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不知該怎麼接這句話。隻覺得自己在風中淩亂了很久,思考該震驚、恐懼、質疑或者是道謝。
她再一次認識到,即使威廉在她麵前仿佛戴上了一層麵具,永遠努力試圖表現得紳士甚至溫柔,他仍然是未來那個殺伐果斷、以暴製暴的君王。
“姐姐……”好在林深終於出現,給她解了圍。
“阿深,跟爸媽報平安了嗎?”她趕緊轉移話題。
林深點點頭:“給爸媽發過通訊了。他們說銀河聯盟大概一個星際日,也就是48個銀河時後,就確定可以獲得許可到達梅星了。”
林沅暗暗鬆了口氣。她回頭去看威廉,卻發現他微微低著頭,神色肅穆中夾雜著些許惋惜。
“48小時……這麼快。”他認真地看著林沅,“梅星的主人蓬帕杜夫人聽說你們到了這裡,非常希望可以賞光參觀她的莊園。當然……你也可以回絕,我會告訴她客人今天受到了驚嚇,需要休息。”
林沅看了一眼林深,見他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便熱情地應承下來:“我們初次來到這個星球,哪有不去拜會主人的道理。那樣未免太失禮了。”
臨出發的時候,林深卻接到了學院的通訊,似乎是實驗項目進程出了一點問題。於是他暫時留在軍用飛船上,林沅和威廉一起前往蓬帕杜夫人的莊園。
“蓬帕杜夫人曾經是星際帝國一位勳爵的妻子。”在小型的短途飛船上,林沅正觀察著舷窗外樣貌十分特彆的城市,便聽到身邊的威廉輕聲說道。
他們在一個鋼鐵洪流般的建築集群中穿梭,黑灰色是飛船兩邊唯一能看到的顏色。所有聚居區的牆壁全都高聳入雲,如同巨人俯視著渺小的人間。飛船在狹窄的縫隙中勉強穿行許久,終於等到空間越來越寬闊,兩邊冰冷的厚牆似乎在一瞬間集體後撤。
一個十分寬廣的城市中心廣場出現在視野中。橢圓形的遼闊空地推開陰沉且充滿壓迫感的建築,留下市民們活動的空間。
一座身著白色宮廷長裙的女士雕像矗立在廣場中央,於半空中懸浮。因為自轉的動作,她的衣袂也像隨風搖擺的花枝一樣上下翻飛,如同在空中起舞。
飛船從雕像麵前掠過的一瞬間,像是夫人姣好麵容上盈盈一動的淚痣。
“這是梅星首都的城市地標,蓬帕杜夫人像。”威廉沒有什麼感情地側頭望著窗外。從林沅的角度看過去,隻覺得他脊背挺直,整個人冰冷堅硬如同冬季的寒風,摻雜著徹骨的霜雪。
觀察這個人,常常讓林沅想起冰川矗立的極地深海。人類踏足的領地之外,鯨魚挺身仰頭浮出水麵,卻隻留下半朽的骸骨,和狂風的呼號幽咽。
過了城市雕像,仍然是和之前一樣的建築集群。隻不過這次是從寬闊處變得越來越窄。
等到眼前一亮時,他們終於從一線天般的窄縫中駛出。
眼前的景象似乎突然增加了飽和度,變成色彩鮮明的大片草地,還有各種各樣的動植物。木頭圍欄隔出一片片不大不小的生活區。一個田園詩般寫意的莊園出現在視野中,和剛才充滿壓抑的城市區風格有著天壤之彆。
他們在飛船專用的停泊地點上降落。一位身著華服的夫人早已等待在那裡。
幾人互相見禮。蓬帕杜夫人像攬著自己的女兒那樣親昵地攬著林沅向彆墅走去。她看起來似乎尚未到中年,雖然眼神有著歲月洗禮的痕跡,但皮膚仍然細嫩白皙。細細描繪的墨眉下,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盛著人間芳菲的盛景,高挺的鼻梁微帶駝峰,玫紅的薄唇勾勒點綴,錦上添花。
林沅輕輕嗅著她身上一點好聞的花香,隻覺得難怪剛才在飛船上,威廉說蓬帕杜夫人曾是星際帝國多少勳貴皇族的夢中情人。
她從年少時便因為平易近人的性格和熱情如火的作風,在帝國的上層社交圈子中遊刃有餘。與勳爵成婚後,更是作為社會風尚的引領者,在大大小小的內宮瑣事上替當時還是皇後的威廉祖母悉心處理。
後來威廉的父親繼位。她為了避嫌,加上勳爵過世,便買下這顆第三國的星球,慢慢成為了星球主,並嘗試加入了獵盟。
“從前便聽說殿下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蓬帕杜夫人細細打量著被她半攬在懷裡的林沅,笑著說道,“如今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比照片和視頻還要好看。”
林沅謹慎地說著些客氣話,把夫人也恭維了一番。
“皇儲殿下很少到這裡來,哪次來都忙得很,匆匆就走了。今天是托殿下的福,我這裡也蓬蓽生輝了。”蓬帕杜夫人撐開一小把折扇,笑的時候略微遮住下半張臉,眉眼彎彎。
林沅注意到她青蔥般的十指末端仔細塗染了鮮豔的正紅,上麵還畫了一點白色的玫瑰圖案。
“夫人的指甲真好看。”林沅表情微帶天真,笑著說道。
“這個呀。”蓬帕杜夫人漫不經心地抬起手臂,打量著自己精心養護的左手,“我吩咐人在後麵的園子裡種出了一些洛麗瑪絲玫瑰,實在滿意得很,便忍不住把它們畫在指甲上了。”
“我聽說兩位殿下正是相逢於羅勒斯號,想必也見過那裡的白玫瑰吧。”
說話間幾人便走進了彆墅的大門。林沅原本以為,既然外麵是田園牧歌般的風光,彆墅內大概也是田園一樣詩情畫意的靜謐,沒想到甫一進門,便被眼前金碧輝煌的熱鬨景象震驚到。
說是彆墅,這裡其實更接近一個小型的城堡。整個大廳光彩奪目,不知是用金箔做裝飾,還是內外純金的材料,讓明晃晃的金黃色從四周家具一直鋪展到頭頂。天花板上繪製著富麗堂皇、色彩鮮豔的油畫圖案,巨大的水晶吊燈從十幾米高的頂端向下延伸,幾乎垂落到瑰麗繁複的地毯上。
一個小型的樂隊在大廳中歡快地演奏。幾對男女在輝煌的燈光下,熱烈地跳著交誼的舞蹈。
夫人帶著他們走到角落裡,稍微安靜一些的沙發處。偶爾有幾個年輕人過來打聲招呼,很快便走開。林沅雙手接過夫人遞來的酒杯,神情有些局促。
威廉略略打量了一眼。蓬帕杜夫人注意到,笑著撐起折扇,微微搖了搖:“沒有酒精呢,殿下放心。”
林沅隻好輕輕品了品。水紅色的液體散發著花的清香,確實沒有什麼酒精的味道,甚至可以說沒有味道,更像是帶著花香的白水。
她略抿了下,便想要輕輕放下杯子。
一位金發碧眼,典型日耳曼人長相的年輕男士走了過來。他身材魁梧,比威廉要更加壯碩一點,隻是不及他挺拔。眼窩深陷,眼角微微下垂。同樣是藍色眼睛,他的藍色顯得更加深沉濃鬱,帶著些頗具攻擊性的銳利,整個人神情看起來太過精明。
“殿下日安。我是獵盟的安德魯·亨特蘭,一個做些小買賣的商人。”他熱情地自我介紹,用一杯看起來像是紅酒的液體與林沅碰杯。林沅隻好隨著蓬帕杜夫人一起站起來,又微微喝了一點。
威廉卻坐在沙發上沒有動。林沅似乎能感覺到他有些緊繃,像是拱著脊背的獅子,表麵在漫不經心地安睡,實際卻做好了進攻的姿態。
安德魯也略略朝威廉舉杯示意。威廉頓了頓,很敷衍地拿起杯子,好像恩賜一樣地輕輕抬了一下,並沒有喝下去。
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正在蔓延。
“好啦,那就不打擾了。”安德魯倒是仿佛並不介意,他笑得豪邁,衝蓬帕杜夫人點了點頭,“明天再找您談生意,今天有貴客,我就不多叨擾了。”
蓬帕杜夫人微微行禮:“祝您玩得開心。”
她看起來非常客氣,不比對林沅和威廉的態度差。林沅有些好奇,蓬帕杜夫人注意到她的神情,笑著解釋:“這位亨特蘭先生是獵盟總理事的兒子,也是獵盟的副理事。他說的小生意……大概是指一些交易星球的買賣吧。”
林沅非常吃驚。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平易近人,甚至可以說有些普通的年輕人,竟然就是那個神秘獵盟的副總理事。
“這些年,獵盟的勢力極速擴張,已經開始不斷尋求讓自己站上宇宙政治舞台的渠道了。”威廉在她身邊解釋道,似乎並不避諱讓蓬帕杜夫人知道他的態度。
“您好像……不太喜歡他?”林沅輕聲問。
威廉輕輕笑了:“直覺吧……我不喜歡一些氣場不和的人。沒關係,我對他的態度不影響銀河聯盟與獵盟的關係。你也不必因為我的喜好而去猶豫與獵盟的接觸。”
“隻是請務必謹慎。”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不覺得這樣一個心機深沉、極速擴張的體係,是一個好的交易對象。”
他似乎話裡有話。林沅注意到蓬帕杜夫人一邊聆聽,一邊輕輕搖著扇子,好像在思考什麼,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等蓬帕杜夫人起身去後廚檢查晚宴製備情況時,林沅觀察了周圍,確認沒有其他人。她好奇地問威廉:“夫人好像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