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白天受驚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退,躺在彆墅客房柔軟的床榻上,林沅又做夢了。
她現在已經發展到習慣了自己的夢境,甚至開始好奇又要發生什麼。左右不過是劇本中的劇情,隻是細節更加豐富,彌補了她對原劇情幾乎快要模糊的印象。
可能是習慣了的緣故。這一次的夢境,她感覺自己心態格外的平和,身上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視線仿佛是在高空中極速飛行。她俯身望去,一片片燈火通明的城市中,似乎能看見生活得富足且安康的人們,正在享受寧靜的夏夜。
隨著飛行距離的增加,眼前的景象越來越熟悉,林沅突然明白,這次的夢境竟然是在赫斯塔星,大公官邸的附近。
她的身體突然下墜。再次睜眼,大公官邸的景象展開在眼前。
赫斯塔大公似乎並不在家中,大公夫人正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攬著懷裡泣不成聲的女兒。
“倘若輻射實驗是不可避免的結局,那麼我們也絕不懼怕與帝國開戰。”眼淚從舒晏往日平靜沉著的雙眼中不斷滾落,“這不是你的錯,好孩子,不要自責。”
“對不起……媽媽。”撲在大公夫人懷裡的“林沅”聲音已然嘶啞,“倘若這麼多年我不是隻顧著自己所謂的情愛,而願意在帝國經營權勢和心腹,至少我應該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就知道這件事。”
她抬起頭,試圖抹去母親的眼淚:“或者至少……至少我不應該盲目地嫁給他。”
舒晏卻搖搖頭:“不是的,孩子。帝國對擴張的野心,早不是一日兩日。他想把你作為吞並聯盟的棋子,也絕不是臨時起意。我和你父親,怎麼可能不去責怪揮刀的棋手,而選擇責怪你呢?”
“林沅”緊緊抱住母親,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無限的痛與悔夾雜其中,讓在夢境旁聽的林沅也忍不住心中哀痛。
視線一轉。上次在夢中見到的哥特式城堡,再次出現在眼前。林沅已經明白,這就是位於星際帝國首都星的皇宮——宸宮。
此時熊熊大火將輝煌巍峨的建築包裹其中,四處是淒厲的呼喊,仿佛地獄之門洞開,魔鬼降臨人間。
她的身體輕鬆越過重重火焰和滾滾濃煙,進入城堡中。仍然一絲不苟地穿著一身帝國軍裝的威廉·霍恩海姆,正沉默地站在視野中央。而在他的對麵,頭發淩亂、一身狼狽的“林沅”被兩邊的軍官押著,跪在他麵前。她的表情冷漠,與之前的懦弱判若兩人。
威廉抬手看了眼手裡的東西,輕鬆捏碎:“你這是要來殺了我嗎……皇後?”
“既然已經離婚,就請稱呼我的名字吧。”跪在地上的“林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可惜。”威廉竟然笑了,“反叛軍可能不會管這些。”
他不再理會“林沅”,接過下屬遞來的武器,轉身大踏步向外走去:“帶殿下從後邊突圍,不論誰阻攔你們,格殺勿論。”
畫麵突然全部模糊,仿佛一陣颶風將林沅裹緊在天旋地轉的世界,她在夢裡被眩暈到想要嘔吐。
等到視野逐漸清晰的最後,她發現自己跪在濕漉漉的泥土上,一些身著帝國軍裝的士兵把她的頭顱死死地按在地上。不遠處,原本要帶她突圍的守衛已經被儘數殺害,爭著空洞的眼睛望向狼狽的皇後。
僅有的視線中,昔日繁華的城堡被夷為平地。屬於星際帝國的四色旗已經悄然落下,新的旗幟緩緩升起。隻是不知為什麼,不管林沅怎麼努力,都看不清新旗幟的圖案,仿佛夢境單獨為它打上了馬賽克。
她聽見一聲槍響。逐漸模糊的視線儘頭,白鴿振翅飛翔。
又是一陣眩暈。在夢境即將被撕碎的瞬間,現實中的林沅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突然從床上坐起,緩了很久才減輕一點那種天旋地轉的眩暈感。
梅星的夜晚微微有些涼意。借著窗外點點星光,洛可可風的裝飾顯得整個屋子柔和而靜謐。逐漸平複的林沅慢慢減緩原本極速的喘息,她輕輕向後捋了一下額發,感覺抹到許多冷汗。
她又撫了一把臉頰。不出所料,又是滿臉的眼淚。
“威廉·霍恩海姆……”她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一切罪惡和愛恨的開端,一切麻煩和不幸的根源。林沅突然覺得心底有股無名的火氣極速升起,帶著要把一切燎儘的憤怒,想要燒儘折磨了自己將近一年的無助和迷茫。
她穿著長長的白色睡裙起身,在自己隨身的小手包中翻找了半天,又忍不住在屋子裡翻箱倒櫃,終於在一個老舊的工具箱裡,找到一把多功能的小錐子。
林沅忍不住在手上試了試。不太尖銳,但大力戳下去,估計弄個血肉模糊也是不成問題的。
其實她心裡明白這樣非常可笑。但還是忍不住把小錐子藏在衣袖中,輕輕推開門,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在後半夜極度安靜的莊園彆墅中,林沅像一個孤魂在遊蕩。
負責安保的小機器人看見了她,掃描後沒有出聲,隻是在屏幕上顯示:“需要幫忙嗎,殿下?”
林沅緩了緩搖了搖頭,對著夜間模式的小機器人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它也就順從地退下了。
林沅知道威廉的房間就在二樓長廊的另一端。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乾什麼,一錐子把他戳死?未免太可笑了。
但就像是夢遊一樣,她忍不住一步步向威廉的房間挪過去,每邁一步,眼淚就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滾落。
最後在她幾乎忍不住要跌倒在地上的瞬間,一個有力的手臂突然拽住了她拿著錐子的右手,並在林沅發出尖叫前輕輕捂住她的嘴,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房間。
在關上門後的瞬間,林沅靠在門上本能地掙開右手,向眼前的人刺去。
在錐尖離這個人還有不到一公分的距離時,借著窗外的微光,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誰。
“你瘋了?”林沅低聲斥責道。
“我看是你瘋了。”林深的語氣非常冷漠,似乎不帶任何感情。
林沅訕訕地放下胳膊,錐子“叮當”一聲,輕輕滾落在地麵上。
林深也鬆開了她,彎腰撿起錐子,轉身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你是希望星際帝國失去皇儲對銀河聯盟開戰,還是希望銀河聯盟失去一個可以打入帝國內部的渠道?”
“你知道我殺不了他的。”林沅靠著門緩緩蹲下,環抱住自己的雙膝,把下半張臉埋進臂彎裡,似乎這樣會有一點安全感。
“拋開他門口的守衛機器人,就說現在的醫學技術,哪怕是把人剁成細碎的肉快,隻要心臟和大腦勉強完整,怕也是不愁救不回來。”她的聲音因為哭過,加上靠在臂彎裡的緣故,有些悶悶的。
“那你是為了什麼?”林深忍不住微微拔高了聲調,“劃幾道方便自己爽一下,然後順理成章地讓他退婚,再找借口跟銀河聯盟開戰?”
“姐姐。”林深歎了口氣,“不是這個也會有下一個,對帝國和聯盟來說都一樣。如果是你們,至少情況還可控一些。也許你覺得我說的話冷血。可但凡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林沅抬頭望向他,夜色中看不清林深的表情,卻能聽出他話語中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恨,混雜著咬牙切齒的血腥氣。
“我還沒有問你,你什麼時候來的?”林沅緩了緩,突然轉移了話題。
林深努力平複了心情:“大概兩三個小時前,你們結束晚宴回到房間後。我解決了學校那邊的事情就過來了。原本是打算明天來的,現在想想,還好沒有。”
“林深。”林沅喚著他的名字,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如果憑我一個人的婚姻就能換來聯盟和帝國的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這對我來說,其實算不上什麼犧牲。”
聞言,林深抬起頭看著她,眼神中有著微微的震動。林沅繼續解釋道:“我怕的不是我的幸福或者未來。而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或者放任,最後的結果,仍然是……”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命運是個怪圈,我沒有自信做那個逆天改命的人。我憑什麼這麼自信?我拿什麼來自信?用你對銀河聯盟科技做的一丁點貢獻、用人民對赫斯塔星虛無縹緲的信仰、還是用我和威廉·霍恩海姆之間根本不存在的感情?”
林沅看著林深的眼睛,再一次幾乎忍不住想要落淚的衝動。
她突然抬起頭向門邊走了幾步,背對著林深,不想讓眼淚再掉下來:“從羅勒斯號的舞會到現在,我總算想明白了,你明明就一直有事情瞞著我。你什麼都知道,可是卻什麼都不肯說。我始終在這個世界上孤立無援。每個人都想要我正視命運,哪怕這樣做隻是推著巨石的西西弗斯。”
她忍住了眼淚,轉身回頭望著林深:“我就活該這麼可笑嗎,林深?”
林深沉默了一會,站起身向她走來。
他有些踟躕地輕輕牽起林沅的手:“也許這樣解釋聽著像狡辯,但是姐姐,所有我能讓你知道的事情,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早已經全數告訴你了。”
“讓你這麼傷心……對不起。”他的聲音也充滿了悲傷。
他試圖對林沅許下承諾:“請相信我。你隻需要在星際帝國站穩腳跟,其他的事都交給我。我保證……”
林沅看著他,心裡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絕望。
梅星夜晚的星光下,兩個不能確定未來走向何方的孤魂,隔著時間和記憶長河無聲對望。
命運前路,百孔千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