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夏收在愁雲籠罩的氛圍中結束。
鬆林村各家也不例外,今年的稻米經曆蟲害、倒伏,收成減產嚴重,也不知糧稅征收會不會寬鬆些。
不少村民嘴上起著燎泡憂心忡忡的往宋村長家跑。
宋穀道坐在板凳上磕磕煙袋灰,眉間刻著深深的褶皺,歎了口氣,
“明天我往縣裡去一趟,探探口風。你們先回去等著吧~”
不遠處的閆老太太一聽這話心下一喜,立馬放下手上的活,拉上兒媳齊氏去一邊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麼去了。
又勸走一波人,宋穀道突然轉頭問兒子,
“丁家這兩天還是沒動靜?”
宋長林修著鐮刀的手一頓,搖了搖頭,
“這幾天太忙,一直讓阿哲和阿令輪番盯守的。”
說著招來宋令,讓他再仔細和阿爺說說丁家的情況。
宋令對這事駕輕就熟,自從上次見完青芽姐姐後,他和二哥以及姑姑家的表哥們已經在丁家附近建立了個小哨所,專門監視丁家人。
“這幾天丁家全家老小都在忙著收稻,並沒什麼異常,就是那個丁守安,這麼忙都沒出來過一回,不知是不是被打的太嚴重了...”
聽孫子說完,宋村長沉吟片刻,同大孫子道,
“阿揚你來說說,丁家按兵不動,咱們該如何應對?”
宋長林也看向大兒子,頗有些替他緊張。
宋揚今年十六歲了,僅僅比青芽小一個月。
當初宋家因為大兒子有出息且對兒女情長之事不上心,硬生生的拖到十八還未娶親,直到遇到沈雲芙才開了竅。
轉年相差不到兩歲的兄弟倆,便定下了前後腳成親,原本想的是來一場雙喜臨門的大好事,遺憾最終隻有小兒子娶了妻。
宋揚作為長孫自小被阿爺帶在身邊教養,如果不是阿娘苦苦哀求,阿爺本是想把自己過繼給大伯的。即便如此,阿爺依舊對他寄予厚望,今年更是言明想培養他當作接班人。
起初他還怕父親介懷,沒想到阿爹知道後反而舒了口氣,他便更用心的跟在阿爺身邊學習了。
宋揚思索一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孫兒認為人還是要繼續盯的,但是丁家或許已經猜到咱們的動作,所以我們應該化被動為主動,孫兒認為眼下便是最好的入手時機。”
“哦?說來聽聽。”
宋穀道來了些興趣。
“丁家的四鄰中,張家是與其最不對付且口碑最佳的,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倆家人從來沒有任何交際來往,即便迎頭對上,楊伯母都不曾理睬那曹氏。所以阿爺不如趁此時夏收不利人心最薄弱時,許些好處,打探打探當年沈伯母生產前後丁家的異常之處,或許能搜羅些產婆的信息。”
宋穀道滿意的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阿揚真是長大了,可當一麵。不過...許利乃是下下策。”
隨即話鋒一轉,眼中露出幾分鋒芒。
“這麼多年咱家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對雲芙對丁家都鮮有過問,查起當年的事來不免引人注目。這樣,張家有一女應是待嫁之齡,讓你娘借著給你相看的名義去張家走動走動,如何?”
宋揚素來鎮定的臉上露出幾分錯愕,之後便紅了臉。
“孫兒,孫兒聽從長輩的安排。”
楊氏知道後,心裡即使有幾分不快,也被自己強壓了下來。
她倒不是嫌棄張家什麼,隻是,老爺子竟拿她兒子的婚事做筏子,未免有點太過。
對大伯哥,她自知她們整個二房是對其有虧有欠的,怎麼償還都不為過,她雖在過繼兒子的事上有些私心,但她拚著生下三兒一女,不僅努力為宋家開枝散葉,最終也過繼了一個兒子。
長林和她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不過這些心思她對誰都沒說,因為自家那個憨子遇到大伯哥的事更是個沒有下限的,說了也沒用。
因此,第二天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去了張家,誓要打探出更多消息來,以免真牽連到兒子的婚事。
另一頭,宋村長無奈帶著說也說不聽的老伴和小孫女阿媛,趕著牛車去了縣裡。
見到大孫女,還沒來得及關心,就被告知了縣裡糧價每日都在上漲,勸他買糧的消息。
“縣裡糙米已經漲到了七百三十文一石?”
青芽憂心的點點頭,
“是的,已經連續三日上漲了。鎮上糧價浮動大嗎?”
宋穀道皺著眉頭踱了幾步。
“隻前兩天收完糧去詢問了一下新米的價格,那時還是七百文。”
說完突然站定,看向青芽,
“這風氣...不對啊!是淮州其他地方也有欠收嗎?”
“趙管事已經托人去問了,等有消息後我及時傳信給您。家裡糧食夠嗎?用不用再備上些?我昨日跟著趙嬤嬤買了兩石,一石給了朋友,另一石您載回家去吧~”
青芽一口氣道。
閆氏和老伴對視一眼,格外激動,
“好孩子,還記掛我們乾什麼,留給你那些銀子都買糧了吧~來,這是阿奶特意備給你的,拿去花。”
說著就要把五兩銀子塞給青芽。
青芽背過手,使勁搖了搖頭。
“我不能要,如今家裡正是用錢的時候,我背靠育嬰堂用不上什麼銀子的。而且,我,我也和人做了些營生,能賺錢了~”
隨後眼睫彎彎的把自己與王家合夥賣香酥乾的事說了出來。
宋穀道老兩口不住的誇青芽能乾,心裡卻很心疼這孩子這麼小就要在外謀生活。
眼睛不由得濕潤了。
十二歲的宋媛沒有大人那麼多心思,她隻是覺得這個姐姐好看又能乾!
星星眼的崇拜道,
“青芽姐姐,你好厲害呀~我以後能不能和你學習怎麼做生意啊?”
青芽抿嘴一笑,揉了揉小姑娘的頭,
“我也不怎麼會的,不過,你若感興趣可以隨時來看看~”
“好哦~”
宋媛高興的拍了拍手。
待宋穀道從縣衙打聽完消息,愁容滿麵的回了育嬰堂接老伴和小孫女。
他們沒要青芽買的糧食,也沒有非把五兩銀子再塞給她,有時候銀子在身反而容易招致禍端,特彆是在民生不穩時局動蕩之際。
宋村長從縣衙熟悉的吏員那打聽到,今年的征稅文書已經下來了,依舊遵循十稅三的舊曆。
這下,縣裡真怕是要亂啊...
囑咐好青芽近期儘量彆出門,如果發現苗頭不對,一定要帶著弟弟妹妹回宋家避險。
得到應答後,宋村長忙趕著車往鎮上去了。
他要去買糧。
閆老太太帶著宋媛則半道特意又租了輛牛車,先後去了兩個女兒家告訴他們買糧的事。
隨後便坐車回了村。
直到入夜,宋穀道才趕著牛車悄悄回了家。
“爹,怎麼這麼晚,兒子急得都要去找你了!”
宋長林壓低聲音焦急道。
“排隊等了好久,鎮上三家糧鋪都去了才湊夠這些。又在後山墳場等到天黑才敢下來。你們嘴可給我把嚴了,萬不可讓彆人直到咱家買糧的事。”
“嗯,阿爺,我們曉得。”
宋揚一邊幫著卸貨一邊肅聲道。
今日身上帶的七兩銀子全部用來買糧了,鎮上的米價也漲到了七百三十文,其他糧食均有所上漲。最後他買了五石糙米,七石粟米。
把牛車碼的老高,拉著都有些費勁。
家裡的十畝地交完糧稅還能剩下六石左右的糧,滿打滿算夠吃四個月。下半年又不產主糧,僅能種植一些大豆、高粱、紅薯等輔助作物。
往最壞的打算設想,至少要存夠一年的糧食才保險。
第二天清早,宋穀道敲響了訊鐘。
村民們猜到可能跟今年的糧稅有關,迅速的聞聲而來。
卻沒想到事實比他們想的還殘酷。
不僅征稅沒變,糧價竟然還瘋漲了!
聽完村長的話,底下的村民們全都嗡嗡的議論開了。
若是正常年景,豐收季糧價能漲個三文五文他們都要美上好久,因為他們有糧可賣,他們這的農人一年忙到頭,就指著夏收賺錢呢!
這賊老天,這狗世道!
“行了,現在說啥也沒用,大家夥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多買些糧以防萬一吧。”
對於宋村長的勸誡,有些人上了心,有些覺得未免杞人憂天。
頂多不賣糧就好了,他就不信秋收完糧價還能漲,即使漲,那過了年呢?!陳米的價格總該下來了吧~何苦此時一窩蜂的高價買入,不正好上了糧商的當了嗎!
李老頭衝大兒子搖了搖頭,心道宋村長怎麼越活越膽小了。
宋村長儘到義務後,就沒再管那些搖擺不定或者不信之人。不過但凡有人私下找他拿主意,他都肯定的讓人存糧買糧。
宋家之後幾天又陸續買了幾回糧,量都不算大。
後來當所有人都意識到糧價漲的太不對勁反應過來要屯糧時,糧價已經漲了將近三厘。
漲到人們狠不下心買或者買不起的程度了。
這期間青芽傳書來說,趙管事打聽到原是不僅武安縣受災,淮州南邊的兩個縣也減產嚴重。
更可怕的是,淮州幾百裡之外的申洲城突然戒嚴了,聽說海上興起了一股殺人越貨狠辣強大的海寇,眾多商船遭了難,現如今已然沒有人再敢南下海運了。
朝廷已經派兵圍寇,這也是今年的征稅沒有因災下調的原因。
青芽寄完信,穩了穩神才想起自己要乾什麼。
心裡卻還在忍不住念叨,但願李大哥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