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利場(1 / 1)

“可是殿下。”她看著手執長劍,此時此刻堪稱意氣風發的威廉·霍恩海姆,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

“有時候,蠢人比壞人的破壞力,要大得多了。”

談話間,其餘幾位書記官也陸續到了場。威廉並不理會他們,徑直拉著林沅坐在整個圓桌的上首。這樣再加上十位書記官,正好十二個人,坐滿了整個圓桌。

據說在星際協會時期,每一任樞密院的十二書記官,都是秘書長最忠心耿耿的心腹。最後更是冒著被屠戮殆儘的風險,將某位秘書長生生推上皇帝的寶座。

可是如今帝國的時代,樞密院竟然一步步發展壯大,到了要與皇權相爭的地步,這是哪一個帝王都沒有辦法容忍的。

眼看著皇儲並不說話,一位頭發像一團劣質紅線球的書記官十分不屑地開口:“殿下如今是看不上咱們這些老骨頭了。不僅置聯盟利益於不顧,還幾次三番想要拿我們這些半截入土的老家夥尋開心。”

威廉靜靜地看著圓桌中央,並沒有把視線投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的表情冷漠,整個人像是一尊萬年不化的冰山石像。

見他不予理會,又有書記官想要把矛頭對準林沅。他們翻動著手中關於林沅的資料,時不時地竊竊私語。

終於,一位書記官清了清嗓子,開始對她發問:“林沅殿下,您作為文學學士出身,為何要選擇就讀康倫大學的天體物理學呢?”

“個人興趣罷了。”林沅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的考試成績和麵試影像都在康倫的資料庫中,大人可以隨時抽取核驗。”

又是一陣嗡嗡地竊竊私語。剛才的書記官似乎猶豫了一會,繼續艱難地開口:“您是否能保證,對康倫的天體物理學資料不存在泄露風險呢?”

“我不太明白,先生。”林沅平靜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如果是核心的涉密資料,那麼有保密科技來保證材料的安全性。如果是非涉密的資料,在學術交流的過程中難免會公開出去。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風險和特權,我會遵守所有相關規定的。”

嗡嗡聲似乎更響了,幾位書記官在激烈地爭論著什麼。他們看著陳鶴明,似乎要求他來做最後的質詢。

陳鶴明歎了口氣:“殿下,我的同僚們都很想知道,您是否有不讓康倫學術界卷入政治鬥爭的能力?就今天來說,您的一舉一動,似乎有乾涉帝國政治的風險。”

“我不太明白,您指哪方麵?作為皇儲未婚妻的正常政治活動,算是乾涉嗎?”

“伶牙俐齒的狡辯!”一位看起來脾氣十分急躁的書記官忍不住大聲嚷道,其他書記官斜眼覷過去,但都沒有阻攔他。

威廉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似乎又想站起來,被林沅的眼神安撫了。隻是他銳利的目光一直釘在那位書記官身上:“你最好知道,此時此刻,能張嘴也是一種值得珍惜的特權。”

“殿下又要威脅我們嗎!”暴躁的書記官反倒比威廉更激動,他拍著桌子,聲量越來越高,“如今帝國的榮耀是我們一票一票投出來,一天一天乾出來的。殿下要過河拆橋?”

“當初十二書記官投票,在殿下和陛下之間做選擇,不是我們一票一票保住了殿下的位置,您還能有今天嗎?”

這話實在太僭越了,隱含的內容也讓林沅暗暗心驚。

陽光逐漸落下,室內越來越暗。樞密院古老而高聳的穹頂像巨石一樣壓抑住所有人的呼吸。神像眼神悲憫,俯瞰著眾人狼狽的爭鬥。身旁殉道的天使眼角垂淚,無聲悲鳴。

林沅注意到威廉的手上青筋暴起。她原本以為自己必然勸不住一場血腥的發生,卻沒想到威廉逐漸平複自己的呼吸,硬生生把反擊的衝動壓抑下去。

她怕場麵太過不可收拾,急忙開口:“我隻想完成自己的學業,先生。不會參與任何我不應該出現的場合。”

一位沒有開過口的書記官突然嗤笑,打斷了她:“您今天不就陪同殿下來興師問罪,想要把我們的工作歪曲成對陛下的不滿嗎?”

林沅眼神安撫威廉,心中冷笑:“先生這話就說岔了。”

她微微昂首,眼神冷冷地看向那位發言的書記官。

“第一,樞密院提前一個月就知道訂婚日期,卻仍然把推進會安排在儀式這天,這是流程的失職。”

“第二,推進會未完,卻沒有人提前通知陛下更改視察事項,這是工作的無能。”

“第三,在重大失誤的情況下,仍然自恃功勞,不把陛下和殿下的話放在眼裡,這是態度的不端。”

室內一時寂靜地鴉雀無聲,那位被質問的書記官臉色漲紅,又想嚷嚷,卻被其他書記官暗中製止了。

“不論是陛下、殿下,或者皇室任何人,都無意挑起爭鬥。”林沅語氣平靜下來,耐心地勸解道,“殿下今天不小心傷人,會去看望那位受傷的先生的。”

寂靜的氛圍一時間又變成了沸騰的開水。

“什麼意思?”那位急脾氣的書記官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衝威廉怒吼。

“殿下這是想要給自己脫罪了?”

旁邊的人隔著老遠拚命用眼神暗示他,奈何這位書記官接收不到。

威廉掂了掂手裡的銀色圓球,一瞬間再次揮出一把半長的匕首,直直插在圓桌上。

“殿下……”陳鶴明喃喃開口,幾乎兩眼一黑,林沅能從他的語氣裡感受到這個人的心在滴血,“報修也是要錢的,這桌子老貴了……”

那位暴躁的書記官還想開口,終於被他左右兩邊的同僚起身跑過來按下了,甚至還有個人拿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十分不滿的看著這兩個人,漲紅了臉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書記官們分列在圓桌兩旁。暴躁書記官這邊的五人在林沅右手邊,另外五人在她的左手邊。

“從前繼任投票的時候,為了在我和陛下之間抉擇,樞密院就分成了兩派。”威廉緩緩開口,林沅仿佛從他的笑意中聞到了血腥的氣息。

“加上那位一直在外沒有返回的書記官,十二人投票製幾乎一直勢力平衡,互相壓製。”

他環視著在場諸位,森然一笑:“如今是讓自己成為多數派,還是保持舊日的和平,且看諸君的選擇了。”

隻剩五人的那一方麵麵相覷,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起身質問,另外一方卻蠢蠢欲動,像看見獵物的餓狼。

威廉帶著林沅起身走出樞密院,不再理會身後的紛爭。

彈劾,恐怕會被永遠擱置下去了。

身後有人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是陳鶴明。

林沅回頭望去,發現在他身後,恢弘的建築大門旁,也有一處天使殉道的神像。

對眾生的悲憫和對犧牲的興奮在神像的臉上交織,映著陳鶴明的臉。林沅仿佛從這張萬年不變的怯懦中感受到被深深壓抑著,卻仍然湧動的情緒,像火山下翻滾的岩漿。

威廉似乎轉瞬即逝地勾起了唇角,但林沅沒有看清。她聽見威廉對陳鶴明說道:“我想最近天氣很好,可以釣魚了,先生。”

陳鶴明彎下腰,壓抑不住興奮的身體微微顫抖,深深地對他們行禮:“遵命,殿下。”

在返回宸宮的飛船上,林沅撐頭望著威廉,默默不語。威廉注意到她的神情,耐心地開口:“想問什麼就問吧,阿沅。”

“殿下這樣,是不是太激進了?”林沅沉思道,“倘若有人不能理解殿下的苦心……”

“我有什麼苦心,阿沅?”威廉放鬆緊繃的身體,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我這樣的人不值得同情。”

林沅心裡歎氣。你不想活,可我不想跟著你死。

她明白未來注定無法平靜。在收攏皇權的過程中,威廉隻會遇見一個又一個對手,也注定越來越表現得像一個暴君。

改變威廉不易,改變帝國更難。

她望著窗外逐漸變成一個小小黑點的樞密院,心裡有著微微的迷茫。

“彆怕。”威廉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身側的手。

“不論走到哪一步,我都會在你身邊。”

林沅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沒什麼好怕的,殿下。”

威廉有些不滿:“你很久都不肯叫我的名字了。”

林沅並不理會他,隻是好奇地轉移話題:“在樞密院的時候,您為什麼說十二書記官在您和陛下之間作抉擇?”

威廉輕輕摩挲著她的手,神情陷入到一場悠遠的懷念中。

“因為準確來說,父皇不是我的父皇,而是我的叔父。”

“母親嫁到帝國後,與我的父皇日漸恩愛,並且有了我。可是一場意外以後,父皇去世,我隻有三歲。在讓我繼位、母後垂簾聽政,以及複活父皇的某位兄弟姐妹之間,樞密院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以及權力的鬥爭。”

“當時的首席書記官桑德蘭先生在無數暗殺中保下了我,並讓雙方達成一致。”

“激活叔父作為人造人冰凍在樞密院地底的身體,讓母親帶著我改嫁給他。叔父成了父皇,我成了唯一的皇子,和岌岌可危的皇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