川擋在外麵。從前蕭錦筠非常信重王信,信重到不顧身邊人的怨聲載道。
從翡翠的口中得知,原身蕭錦筠對他格外器重,不但允他在禦書房侍奉,協助處理朝政,還把朝中一些很重要的事務交給他去做,漸漸有讓他乾政的意思。皇夫強烈反對重用宦官,和蕭錦筠意見不和,爭吵不斷,蕭錦筠卻疏遠皇夫,更加寵信王信。不僅如此,行事也越發偏頗,攬權專政,架空丞相。命百官四更上朝議政,還要每日至少一封奏疏,彙報為官心得。除了以幾位高官住在城內,大部分官員住在郊外,每日三更出發,苦不堪言,官員被折騰的疲於應付皇帝,沒有時間和精力用於實務。
而這些昏招,都是王信想出來的。
林悠然端起一杯茶,一邊慢悠悠品著,一邊等待王信。對於他的這些手段,她感到怎麼那麼熟悉呢!
“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信整個人伏在地上行禮。
“平身。”林悠然不緊不慢,緩緩放下茶盅,端坐上首打量著他。
王信起身,仍佝僂著腰垂首站在原地。
“聽聞朕病中修養這段時日,你多次傳話進來要見朕,可有要事?”林悠然緩緩開口問道。
聽女皇說話的口氣,不似以往那般隨意,王信肩膀明顯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如常。
“回稟陛下,奴才有一要事稟報。”王信繼續低著頭說道。
“說來聽聽。”
林悠然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冷淡口氣,但眼睛卻始終盯著王信,一刻也沒放鬆,自然他的反應也一一收入眼底。
“戶部侍郎鄧仲之子鄧其衝這段時日一直在城內暗中收購糧草,不知有何企圖。”王信頭也沒抬,朗聲回稟道。
林悠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這是自醒來後第一次聽到和朝政相關的消息,卻是涉及官員暗中收購糧草,這個炸裂的問題。要知道暗中收集糧草,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有不臣之心,擁兵造反,往小了說囤積居奇牟取暴利。
林悠然心裡閃過一些猜測,難道蕭錦筠打算重用宦官監視百官?準備要把王信培養成特務頭子嗎?
林悠然挑了挑眉,她想知道王信究竟能有多大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因而問道:“此事你怎麼看?”
“回稟陛下,事關朝中要員,奴才不敢妄言。”
林悠然冷靜地開口道:“你隨意說說,朕隨意聽聽,不會怪罪於你。”
“奴才認為,鄧其衝暗中收買糧草,無外乎兩個原因。一則囤積居奇。趁糧食還未徹底收回,青黃不接之際,壟斷以牟取暴利。二則,趁秋收大量收購糧草,以備軍用。但。。鄧其衝身無官職,第二種可能性不大。”王信頭也不抬地分析完畢,仍舊彎腰拱手而立,但聲音高亢,帶著一絲難掩的興奮,看似在替鄧其衝開脫,但意有所指。
林悠然大為驚奇——監視朝廷官員,抓住把柄告發,恩,有特務治理那味兒了。
雖接觸不多,但林悠然心下有了判斷,她看得出王信乃趨炎附勢之輩,絕非正直之人。
這種人有個好處,有利可圖之時,做事不惜力,指哪打哪。但翻起臉來,也是絕對的危險人物,做事手段狠絕。
這些日子,了解到原身蕭錦筠之前的作風,她凡事事必躬親,恨不得將所有權力都緊緊掌握在自己手中,刻意強化皇權,想必是擔心君弱臣強以至天下動亂,所以才會如此重用王信吧。
但重用宦官參政,待形成勢力後,未必不會釀成禍患。
見林悠然聽完並未開口,王信似是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引得龍顏不悅,因而惴惴不安地開口道:“奴才該死,奴才妄加揣測,還請陛下治罪。”
“無妨。此事可有回稟皇夫?”林悠然回過神來,淡淡開口問他。
王信聲勢已經不似先前那般高昂,漸漸低了聲氣道:“事關朝廷要員,奴才不敢擅做主張,還請陛下示下。”
挺能察言觀色,知道害怕就好。看來蕭錦筠對他隻是利用而已,並非如旁人所說,寵信到極致。林悠然心下了然,因而道:“朕知道了!在朕休養期間,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回稟皇夫。”
“奴才遵命。”
林悠然有些失望,她本來以為王信會是個聰慧機靈、能力突出的得力助手,今日一見,不過如此。王信外表並不出眾,中等身高,體量纖細,就連五官也並無出彩之處。說話嘛,也就那樣,並沒有表現出巧舌如簧,或者格外機敏之處,甚至還有一些笨拙。普通到扔在太監堆裡,也不容易找出來。
就是這個王信令皇夫都束手無策嗎?林悠然感到不可思議,又有些不甘心,她借著試探地說道:“近來朕身體不適,於朝政上有些鬆懈。朝中一切可還安好?”
“回陛下,前朝有皇夫在,自是一切安好。”林悠然很想引王信說出點什麼高見來,但他除了挺會順著杆子往上爬的,依舊中規中矩。
“你是司禮監掌印,在朕休養期間,要多費心,協助皇夫。”
“奴才不敢,奴才定當儘心竭力。”
“先退下吧。”
“是。”
王信退出後,林悠然倚在靠枕上陷入沉思。高壓治理,官員人心惶惶,恐怕內部先要亂起來了。對於皇帝來說,太監的確是一把好用的刀。隻是可用不可信,否則必將釀成大禍。
林悠然歪在榻上,在心裡把王信打入了工具人一類。但他是怎麼得到蕭錦筠信重的呢?還讓陸煜川拿他沒辦法,林悠然不理解。
“翡翠,你常在我身邊,以前王信與我說話的態度一直是這樣嗎?”
翡翠仔細思量一番,道:“王信人前倒是一直謹慎謙虛的,以前畢竟深得陛下信任,態度似乎比今天輕鬆隨意一些。近些時日,陛下對王信的態度,相信他自己也有察覺。”
林悠然點點頭,覺得和自己的判斷相差無幾,因而說道:“再觀察一段時間吧。若隻是投我若好,沒有不正之心,以後不重用就是。若是心思邪惡,我必定不留禍患在身邊。”
翡翠聽聞,眉開眼笑:“陛下明察秋毫,自有決斷。”
林悠然休養的這段時間,曾問過禦醫,原身蕭錦筠喪命,的的確確是因為過度勞累,身心受損,禦醫提醒,再不注意休息,有猝死風險。看來,蕭錦筠確確實實是把自己給累死了,並不是有其他疾病,或者中毒一類的,因此排除有人暗害。
但何至於要如此拚命呢?
此時,司禮監正殿,王信正襟危坐,臉色難看。一個小太監趕緊奉茶上來,王信沒有接過,小太監輕輕放在桌上剛欲退去,嘩啦一聲,杯子連帶著滾燙的茶水摔在腳邊,嚇得小太監一個機靈。待到反應過來,趕緊拿手去撿地上的碎瓷片。
“陛下這次醒來以後,對我的態度很是冷淡,一連多日沒有召見過我,我去求見,也被擋了回來。今日好不容易召見我了,對我也不似從前那般信任。難道,我這麼久的努力,都白費了嗎?”王信氣呼呼地把茶具掃在地上,又像是對著小太監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掌印大人不必煩惱,陛下病中,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小太監抬眼偷瞄了一眼,輕聲安慰道。
聽了小太監的話,王信臉色稍霽,繼續說道:“以前也不是沒有暈過,每次喝幾碗參湯也就好了。這次休養了這麼多天,還不肯見我,該不會是對我有所不滿了吧?”
“不會的”,小太監帶著討好的笑,“大人一直深得陛下倚重,就連皇夫的反對,都不能動搖分毫。再說,也是陛下自己勤政,大人隻是稍加引導,投其所好而已。”小太監喏喏說道。
王信往後一倚,盤起腿,歎了口氣。“你怎能明白,陛下勤政,我們的差事才顯得尤為重要。否則我們就是傳送文件的工具,誰都能欺辱踩踏。我們得陛下信重,大臣都得給幾分薄麵,我們的日子呀,才好過一些。”
“大人深謀遠慮。”小太監奉承了一句,重新接過送來的茶水,親自奉上去。王信揭開蓋子,淺啜一口,複又放下:“你是個懂事的,嘴巴又嚴,我自會疼你。”說著,手指朝小太監的帽子點了幾下。小太監本來就低著的頭更低了,他低眉順眼地說道:“奴才全仰賴大人生活,願為大人拋頭顱,灑熱血。”
王信被逗笑了,顯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哈哈哈那還用不著,你就等著跟著我享福吧。”
小太監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王信思緒飄到了遠處,想著要怎樣拉回陛下的心。身家性命都仰賴皇帝的喜怒,好不容易培養的信任,一朝崩塌,想要重新被信任,簡直難如登天。
他赫然站起來,抖了抖深藍色的長袍,身子挺得筆直,背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顆不安分的心,漸漸生出來:我需要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權力,不容易被撼動的權力,沒有權力,隻能任人宰割。
是時候培養自己的勢力了。
月亮升至天空正中,林悠然遵太醫囑咐,早已睡下。翡翠在殿內守夜,聽從林悠然吩咐,在外間安了一張小榻,此時也睡去了。
陸煜川從一堆奏章中抬起頭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貼身近侍衛移提醒:“皇夫,子時了,明日再看吧。”
“明日還有明日的,衛移,把燈再拿近些,我看著費力。”衛移把燭台移到更近處,又添了茶,默默立在身後。
協助一國之君治理天下,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王信也沒閒著,左右睡不著,正在背內書堂先生所授課程。他自幼愛讀書,進了司禮監後,為了能回皇上一句半句話,在內書堂刻苦了幾年,著實下了不少工夫。也確實在表現出一定的政治素養後,被提拔至司禮監掌印。
如今,有了新的目標,更加刻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