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最後向威廉發送的坐標,是一片遠離屍山的曠野。
星際帝國的飛船隊列從另一個方向接近了他們,沒有看到那片可怖的景象。
“阿沅,你沒事吧?”飛行器進入了隊列最前方的帝國軍用飛船中。林沅跳下艙門,出現在她眼前的就是全副武裝的威廉·霍恩海姆,還有一整個醫療團隊。
林沅惶恐地道謝。威廉立刻讓屬下給銀河聯盟與大公夫婦回信,同時讓醫療機器人為他倆檢查身體。
他本來就冷肅的眉眼此刻頗有些不讚同地看了一眼林深:“未成年駕駛飛船,您這樣做也太冒險了。”
林沅回頭望了一眼,剛想說什麼,便見林深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對不起,姐姐,都是我的錯。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哪裡還有臉活下去。”
林沅:“……”這個戲精。
她趕忙安慰,同時也是向威廉解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太草率了。彆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她轉向威廉,再次表情真摯地道謝:“多謝殿下,要不是您冒著這麼大的風險趕來救我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威廉領著他們向休息室走去,聽到林沅這麼說,表情有些和緩:“不必客氣,阿沅。我正好在梅星……度假。從大公夫婦那裡聽說你受到襲擊,飛船進入緊急求救模式,發出的坐標在梅星附近,立刻就往這邊趕。”
飛船馬上要駛入遷移點,林沅望著黑洞一樣的前路,明顯感覺和自己來時不是同一個方向:“……威廉,我可以問一下,這是哪個遷移點嗎?”
“是從梅星到塵星,然後再到這個未命名的星球,有一條公共的遷移路線……你們不是靠著導航坐標到這裡來的嗎?”
“我對星際遷移不太熟悉。”林沅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表現得有些赧然,“塵星是哪裡?哎呀,不好意思,這些星球的名字我總是記不住。”
她睜著一雙杏眼,滿目依戀地看著威廉,看起來非常真摯。
威廉耐心地解釋道:“是位於帝國邊境的一個工業星球,和各地貿易來往非常頻繁,有著全宇宙最多、最複雜的遷移線路建設。”
林沅心裡微微震動,仔細觀察著威廉的表情,他看起來很鎮靜,甚至有些隱隱的驕傲。
這讓林沅心裡的疑惑更深了。她和林深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林深微微搖了搖頭。她隻好把心裡的疑惑暫且按下。
威廉非常紳士地給他們安排好了兩個相鄰的房間,就被不停響起的通訊再次叫走了。
林沅等了幾分鐘,還是忍不住敲響了林深的房門。
她進了屋子,剛想開口,林深衝她搖了搖頭。
他轉身拿出一張光板,敲了一行字,遞給林沅。
“用這個,防窺屏。”
她隻好就著板子一點點敲字,體驗了一把薄晚的不便,暗暗發誓一定要給她設計一個可以實現生物神經係統感應的器械,能做到心裡想什麼就發什麼。
“他可疑嗎?”
“你指哪方麵?”
“正好在梅星,正好我們遇襲,正好趕來營救。而我們正好能通過私人遷移路線,正好發現成山的屍體。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私人遷移路線應該是因為我們自動掛了緊急求救模式。這個新款飛船擁有宇宙公共線路的最高權限,在緊急求救模式下甚至可以通過全宇宙百分之九十的私人線路。我怎麼可能沒有把握就帶著你出門呢,姐?不是這麼意外的情況,我是不會讓你陷入危險中的。”
“……老實說,我現在覺得你也非常可疑。”
“天地良心。全世界除了爸媽沒有比我更希望你安全的人了,姐。”
林沅盯著光板,很久沒有說話。
林深看著她莫測的臉色,歎了口氣,從林沅手裡主動拿過光板,又敲了一段話,刪刪減減,很長時間才遞給她。
“這裡是多方交界的邊境,常有星盜出沒。我會離開銀河聯盟的邊境,恰巧也是想要帶你去威廉剛剛提過的那個塵星。這個飛船擁有帝國的邊境許可,中間不會經過任何第三國家,所以我才沒有防備。我們在帝國邊境遇見第三國境內的星盜,緊接著他們就向我們發射了可追蹤航向的太空導彈,將我們逼出了帝國境內。”
林沅仔細看過了這段話,再次用光板詢問他:“你覺得誰最可疑?”
林深搖了搖頭,示意她現在下定論還太早。
林沅猶豫了一下,用光板告訴林深:“之前我沒有跟你說……我在那片屍體上,離飛船最近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刻在後背的印記……像是什麼植物莖葉的圖案……有點像,一個被燒掉一部分的……”
她手指停頓了很久,一點點敲下。
“金色鳶尾花。”
“但是我不能確定,所以一開始沒有告訴你。”她很快補充道,“用這個給任何人定罪還為時過早,我明白。”
林深安慰她:“我已經用飛船修好的加密通訊傳回了影像資料。真相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林沅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林深收起光板,輕聲對她說:“去休息吧,姐姐,我們馬上就要到梅星了。銀河聯盟很快便會來接我們,隻是獵盟的行政許可大概需要幾天時間。彆擔心。”
林沅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房間休息。
不知是不是躺下前經曆的一切太過讓人疲憊,她在淺眠中沒有感覺到任何放鬆,隻有愈演愈烈的頭痛。可是偏偏又陷在半夢半醒中迷迷糊糊無法醒來,覺得心裡異常煩躁。
“陛下……”
那個尖銳淒厲的女聲又在夢裡響起來了。伴隨著陣陣哭腔。
林沅非常想罵醒她。哭有什麼用?為什麼要去祈求一個對你毫無愛意、鐵石心腸的人?祈求就能獲得憐憫的話,世界上也不會有捕食者和待宰的獵物了。
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何來憐憫。
哭聲正斷斷續續惹得她煩躁,夢裡的場景卻慢慢變了,聲音戛然而止,視線突然一轉,變成一對年輕的男女正牽手漫步。
身著中古歐洲經典宮裝長裙的女士,與一位身材挺拔修長的軍官手牽著手漫步在草坪上。他們走得很慢,似乎要這樣一起待到天荒地老。
林沅突然有點好奇他們在交談些什麼,在夢裡,竟然就這樣順應心意飛到了他們身邊。
“……從此聯盟與帝國將共同守護全人類的榮耀與幸福,終止一切貧窮與殺戮。願舉世界之力,凡人類有所踏足的星辰,皆要建成永遠和平、安定、無災無痛的伊甸園。”
“阿沅。”
她突然驚醒了。敲門聲禮貌地響了三下。是威廉·霍恩海姆。
“阿沅,梅星到了。”
“好的……咳。”她一出聲,被自己嗓子的沙啞程度驚到了,稍微清了清,才繼續說道:“……我馬上來。”
門外的人紳士地應下。
她感覺到臉上有些涼意。不可思議地摸了摸,竟然已經淚流滿麵。
“這算什麼啊。原來我竟然還是個關心人類命運的情種呢。”林沅有些驚奇地笑了,不以為意地抹了抹臉頰,隨手找了點紙巾把眼淚擦乾。
隻是心裡空落落的,有種不明所以的悵然。
誓言啊……全世界最廉價的東西。
誰要相信這個?她滿不在乎地想。
換好了衣服,簡單理了下頭發。林沅走出房門,發現威廉仍在不遠處站定,眺望舷窗外的景象。
“……威廉。”林沅總是忍不住心裡想要稱呼“殿下”的習慣。她隱隱明白自己心裡其實一直有些害怕,說不清是對命運,還是對眼前這個人。
現在望著這個背影,她的腦海中都是夢裡那些聲嘶力竭的祈求,和誓言背後充滿期待的心。
……真是讓人沒辦法不怨恨啊。林沅心想。
威廉卻在梅星的陽光中轉過身來。仿佛夢中一直想要看清的臉終於具象,林沅的心裡漲滿了莫名的酸澀和交織的愛恨。
“怎麼了,阿沅?”威廉有些吃驚地望著她,表情帶著驚訝和憐惜。
林沅疑惑地望過去,威廉隻好局促地解釋道:“抱歉……因為我發現,你好像哭過。”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呢?因為剛才受到了驚嚇,所以不小心偷偷哭過了……真是丟臉。”林沅微笑著回應。
威廉微微上前一步靠近她,抬起左手,似乎想要做些什麼,又好像感覺有些冒犯,猶豫了一會,隻是小聲道:“沒關係……你現在很安全。”
“當然。宇宙中恐怕再沒有比您和您的軍隊更讓人有安全感的存在了。”林沅客氣地恭維著。
“說起這個……”威廉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辭,“在你休息的時候,那夥星盜的首領,已經在逃亡邊緣星球的途中被我的部下抓住了。隻是他什麼也不肯交代,很快就趁人不注意,偷偷自儘了。”
“抱歉。”林沅感覺他好像總是在跟自己道歉,“沒能審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是我沒做好。”
“……怎麼會呢,您彆自責。”林沅忍下心底不斷加深的疑惑和懷疑,僅僅表現出終於放心了的樣子,“那麼其他人呢?”
威廉·霍恩海姆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在奇怪她為什麼會這樣問,隻能不假思索地老實回答道:“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