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完，程櫻感到心跳有點快。

這首歌的歌詞，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程櫻不想承認，但她不又得不承認。她想起的，是白啟言。

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開白啟言的聊天框。

信息仍停留在白啟言課上給她發的那條詢問她需不需要幫忙的信息。

程櫻點開輸入框，手指停頓，最終還是按了返回鍵，關閉了微信。

但，怎麼會想到他呢？

她收起手機，把注意力回收。

抬手滑動點歌台，發現已點歌曲的列表裡，出現了一首徐佳瑩的《尋人啟事》。

程櫻雙眉微蹙，看到台下九哥向她打了個手勢，示意讓她開始演唱。

程櫻立刻反應過來，是有人花錢點的歌。

如果是客人花錢點的歌，金額會全數歸歌手擁有。

九哥是個很不錯的老板。他很賞識程櫻的歌聲，每個月給程櫻3500的工資，每場駐唱還不遺餘力地幫程櫻拉客點歌。

前奏旋律響起，程櫻起身，雙手扶著麥克風，開始演唱。

這是程櫻的習慣。每當有顧客點歌，她都會起身站立演唱，以表達感謝賞識。

“請讓我擁有你，失去的時間。”

“在你流淚之前，保管你的淚。”

這首《尋人啟事》，程櫻不是第一次唱，唱起來很自如，但卻帶著莫名的傷感。

她隱隱覺得有點蹊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想太多了。

但這首《尋人啟事》的歌詞，和《喜歡你》的歌詞，仿佛有一種呼應。

兩首歌的歌詞，像冥冥中帶著默契的對話。

莫名地，她又想到了那抹淺色身影，那張散發著暖陽氣息的臉龐。

連續唱了一個小時後，程櫻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她起身前往洗手間。

她伸出雙手，看著水流下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出神。

晃神間，指間似乎仍有被白啟言牽過的觸感，那股暖洋洋的局促感，不經意間，又從腦海中跳躍進程櫻的胸腔。

程櫻又再甩甩頭。每當有處理不了的困惑，程櫻都會下意識甩甩頭，強迫自己收回思緒和憂慮。

這個時候，兩個穿著jk超短裙的女孩推門進入洗手間。

“天啊，白啟言好帥啊！我都快被帥暈了！”

“果然是ai大佬劉教授欽點的入室弟子，年紀輕輕就在cvpr上有論文哎。據說被引用的頻率還很高。”

“而且我還打聽到，啟神目前單身，沒有女朋友！”

“噢～某人是不是有什麼非分之想啊？要不要師姐幫幫你？”

其中一個齊肩短發的女孩雙手捧著自己的臉，照著鏡子在打量自己，一雙眼睛彎成了一對新月的形狀，滿臉寫著期待與歡喜。

那是女孩子心動的表情。

程櫻看過很多女孩臉上有這樣的表情，卻認為自己此生都與這種狀態無緣。

因為不與任何人進入親密關係，是她的人生決定。

而她的決定，無人能撼動。

程櫻用紙擦了擦手，離開了洗手間。

又來到台上，程櫻坐在高凳上，垂眸陷入思考，下意識抿緊了雙唇。

如果方才洗手間裡的女孩，口中所說的，是同一個白啟言。

程櫻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那麼這首《尋人啟事》有可能是他點的。

《尋人啟事》的歌詞，會不會就是他要對她說的話？

如果真的是這樣，難道，他聽懂了自己所唱的《喜歡你》？

一瞬間，程櫻仿佛被一股巨大的不安感籠罩著。

心意暴露了。甚至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暴露了。

程櫻一向是個會潛意識隱藏自己心思的人。而習慣性的隱藏，有時候會連自己都被自己騙了。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畢竟過往，都能隱藏得非常好。隻要甩甩頭，那些不能如願的心意就會隨著忙碌的生活而消逝。

根本不需要像此刻，不得不麵對心意被暴露下的赤裸期待。

但她卻深知自己根本無法回應任何人的情感期待。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深邃的眼眸裡蒙上一層淡淡的憂傷。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對白啟言，她有著強烈得不容忽視的不忍和不舍。

但她還是不確定這股不忍和不舍到底是什麼。就像下午在課室裡拒絕他的好意一樣，她不想用對待其他人的方式對他。

難道，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她，對白啟言，是一見鐘情了嗎？

緩緩抬手，點了一首徐佳瑩的《光陰獨白》。

如果《尋人啟事》真的是白啟言對她說的話，如果她真的是對白啟言一見鐘情了，那麼，她希望用這首《光陰獨白》回應白啟言。

也希望用這首歌，回應自己那不切實際的、既魯莽又失控的心意。

在唱到“觸不可及，璀璨難私有”的時候，程櫻的胸腔裡有一道隱痛越發明顯。像一把尖銳的刀，不緊不慢地紮向了她的胸口。

她將視線轉移到兩個酒廳鏈接處的落地玻璃上，在一群觥籌交錯、交頭接耳的大學生中，找到了白啟言的身影。

視線裡，是他在側頭和一個女孩相談甚歡。兩人有說有笑，女孩的臉上，蕩漾著心動的笑容，迷人又好看。

程櫻本能地想收回視線，但她強迫自己看著這一幕。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睫毛隨歌聲輕顫，悠悠地唱出了最後一句，也給這段還沒開始就注定要結束的隱晦情意畫上了句號。

“風輕頌自由，我傾聽歲月溫柔。”

曲終，程櫻回頭，台下掌聲如雷。

-

九點半的時候，九哥在台下向程櫻招手，示意她下台。

程櫻點開歌曲輪播，向九哥所在的吧台走去。

九哥指了指麵前的高椅，示意她坐下。轉身向旁邊的侍應喊了一句。

“小海，把餐拿上來。”

九哥回頭看向程櫻，臉上有一股欲言又止的意味，伸手從吧台的左側給程櫻遞來了一杯淺紫色的雞尾酒。

“來幫幫忙，看這杯忘情水，口感如何？”

程櫻拿起酒杯，輕抿一口。

入口微甜，後勁辛辣酸澀，尾調是薄荷的清爽。果然是忘情水。

程櫻眉尾輕挑，語氣調皮：“九哥，這杯忘情水，絕對大賣。”

九哥：“哈哈哈！行！承你貴言！”

“櫻姐，老板專門給你準備的大餐。”

說話間，年僅16歲的侍應小海從托盤上取下一盤豐富的牛排餐，放到程櫻麵前。

九哥：“你這丫頭，今天急急忙忙的趕來，肯定還沒吃吧！快趁熱吃了！”

說罷，九哥就離開了吧台。

程櫻看著九哥走開的方向，再低頭看看這一份簡餐。分量合適，搭配適宜，她的內心有一股淺淺的暖意在蕩漾。

程櫻挺喜歡九哥的。

九哥就像一個大哥哥，總是對程櫻散發著恰到好處的善意，既不會讓程櫻感到過分熱情的壓力，又不會讓程櫻有被人際期待催促的緊逼感。

她快遲到了，九哥不會過多斥責，隻讓她趕緊開始工作。知道她還沒吃飯，會為她準備一份合適的晚餐，在離她下班還有半小時的時候，提前叫她下台用餐。

這份公私分明、互不相欠的好意，讓程櫻感到非常舒服。

所以程櫻在九哥麵前，比在其他人麵前，都要放鬆和自如。

吃完飯後，程櫻起身把餐盤拿到後廚洗碗池裡，並順手把洗碗池裡的碗也一並給洗乾淨了。

程櫻很感恩能有這份兼職工作。

每個月3500的底薪，再加上顧客點歌，平均一個月能有4000的收入，對於程櫻來說非常重要。

起碼不用伸手向家裡要。

爸媽關係很差，誰都不願意多搭理她，每個月罵罵咧咧地隻給她八百的生活費。

雖然麵對他們的態度，程櫻早已習慣。但每每要直麵這種不被關愛和重視的情景，程櫻內心深處仍會感到一絲窒息的難過。

剛上大一那會兒，程櫻是寢室裡最後一個買筆記本電腦的人。

甚至連家境貧寒的特困生宋思妍，都在上大一的第二個星期，就在家人的資助下買了一款性價比很好的全新筆記本電腦。

有些家庭，即使貧困潦倒，但父母仍儘力給孩子自己能給的最好，不抱任何埋冤。

而有些家庭，雖說不富裕，但區區一個筆記本電腦還是能隨手買下的情況下，卻不願意為孩子買單。隻拋下冷冰冰的一句，“你已經18歲了，自己想要什麼就要自己想辦法。”

於是，程櫻為了買筆記本電腦，從剛上大一開始，在彆人還沉浸在新入學的歡喜裡，她就已經每天一下課就到處找兼職賺錢。

因為找兼職，她碰了不少壁。

很多不法組織為了騙取大學生錢財，聲稱進群後隻要交一個介紹費，就能為學生優先安排工作機會。程櫻沒有錢交這種費用，她隻能苟在群裡等機會。

但沒過多久，就有學生在群內爆料，交了費用，所謂的兼職也不能確保被招聘。

更何況，根本沒有交過任何費用的程櫻，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程櫻因為找兼職，每天奔波勞碌，卻一無所獲。很多兼職的地點太遠，車費都是不少的一筆錢，再算上時間成本，實在困難。

程櫻長著一張大氣的濃顏臉，也曾想過做平麵模特相關兼職，但在試鏡過程中，差點就被所謂的星探要求拍下不雅照。

那段時間，程櫻十分沮喪，感到人生無比的絕望。好像怎麼走都不對，這個諾大的世界怎麼就沒有她的歸處。

終於在一個暴雨的傍晚，因被一個開滿月季的酒吧圍牆吸引，程櫻走進了良酒歲月的院子，在屋簷下避雨。

也因此而偶然獲得了這個工作機會。

當時，良酒歲月原本的歌手要畢業了，九哥正好在酒廳門前粘貼了巨大的招聘公告，程櫻一下子就看到了這個招聘信息。

程櫻打小就愛唱歌，沒有朋友的她，唱歌是抒發感情的唯一途徑。

她的嗓音柔美悅耳，節奏和音準都格外好。

許是從小不被愛而積攢了太多無法消化的悲傷和情緒，程櫻的歌聲，總有一股能直擊人心的力量。

於是她勇敢地向九哥自薦，在經過了簡單的試唱麵試之後，九哥當場就決定了錄用。並爽快地答應程櫻的要求，給她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

程櫻拿著這筆來之不易的錢，給自己買了一個二手的筆記本電腦。

所以九哥，對於程櫻而言，是一個恩人般的存在。

要不是因為有九哥招她為駐唱歌手，程櫻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買得起一個普通的筆記本電腦。

但程櫻不是一個會自如地表達自己心意的人。

她把這份感恩，藏在每次工作時的認真裡，藏在每次幫酒吧做力所能及的小事裡。

晚上十點一刻，流金歲月酒廳裡的顧客，已經不多。大多數顧客都是附近的師生，而大部分學校宿舍的門禁在晚上十一點。

程櫻穿上深灰色毛呢外套，背起帆布包，準備回寢室。

她走到酒廳門前，拿起了自己的裸色長柄雨傘。此時，右邊的光輝歲月酒廳傳來了一陣歡呼。

程櫻轉過頭，看到昏暗燈光下，站在投影幕布前的白啟言，被三五個女孩簇擁著。

“啟神，楊姿師妹可是專門為了你來的，你今晚要負責把她送回家哦！”

一個留著中長卷發的女孩，笑著把身邊穿超短jk裙的短發女孩，往白啟言麵前推。

是程櫻在洗手間偶遇到的那個滿臉寫滿了心動的女孩。

女孩長著一張甜美可人的瓜子臉，眼眸活潑機靈，短裙下有著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站在陽光溫和的白啟言身邊，很是般配。

程櫻垂眸，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落寞。

她下意識甩甩頭，深呼吸一口，抬手將左耳垂落的長發攏到耳後。撐開傘，走出了良酒歲月的大門。

光輝歲月酒廳裡，白啟言透過玻璃窗，看到一身灰黑色的程櫻打開雨傘，消失在酒廳門前。

他帶著楊姿穿過人群，來到許策身旁。

“阿策，這是藝術係的師妹楊姿，我還有些事，晚點回。外麵下雨，你幫幫忙，送師妹回去。”

正拿著酒杯高談闊論的許策，看到白啟言身旁嬌俏迷人的楊姿，兩眼放光，立刻放下酒杯迎了上去。

許策一邊打招呼，一邊向楊姿伸出手，“沒問題！我一定把人安全送回去，楊師妹是嗎？我叫許策。”

楊姿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她可是專門為了白啟言來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楊姿側身避開了許策的手，轉頭試探性地向白啟言說道。

“白師兄，我其實也不趕時間，我有點餓，不如……”

沒等楊姿說完，許策大聲回應：“楊師妹，你餓了嗎！？走，我帶你去吃夜宵啊！就前麵不遠，有一個鹵煮特彆香！”

白啟言拍了拍許策的肩膀，對兩人說道：“好，那你們一起去吃點東西，我這邊有點事，先走了。”

白啟言快步向外走去，拿起門前掛鉤上的外套和雨傘，一頭紮進了又濕又冷的朦朧雨夜裡。

程櫻出門後，打著傘，往學校走。

良酒歲月離程櫻的學校不算特彆遠，大概需要步行30分鐘左右。程櫻一般十點下班，步行個30分鐘十點半就能到校門口，再步行六分鐘左右能到寢室樓下。

但今天因為給後廚順手洗了碗，耽誤了點時間，現在已經十點二十分了，程櫻決定抄近路。

這是一條昏暗僻靜的小路，途徑大學城附近的居民區。

十點過後，附近居民樓裡的燈光寥寥無幾，大部分人家都已入睡，路上格外安靜。

走到一個拐角處，程櫻隱約中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低聲抽泣。

她下意識抱緊自己肩上的帆布包，放慢腳步，不想發出太大動靜引起注意。

隨著程櫻的靠近，聲音越來越清晰。

走到路口，程櫻停住了腳步，清楚地聽到了拐角小巷裡傳來的人聲。

“嗚嗚……求……求求你們……不要……嗚嗚……”

“嗬！你求也沒用！老子今天就是要把你辦了！”

“大哥，我、我也想……”

“你給老子滾一邊去！幫我看好了！等下老子完事了，就讓你上！”

“還愣著乾嘛！給老子去路口看著點！什麼玩意兒，笨死了！”

一個滿臉麻子的平頭小流氓，被一腳踹到了剛好停在路口的程櫻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