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散的地磚碎塊濺到了旁邊“天使殉道”的雕像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刻痕。
在聖讚教廷的傳說體係中,有一位純白的幼年天使,為人間的安寧撕碎自己的翅膀,以神血和神羽撫平戰爭後被重創的人間。
雕像旁邊刻著一行英文讖言:以此為新生的起點,並獲得靈魂的永寧。
神使是否永寧,林沅不清楚。在場的四位書記官不得安寧,這她倒是看出來了。
每位書記官都被幾十上百個極細小的銀色顆粒環繞包圍。威廉在空氣中伸出手,五指慢慢向上、向中央聚攏,而那些細小的顆粒們也隨著他的手勢逐漸收緊,離書記官們的要害越來越近。
他們肉眼可見地汗流浹背起來,卻仍然色厲內荏地大吼:“你這是要乾什麼!威廉……霍恩海姆!”
他們甚至連名帶姓地喊著皇儲殿下的名諱。林沅注意到威廉的臉上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隻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想必各位都知道,軍部研發的新品武器沒經過大量的實戰測試,性能往往是不穩定的。”
他看起來閒適得很,甚至在被困住的幾位周圍踱步:“我知道諸君品格高潔,寧折不彎。隻是我這樣一直撐著手也很累,萬一哪下手指抽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幸留著各位的命,好給你們賠罪。”
說完,他的食指就極細微地輕輕顫動了一點點,是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距離。一枚銀色顆粒瞬間消失在原地,像子彈一般彈射出去,將其中一位書記官的製服帽子瞬間擊落。
受擊的書記官大叫一聲,臉上冷汗撲簌簌抖落下來,再不敢亂動一點,甚至開始戰戰兢兢。
陳鶴明倒是看著還很平靜,隻是無奈地勸道:“殿下這是何必……兩相爭鬥起來,是要帝國內部兩敗俱傷嗎?”
坐在圓桌上首的國王麵色古怪,卻不發一言。既沒有阻止威廉,也沒有開口繼續訓斥書記官。
林沅伸手緊了緊身上還略帶餘溫的軍裝外套,暫時謹慎地沒有發言。
“殿下,您,您勸勸皇儲殿下……這,這算怎麼回事兒,哎呦……”陳鶴明看起來有些著急了,“咱們坐下好好談談,這推進會畢竟還在進行……”
林沅看向威廉,威廉隻是對她搖了搖頭。林沅便沒有理會陳鶴明。
眼看著氣氛就這麼僵持下去,其中一位看起來年紀最大的書記官終於忍不住再次嗬斥道:“好,好,殿下威風!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大不了為國儘忠。殿下大鬨樞密院,屠殺書記官,且看千古名聲,如何被唾罵殆儘吧!”
說著竟然想往那些球體上撞過去。可是那些智能機械又不是冰冷的刀刃,這樣撞過去暫時散掉,造不成任何傷害,隻是瞬間又重新聚攏起來,把跌坐在地上的老書記官包圍住。
林沅歎了口氣,默默走過去,借著銀色圓球的縫隙把老書記官攙扶起來。他原本還氣哼哼地不想理會,沒想到林沅的力氣比他想得大多了,幾乎可以說是硬生生把他架了起來,重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現代醫療科技這麼發達,大人想死也難。”她幽幽地開口,聲音在大廳中回蕩。
“為國儘忠更是稱不上。星際帝國的至高權柄,就是帝王本身。樞密院眾位書記官,明知道陛下將會在推進會結束的第二天來訪,卻連個麵也不肯露。”
“藐視皇權,以下犯上。談何儘忠,遑論為國。”
被她攙扶著的老書記官氣得發抖,嘴唇哆嗦半天,卻沒能反駁一句。另外一位看起來年紀稍輕一些,也就是剛剛被打掉帽子的那位書記官,又跳出來繼續斥責道:“你算個什……”
他一句話剛冒出頭,林沅便覺得不妙。果然,威廉沒等聽完半句,便立刻將手一揮。瞬間所有包圍那位書記官的圓球,便朝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和關節擊打過去。
他身上像是被荊棘叢碾過一般,瞬間出現無數道血痕。傷口雖然不算太深,卻幾乎成了個血人,臉更是破了相,隻能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哀嚎。
林沅歎了口氣。不過也無所謂,即使她什麼都不做,難道還會有人認為自己這個未婚妻不算皇權一黨嗎?
威廉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把周圍環境的氣溫也降了幾個度:“書記官選拔看重儀表。大人不懂得什麼話能說什麼不能說,就先安心送到軍部修養身心吧,第十一位書記官的候補官投票可以重啟了。”
一揮手一句話就了結了一位書記官的前途,其餘三位的臉色很明顯便掛不住了。國王也覺得有些不好,不知是覺得威廉行事魯莽,還是怨他越過自己來立威。
“你這是做什麼!”他竟然忍不住倒戈過來嗬斥威廉。林沅冷眼看著,隻覺得好笑。
威廉也懶得理會皇帝。他示意門口的警衛把地上打滾的書記官抬走,卻並沒有撤掉其他人周圍的武器。
“你們知道我這個人記仇。誰對我在意的人有一丁點不好,我睚眥必報。”威廉把林沅輕輕拉到身邊,擋在她麵前。
“今天人是我傷的,可以借此啟動調查程序,你們隨便彈劾我。但是今天的事情,諸位要是不肯好好了結,到時候彈劾皇儲這等好事,怕是你們也沒這個福去享了。”
其餘三人麵麵相覷。十二書記官製度規定,書記官一旦確認有較長時間不能勝任職位,候補官的選舉便要立刻開啟。
那位被帶到軍部的書記官,即使治好了傷便被放回來,恐怕也不得不被邊緣化了。更何況帶到軍部,想什麼時候放回來,還不是皇儲本人說了算?
陳鶴明無奈地開口:“殿下這是……何苦把事情鬨到這樣,還出手傷人……”
那位年老的書記官再次冷笑著開口,試圖火上澆油:“殿下是覺得自己位置穩固,殊不知這裡……”
“你也差不多得了!”陳鶴明怒斥道。一改之前那種小心懦弱,大概是被今天這個無厘頭的展開給氣懵了。
“還請殿下先把武器都收了吧,我也好去喊其他人。”他努力平複了情緒,轉而對威廉說道。
其餘兩人都對他這副認慫的樣子頗為不滿。那個老書記官看起來還忍不住想再嚷嚷兩句,被陳鶴明瞪了好幾眼。
“好,好,好!真是當初瞎了眼,怎麼選了你這個慫包上來!”剩下那位始終沒怎麼開過口的書記官,此時也忍不住把矛頭對準已經出門去找人的陳鶴明。
威廉沒有理會,他沉默著收了武器。那無數顆粒最終又隻是凝結成一顆銀色的小圓球,回到他的手裡。
林沅忍不住探頭過來看了幾眼。威廉感歎道:“軍部那些人總算研究出了一個有點用的東西,聽說還是從地球帶過來的那些老古董裡麵提煉出來的。”
“這東西如果能量產的話……”林沅心裡忍不住有些忌憚。
“哪有那麼容易。”威廉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麼,“本來從地球上帶到帝國的東西就不多,幾千年過去更是不剩什麼了。一共也才提煉了幾顆。”
國王突兀打斷了他倆的交談,聲音裡還帶著沒消下去的怒氣:“你今天這是乾什麼?你翅膀硬了,來這裡耍威風?”
林沅簡直被氣笑了。她覺得“慫包”這話倒是沒錯,隻是罵錯了人。
如今看來,陳鶴明倒未必真是什麼“慫包”,這國王倒是個貨真價實的。
她看看臉色鐵青的國王,再看看麵無表情的威廉,不得不感慨,威廉母親的基因太過強大。不管是外表還是性格,她都不知上麵坐著的這個人,怎麼能生出威廉這樣的兒子來。
年邁的老人坐在屬於首席書記官的頭把交椅上,支撐著嶙峋的骨頭,似乎氣得狠了,忍不住劇烈地嗆咳起來。
他喘了半天氣,慢慢挪下來,幾乎要把指頭戳到威廉臉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平時不去跟書記官搞好關係,如今什麼人都能在我麵前胡鬨。”
“你在這裡耍威風,回頭彈劾案難道要我給你擺平嗎?”他越說越激動,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好一陣。林沅簡直擔心他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全都吐出來。
剩下兩個書記官看著這場鬨劇,臉上表情都有些幸災樂禍。
威廉卻仍然恭恭敬敬:“父皇累的話,就先去休息吧。我和阿沅在這裡就足夠了。”
年邁的皇帝仍然忍不住嘟嘟囔囔的,林沅有些聽不清,想必不是什麼好話。但他也不再執意留在這裡,似乎是擔心一會其餘七位書記官知道事情經過,會來責難他。
林沅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在警衛的攙扶下逐漸遠去,轉頭望向威廉:“不生氣嗎?”
威廉淡漠地擺弄著手裡的圓球,不停地變出各種槍支和刀劍,看起來玩心大起:“有什麼好氣的……有他沒他都一樣。”
“放心吧。”他變出一把中世紀風格的長劍,銀色的劍身錚亮,閃著森森寒光。
他將長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劍指圓桌背後浮雕刻繪的曆年首席書記官畫像:“在我們所有的敵人裡麵,他是最不值得費心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