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1 / 1)

時間轉回當下,帝國首都星。林沅和安妮從茨威爾一路無聲地漫步到校外的街邊。

“你是‘灰雀’這件事,我父母和林深全都知道,對吧?”

望著麵前用力點頭,卻支支吾吾的安妮·貝克,林沅覺得自己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是失望或者任何一種情緒上的波動。平靜無波的內心向外不斷延伸,四肢卻如同伸進了浸泡著的海綿,被擠壓到脹痛。

她知道安妮一定沒有跟自己說全部的實話。

代號“灰雀”,受命於聯盟,以林沅的安危為行動的基本原則。

這樣簡單的信息,完全不足以打消她內心的疑慮。

這樣一個身負特殊使命的人,需要經過多少的訓練、選拔,多少痛苦和掙紮,多少內心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催眠,她才能看到如今的安妮·貝克。

掩蓋在這個略顯瘦弱和纖細的身體下,埋藏著巨大的能量,背負著聯盟無數人十幾年來全部心血和不明計劃的安妮·貝克。

林沅怎麼可能天真到忽略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背後的血與痛。

距離她們一起來到這個陌生的帝國,已經過去了大概半年。從深冬初春的萬物蕭索,到如今的寧靜夏日,帝國並沒有如同林沅預期的那樣,多出一點點屬於盛夏的繁茂與活力。

灰白黑交織的城市,仍然是與林沅初見時那般,肅穆、冰冷,如同俯瞰螻蟻的巨人。

她原以為自己僥幸擁有了全天下最好的幸福和愛。但其實這世上從來就不會有毫無代價的盛宴。

比起難過,此時此刻,林沅心底更多的,竟然是恐懼。

不是恐懼自己麵目全非的“親人”,而是恐懼自己身負的希冀。作為聯盟和家人傾注了大量心血的“白雀”,她何德何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這些幸福與愛,全都不是她的;這背後的期待與利用,她卻不得不支撐起來。

內心惶惶不安地接受一切現狀,然後試圖拯救所有人。從小到大無論身處何方,從地球上那個小小的孤兒院到如今的帝國,她一直沒有變過。

“我說真的,安妮。我真的很討厭你們每個人所謂的‘對我好’。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能一邊享受著你們帶給我的一切,一邊堂而皇之地要與你們切割。”

林沅看著麵前沉默的安妮,語氣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一些絕望:“那樣我也會惡心我自己的。我做不到。”

“你怨恨我吧……”安妮目光低垂,囁嚅著。她對林沅,似乎總有一種下屬麵對上司的緊張感。

怨恨嗎?林沅也覺得自己非常奇怪。她竟然毫無怨恨,反而隻餘下恐懼,或者說惶恐。

她總有一種不配得感。此時此刻這種對幸福的不配得感與被利用的恍然大悟儘數抵消,隻剩下擔心自己完不成任務的焦慮。

“我不會恨誰的……安妮。”她深深地望著麵前的姑娘,隻覺得這個人與自己同樣可悲。

安妮是為“白雀”而生,為“白雀”而死的“灰雀”。所有人都希望林沅知道這一點,然後長長久久地利用她。

在那種被背叛的憤怒如潮水般退去時,林沅竟然覺得在這個磅礴到沒有邊際的帝國中,她和安妮,恰似兩隻同病相憐的小鳥。

“為什麼要告訴我真相呢?”她盯著麵前不肯看她的安妮·貝克,有些疑惑地問道。

“因為阿深說……”安妮終於抬頭。

她叫他“阿深”。林沅突兀地在心底想。

“……按照計劃,到了‘白雀’展翅飛翔的時候了。”安妮注視著林沅,目光平靜又溫柔,卻帶著一點幾不可見的哀傷。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阿深從不會跟我解釋這些事,他隻會告訴我怎麼做。”此刻的安妮仿佛是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看起來格外乖巧,“但是平權法案已經推行,殿下大權在握,連樞密院都儘數倒戈。繼位的風險已然除儘,我不明白為什麼阿深反而說,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

林沅隻是微帶嘲諷地笑了:“樞密院和皇權是兩個互相寄生的怪胎……那些書記官一聽到軟禁和問罪就嚇得戰戰兢兢。什麼支持殿下,不過是在年初那次權力重組後,選邊下注罷了。”

安妮看起來有點驚訝:“你是說,那些推動平權法案的書記官,也不過是為形勢所迫,或者提前被策反?”

林沅反問:“難道他們就不曾參與B43星的產業鏈?有誰能相信呢?”

一陣難言的沉默。

林沅歎了口氣:“所有的事情,我會去和林深核實。你不必在意,繼續做你該做的。隻是有一點,不許再和他提我的事。”

安妮非常愧疚地拚命點頭。

如果不是林深說的那句“扮演”的話,林沅恐怕永遠不會懷疑林深和安妮有著私下單獨的聯係。她那一句偶然說與安妮而聽的牢騷,竟然立刻就被林深知曉。

“反正什麼前路也看不清楚。那就閉著眼睛往前走吧。該殺的殺,該救的救,我還能怎麼樣呢?”

“但是有一個問題……我想要問你。”她微微挺直了脊背,安妮也忍不住緊張起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林沅溫柔又嚴肅的眼睛。

“你覺得我們算朋友嗎?”

“當然。”安妮有些急切地微微傾身。

“那就好。”林沅點頭,“我希望你能記住……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對不起的隻有你自己。”

安妮忐忑地看著她,目光疑惑。

“你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傀儡,聯盟的,林深的,或者我的。”

林沅認真望著安妮的眼睛,夾雜著一些難以言說的失望和期待。墨色與淺栗色仿佛在空氣中交織纏繞,躍動起舞。

“你隻是你自己,你是安妮·貝克。”

帝國夏日的風卷著熱氣,烘走一些難言的冰冷沉重。

兩人麵對麵站著,大同小異的學院製服裙擺隨風微微擺動。

林沅想,自己隻是一個偷走彆人幸福的小偷。偷來的人生,本就應該珍惜。

她決定封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看,不聽,不猜。就可以不用思考那麼多。

“去醫院看看米婭吧,我很擔心她。”林沅打破了從前在兩人之間絕不會見到的沉默。

但真的到了米婭所在的醫院,林沅隻感覺到從心底湧上來的、更深重的無力,和一些難以言說的後悔。

倒不是因為米婭。米婭很好,醫生說她的情況堪稱造物者的偉大奇跡。她仍然躺在那個小小的維生艙中,研究員被特許進入了這個見證無數生離死彆的搶救室,陪在米婭身邊。

他坐在維生艙旁,即使米婭什麼也聽不到,仍然堅持不懈、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什麼。隔著搶救室的玻璃,林沅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想來,大概是後怕和悲傷中,夾雜著一些失而複得的巨大驚喜吧。

林沅感到後悔,是因為三個同組的研究生同學,路易、丹尼爾和莉莉絲,全都在這裡。看見她和安妮走進來,三人排成一排,一驚一乍地從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彈起來。

莉莉絲嬌蠻地噘著嘴,似乎不屑於看著林沅,隻是微微側頭望天,品鑒醫院好幾年前粉刷過的天花板,眼角卻時不時帶著心虛的表情掃過來。

路易雙手插兜,滿不在乎地微微昂著他淩厲又美麗的臉,仿佛能在這裡接見安妮,是貴族給予她的恩賜。

丹尼爾則一如既往有些天然呆地麵無表情,微微帶著些仿生人似的冰冷和漠然,卻還是下意識紳士地請林沅和安妮過來坐,被旁邊兩人狠狠瞪了一眼。

“我說。”林沅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們,伸手攔下了看起來微微有些氣憤的安妮,“被瞞著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好像是我吧?”

三個人一瞬間都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立刻消弭了虛張聲勢的高傲。

莉莉絲有些崩潰地走過來,試探著挽著林沅的胳膊,看她似乎沒什麼抗拒,終於大聲嚷道:“我就說……”

剛一出口又意識到是在醫院,忍不住輕輕跺了跺腳,小聲向林沅求饒:“我就說行動之前跟你坦白,他們騙我說殿下肯定會告訴你……我竟然信了。”

丹尼爾微低著頭不想說話。這裡沒有外人,連軍部的警衛似乎也被支走,路易主動走過來解釋:“我們是隸屬於皇儲殿下的秘密組織‘信天翁’的成員。替他監視帝國貴族,並完成一些不能公之於眾的任務。”

林沅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反應。她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荒誕。

“難為你們帶著我,還要演這樣一出過家家般的好戲。”她也不想這樣刻薄,隻是覺得自己太可笑。

莉莉絲垂頭喪氣地看著她:“對不起……親愛的。”

林沅無動於衷。

“身份什麼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安德魯·亨特蘭的親妹妹,也真的是來帝國上學的,隻不過從更早以前就在這裡了。”莉莉絲求饒又討好地看著她,林沅卻沒給什麼反應。

她繼續簡要地解釋:“我哥哥有數不清的妹妹……我大概是其中比較令人滿意的一個。他希望我成為他的眼線。可我不想做誰的棋子,甚至想帶我母親逃來帝國。安德魯知道我抗拒自己的身份,有叛變的風險,竟然想派人殺了我……是殿下和路易他們救了我。為了報答殿下,我就加入了‘信天翁’。”

寥寥數句,卻掩藏了許多看不見的腥風血雨。

“何必告訴我呢?”林沅無動於衷,“我對你們的組織,實在沒有什麼興趣。”

“先彆急著下結論……”路易低聲歎氣。平時無比高傲淩厲的麵龐,此時竟然也有些頹唐,“的確,瞞著你,卻又帶你一起進行這次行動,我很抱歉……但這也不是殿下的本意,希望你不要誤會他。”

“我們接到的任務命令,原本是完全將你們排除在外的。隻是那天安妮很想加入進來,我們如果刻意拒絕,似乎也顯得有些可疑。”

安妮立刻向林沅解釋:“這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接這個鍋!”

林沅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充斥的是失望或者什麼彆的情緒。

五個人無聲地麵對麵站著,尷尬和窒息的情緒在肆意囂張地蔓延。

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似乎朋友不再是朋友,親人不再是親人,同學也不再是同學。

她擁有的,隻有被彆人設計好,卻又是偷來的人生。

林沅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疲倦和厭惡。

其實她確實太過於頻繁地嘗試依賴和親近彆人,大概是一種孤獨久了之後不由自主的心情。哪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不向往溫暖的小屋,熱烈的火光和美味的佳肴呢?

但沒有人保護的人生才是她一直以來的常態。支起滿身的刺,用利益交換利益,才是小獸的本能。

林沅動作輕柔卻又堅定地拂去莉莉絲挽著她的雙手,踱步到長椅上,不慌不忙地坐下。

所有人都默默注視著她。

“說說看吧。”林沅微微抬了抬下巴,“既然拍到了那麼珍貴的視頻……我需要得到更有價值的情報。”

三人麵麵相覷,似乎不知道從何開口。安妮則戒備地看著他們。

“怎麼……你們在這裡等著向我坦白,難道不是殿下的意思?”林沅不疾不徐地催促。

“你猜得對。”路易歎了口氣,“作為私自帶你入局的懲罰,殿下要求我們在這裡等著。他說你一定會來。”

“他倒是了解我……”林沅冷笑。

路易的目光有些複雜:“殿下他……很在乎你。”

林沅不為所動,隻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平時的林沅,其實一直是個比較溫柔平和的人。此時此刻泄露出的一點壓迫感,竟然讓所有人幻視這裡坐著的是皇儲殿下本人。

路易收斂心神,切入正題:“在你來之前,所有的錄像視頻我們都逐幀觀察過數遍,發現了一點,怎麼說……比較有趣的地方?”

他打開手中的通訊器,在空中展開一個虛擬屏。拍賣會的錄像從頭開始播放,丹尼爾走過來,神情專注地拉動著進度條,直到視頻停止在主持人出現於拍賣台的畫麵,露出她遠遠看起來白皙無暇的左手。

丹尼爾將視頻放大,再放大。直到整個虛擬屏幕上,隻剩下這隻左手的畫麵。

像素自動識彆到高清。丹尼爾調整鏡頭的位置,林沅終於注意到,在這隻完美無瑕的左手上,手背邊緣靠向手腕內側的位置,有一顆邊緣光滑圓潤,漆黑如墨的小痣。

她有些疑惑,示意路易解釋。

“根據技術識彆係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被精心修剪打磨過的人類影像。這個影像在真實人類的基礎上,幾乎百分之百的身體參數,都被做過微調,或者是美化。但我們不能理解的是,唯有一點,在整個完美的虛擬形象上,隻有這一點,沒有經過任何修飾。就像是沒有打碼的私人信息,暴露於人前。”

路易繼續邊說邊思考:“我覺得這是非常不符合邏輯的。一個一絲不苟給自己調整影像參數的人,應當是一個極其嚴謹,對外在形象也非常在意的人。然而她修改了所有參數,卻獨獨留下一顆小痣……這有什麼意義呢?她想向外界傳遞什麼信息?”

林沅搖了搖頭:“沒必要非得用正常人的邏輯來推測。”

安妮也不由自主地加入進來:“她一定非常在意這一點……即使經過嚴謹地修飾,也有一點希望彆人注意到……有種隱秘的感覺,可以說是在傳遞信息,也可以說是……在炫耀。”

莉莉絲剛被林沅拂下雙手,此刻難免有些情緒低落,無精打采地插科打諢道:“你們彆說,這手加上這痣,好像是挺性感的。”

眾人突然齊齊轉頭看向莉莉絲,把她嚇了一跳:“……乾嘛?”

“也許的確得神經病才能理解神經病的邏輯。”路易一言難儘地看著她。

丹尼爾注視著虛擬屏,似乎在自言自語:“中年,女性。真實身材樣貌也依然很好,甚至不遜於修飾後的。美麗,大方,得體,非常溫柔。可能不僅不變態,甚至看起來過於正常,平易近人。”

“這是在乾嘛?”安妮小聲問,不敢打斷他。

“大概是……側寫?還原嫌疑人真實麵貌?”莉莉絲也有些不太確定。

丹尼爾卻忍不住離屏幕更近了。他時不時地放大或縮小影像,語速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對自己整個人的全身上下,她最滿意的隻有這一點小痣。社交,舞會,每一次最不經意的禮儀,她都喜歡在不動聲色間展示自己完美無瑕的雙手,和這顆恰到好處小痣,以期得到一點情緒上的波動。”

“完美主義,極致浪漫,極致奢華……差不多就這些了。她的形象都是虛假的,我看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丹尼爾最終還是放棄了分析。

“安心啦,這顆痣什麼也說明不了。還是先按照之前的進度,處理好各種輿論吧。”莉莉絲大大咧咧地安慰他。

然後她慢吞吞地轉向林沅:“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嗎?”

林沅緩慢但堅定地搖了搖頭。

莉莉絲等人隻能無奈地接受了現實。這個結果是可以預見的,畢竟他們剛騙完了人。

但路易還是有一點不甘心:“真的不加入嗎……一如那天我們共同完成的一切,‘信天翁’始終致力於實現帝國的公平正義,這不也是你一直以來想要得到的嗎?”

他又轉頭去蠱惑安妮:“你呢?要不要加入?”

莉莉絲也點點頭:“我很喜歡和你們一起,阿沅,安妮。你們是我見過最可靠的人。”

連丹尼爾都忍不住勸道:“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的戰友。”

林沅卻隻是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們。

安妮到似乎有一點點興趣,不知是出於任務的需要,還是真心實意:“……你們所說的監視貴族,是什麼意思?”

莉莉絲耐心解釋:“追蹤可疑的動向,收集可用的證據,隨時反饋給殿下。”

路易補充道:“你可以把這理解成新貴族對舊勢力的趕儘殺絕,也可以理解為我個人信念中的公平正義。”

他看起來冷硬如鋼鐵,幾乎一字一頓:“隨便……反正,我從不懼怕任何罪名。”

他慷慨陳詞,看起來凜然大義,但林沅實在按不下心底湧上的澀意,隻是敷衍了幾句,終究還是婉拒了他們。

“好吧。”莉莉絲藏不住自己的失望,醫院的冷白光混著慘淡的日光投在她嬌俏稚嫩的臉上,顯得有些頹然,“我們屬於殿下,自然也屬於你。無論你喜不喜歡,當你需要的時候,‘信天翁’會站在你身邊。”

林沅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視線掃過搶救室,研究員似乎感到困倦,坐在維生艙旁邊,手臂撐著頭,有節奏地一點一頓。

她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任何人。

可是某人似乎並不想輕易放過她。走廊儘頭出現一位軍官,由遠至近,在林沅等人麵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禮:“殿下,我奉皇儲殿下的命令而來,接您去宸宮。”

威廉的通訊也如期而至。林沅確認了一下文字內容,有些疲憊地站了起來。

她婉拒了安妮想要跟著她的意願,也婉拒了路易等人希望她慎重考慮關於加入他們的請求。

林沅很快離開醫院,行走於宸宮寬闊雄偉的走廊中。繁複的冷色調油畫和白色理石雕刻隨處可見,仿佛支撐著整個建築的骨架。

雖然這半年來進入宸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總覺得這裡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威廉·霍恩海姆在書房中等她。林沅想要敲門,卻被門口的軍官神神秘秘地阻止。

她推門進去,才發現威廉正撐著頭,帶著神色中濃重到抹不去的疲憊,似乎在閉眼小憩。

林沅輕手輕腳地想要退出房間,威廉卻立刻有所察覺地醒了過來:“……你來了,阿沅。”

她隻好有些心虛地行禮問好。威廉卻隻是走過來,牽著她的手,讓她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

麵前放著的,是關於正式承認林沅繼位合法性的起草文書。

“殿下……”她看起來有些惶恐地想要起身,卻被威廉不容拒絕地按下。

林沅感受著自己肩膀上溫熱又有力的手掌,輕輕歎了口氣:“殿下,您還沒有對我提出的問題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想用這個來搪塞我嗎?”

她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威廉,墨色的杏眼在白皙精致的臉龐上,如同閃閃發光的星星,眼神溫柔而倔強。

其實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對著威廉,她始終有一種不知緣由的有恃無恐。

仿佛是來自於命運的呼喚,或者是靈魂的本能。

威廉也隻是溫和地看著她。冷峻的麵容因為眼神的柔和而軟化,細密修長的睫毛遮不住眼底的情緒,卻顯得更加豐富。

“先彆急著拒絕我,阿沅。”他輕輕將一支筆塞進林沅泛著些許冷意的手掌中,一手攬著林沅的肩,一手包裹著她握筆的手掌,帶著她一筆一劃、不容拒絕地在起草文書上簽下“威廉·霍恩海姆”的英文字母。

林沅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藏不下自己心頭的巨震。

威廉卻並沒有解釋太多,隻是含糊其辭地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要記住。人的一切都可以拿來利用。從皮囊血肉,到生老病死。”

他微微歎氣:“等你學會物儘其用的那天,就真的不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