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公主華麗堂皇的車駕停在葉府門前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玉浮虛扶著葉明昭從馬車上下來,而這一幕正好被葉府的門房看見了。
門房認出了那是公主的馬車,連忙恭敬地上前詢問。
不料馬夫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向葉明昭拱手告退後,便一刻不停地趕回去複命了。
門房自討個了沒趣,回過身來看見葉明昭還在旁邊,似乎才終於想起這位平日裡二門不邁的小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明昭小姐回來了,奴才這就去通稟老爺和夫人。”他對葉明昭行禮,但語氣裡並無敬意。
葉明昭麵無表情,淡淡地“嗯”了一聲。
隨後也沒管門房,徑自走了進去。
原主在葉家是什麼地位,連奴仆都對她低看一眼。
葉明昭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也不太在意。
她初來乍到,雖然已經大致了解過葉家的情況,但謹慎為上,還是再摸摸底再說。
門房越過她,先行往一個方向去了,不是正廳。
葉明昭問:“玉浮,他去的方向是什麼地方?”
“小姐,那是前往膳廳的方向,”玉浮回答道,“此時正是主子們用膳的時候。”
葉明昭腳步一頓,心下思忖半晌,之後提步向膳廳走去。
來吧。
既然遲早都要對上,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讓她來會會他們。
葉明昭走到膳廳時,門房已從裡麵退了出來,想必是通知過裡麵的人她回來了。
她毫不遲疑地邁了進去。
頓時,膳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葉家的一家子,以及立在他們身後等待使喚的一眾奴仆,表情各異,有冷淡,有厭惡,有不屑,還有驚訝……
葉明昭麵不改色,飛快地將所有人的反應都收入眼底,最後才將目光定在主位的葉懷盛身上。
葉懷盛雖然人到中年,但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美髯鳳目,溫文爾雅,可見年輕時候是個美男子。又因為在官場浸淫多年,周身自帶威嚴,令人不敢直目。
坐在他身旁的沈氏,麵容姣好,風韻猶存。明明已經上了歲數,皮膚卻細膩光滑得不比十八少女差,可見平日裡的保養可是下了工夫的。
要不是她看葉明昭的眼神帶著嫌惡,葉明昭還真想誇她一句好話。
葉明昭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接著若無其事地給葉懷盛和沈氏行禮:“女兒向父親、母親請安。”
“哎呀,我沒看錯的話,這天都黑了吧,怎麼會有人天黑才來請安的呀?如此沒有規矩。”
葉懷盛和沈氏都還沒說話,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就插了進來。
葉明昭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個容色極美的女人正挑釁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的容貌跟沈氏如出一轍,隻是年紀要比沈氏年輕得多。
麵龐嬌豔如牡丹,膚白勝雪,明眸皓齒,眉眼中帶著一絲天然的魅惑。
要說葉明昭的相貌是白月光那一掛的,那麼這個女人就是紅玫瑰那一掛的了。
她就是原主的繼姐葉明鶯了。
一回來就給葉明昭使絆子,連假意關心的話都沒一句,可見她和原主的關係有多惡劣。
葉明昭心中了然。
但這種幼稚的口頭挑釁刺激不了她。
她淡定自若地從葉明鶯身上收回目光,仍然安安靜靜地等著葉懷盛發話。
葉明鶯見她對自己愛答不理,氣得將手中的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嘴裡發出一聲不滿的哼聲。
葉明昭還是一聲不吭地看著葉懷盛。
葉懷盛終於開了金口:“鶯兒,不可無禮。”
要知道這種在長輩麵前往桌上拍筷子的行為,有目無尊長的一層意思在,尤其是在講究規矩的官宦人家,那可是相當失禮的。
但葉懷盛居然沒有要責備她的意思,輕飄飄的一句話就過了。
有夠受寵的。
葉懷盛隨後才對葉明昭淡聲說:“明昭回來了,坐下用飯吧。”
一個叫“鶯兒”,一個叫“明昭”,在葉懷盛心中誰輕誰重,從這兒就可以窺見了。
好在葉明昭不是原主,她對葉懷盛的父愛沒有任何期待。
葉明昭施施然在唯一的空凳子上坐下,身後的仆人這才為她添置了碗筷。
葉家的飯菜極為豐盛,各式各樣的珍饈美味鋪陳滿桌,香氣誘人。
葉明昭這段時間在萬壽寺裡吃的跟這一比,簡直是清粥小菜和滿漢全席的區彆。
奢侈,鋪張!
葉明昭心裡暗暗吐槽,身體卻很誠實。
筷子一伸,就往一道鵝炙夾去。
不料她的筷子剛沾上一塊鵝肉,就被突如其來的另一雙筷子橫插一杠,沒夾成。
葉明昭掀起眼皮看過去。
葉明鶯正洋洋得意地將那塊從她手中搶來的肉夾到自己碗裡。
葉明昭一陣無語。
行,她大人有大量,暫且不跟她計較。
隨後筷子一轉,向另一道乳釀魚夾去。
然後又被一隻白胖的小手搶了去。
是葉明燦,沈氏為葉懷盛生的兒子,原主同父異母的弟弟,同時也是葉明鶯的弟弟。
兩次交手,葉明昭一口都沒吃上。
還有完沒完了。
她有些煩躁,但還是忍耐下來了。
可是被這麼一番打擾下來,她已經索然無味了。
葉明昭索性隻夾自己麵前的青菜。
不知那兩姐弟是良心發現還是怎麼的,這回沒再折騰她。
葉明昭嚼著淡然無味的青菜,視線落在她麵前的飯桌上,然後就明白了。
不同於其他人麵前的大魚大肉,擺放在她麵前的,全都是一些比較清淡的菜色。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大魚大肉不讓她沾,隻讓她吃清淡的。
是因為她今天剛回來,想給她個下馬威?
還是一直以來都這樣?
葉明昭想到原主過的憋屈日子,頓時徹底沒了胃口。
葉明昭放下了筷子。
葉懷盛剛剛還對幾姐弟的戰局視若無睹,這個時候卻像恍然記起了似的,轉頭問葉明昭。
“明昭,門房剛剛來說,你回來坐的是長寧公主的馬車?”
來了。
葉明昭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預料到葉家的人肯定會問,因而此時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葉明昭從容回答:“是的。”
葉懷盛再問:“為父竟不知你何時與長寧公主結識?”
“女兒與長寧公主素未謀麵,隻是今日在萬壽寺碰巧遇見了她,她知道女兒是葉家人,後來又見我們家的人久久未至,她不忍女兒苦等,這才派人把女兒送了回來。”
“長寧公主沒再跟你說彆的了?”
“沒了。”
葉明昭的回答半真半假,其中關於禦王的那一部分,她是絕口不提。
也不知道禦王會不會秋後算賬,要是禦王真的大發善心放過了她,她也就沒有必要跟葉懷盛多費口舌了。
更何況就算對葉懷盛說了,以她目前對他的了解,他也未必會幫她。
“原來如此,長寧公主有心了。”葉懷盛皮笑肉不笑地感慨一句。
葉明昭表示同意地笑了笑,不再說話。
她知道葉懷盛在打什麼主意。
葉懷盛久浸官場,深知想要在官場中站穩腳跟,混得如魚得水,除了要會做事,還得要會做人。
而“會做人”的前提,是先摸清楚利益關係人的立場和人脈關係。
因此官場中人,尤其是身居高位者,對掌控天下命脈的皇家人的一舉一動,當然會尤為關注。
葉明昭猜他之所以問她和長寧公主的關係,是在思考從她這裡是否有利可圖。
畢竟長寧公主以往跟葉家可沒有什麼交集。
可惜葉明昭直截了當的回答打破了他的幻想。
她跟長寧公主萍水相逢,根本沒有交情可言,就不用指望了。
堵了葉懷盛這個偽君子一把,葉明昭心裡舒坦了不少。
可就是有人見不得葉明昭好似的,她的心情才剛好了一點,這不,又有人來給她添堵了。
葉明鶯扯著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嘲笑:“嗤,還想跟長寧公主結識?就憑你?一個木訥無趣的鋸嘴葫蘆,長寧公主能看得上你才怪。還不是因為爹爹是朝廷重臣,長寧公主看在爹爹的份上,才會把馬車借給你,否則你想都彆想。”
葉明鶯話音剛落,葉明燦那個小胖子就配合著附和:“對啊對啊,姐姐說得沒錯!”
葉懷盛這個時候又開始裝聾作啞了。
葉明昭此時此刻心裡正在大玩植物大戰僵屍,她是豌豆射手,正對著葉家的這一家子僵屍不停地突突突,隻不過她吐的不是豌豆,而是白眼。
即使心裡不滿,葉明昭也沒打算在眼下跟他們撕破臉皮。
她毫無靈魂地敷衍道:“是的,長寧公主慧眼識人,愛惜臣民,不過是見家裡的人沒來,就派人將我送了回來,真真是菩薩心腸。我自慚形愧,不敢高攀。”
不料她這話,倒是將沈氏一直閉著的嘴也撬開了。
“休得胡言!家裡明明派了人和馬車前去接應你。”沈氏正顏厲色地嗬斥葉明昭,“許是在路上遇到了意外,這才耽誤時辰了。”
放屁。
葉明昭在回來的路上一直留意著,並沒有遇到過所謂的葉家的馬車。
葉家根本就沒派人前去接她。
再大的不要臉的事沈氏都做過了,沒想到這回這麼點小事,沈氏反倒敢做不敢認了?
不過葉明昭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