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排骨燜飯(1 / 1)

四季筵 清辰嘿嘿 11195 字 2個月前

從互送禮物後,姚家人也沒有和他們有再多交集。

有時候在清早裡,她會看到姚家小子,那個小名叫狗狗的男孩在放羊。四隻羊裡,三隻大的,一隻小的。全是雪白的山羊,小的似乎已經開始吃草了,但還是緊緊跟在媽媽身邊,時不時地想去偷嘬兩口奶,但它的嘴上被套著一個塑料瓶子底做的嘴套,這使它既吃不了草也喝不到奶,隻能可憐巴巴地粘著媽媽走。

——那母羊應該還在產奶期,為了可以擠到羊奶供給人喝,所以已經不讓小羊喝奶了。

放羊是件不難的活兒,但也不輕鬆。羊群有時候會停留在一片地方很久,有時候又走得很快。總之要喂飽一群羊需要很長時間,這時間裡必須得盯著,不然羊容易跑丟。

四隻羊膘肥體壯的,顯然是姚家小子放得不錯——他每天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就出來,沿著小溪流放羊,等近中午日頭毒了就趕著羊回去。期間他也沒閒著,一邊看羊一邊需要割滿一簍子草,那草應該是下雨羊出不來時所食的草料。溪流邊有很多小岔路,本來被雜草所掩蓋了,但托了他和羊的福,周邊的小路被整理得乾乾淨淨。

放羊的孩子在課本中基本是窮苦人家的代表了,但在這末世中,有著四隻羊的家庭在趙懸看來肯定不能算作窮。

奶製品可以補碘,在這深山裡,沒有海產品,羊奶已經算作很稀有的補品了。

不過姚家小子心善,有一次趙懸在采蘑菇,看他蹲在一處雜草茂盛的地方解下了小羊嘴上的塑料瓶,讓小羊撒歡地去喝奶。

姚家小子看著雖然小,但是他過得也辛苦,清早放了羊,下午又得和父親一起種莊稼,一雙小手又黑又粗糙。

他很靦腆,性格倒是很像他的父親,有時撞見了趙懸也不搭話,而是眼神迅速避開,趕著羊朝遠處走了。

如果這種關係保持下去,那麼他們和姚家人可能會在下半輩子都保持這種淡淡的鄰裡關係。

雙方都知道對方不是壞人,但經曆的末世種種,又都不願意再進一步。

趙懸想著這樣也挺好,雖然她損失了隔壁村的那幾株果樹,但姚家人勤快,田裡多了他們的身影也可以順勢震懾一下那些來偷吃稻子的鳥兒。

隨著小滿的臨近,雨水漸漸充沛起來,不比春天那細毛一樣地綿柔,雨水常常如同瓢潑一樣掉下來,一般是上午豔陽高照,下午三四點時就烏雲密布,雨會以極快的速度和極大的量下了一陣,而後放晴,又是豔陽高照。

趙懸已經掌握了規律,被褥和曬製的食物都是上午拿去曬,然後半下午就收了去。她和路安一般也是清早起來,撈豬草、喂豬、巡田等一係列事情做完,下午午覺後便做些手邊的小事,天黑就早早睡了。

下午那燥熱的空氣會蒸得他們中暑,另外那大雨也不是他們的鬥笠能遮住的。

豬崽子日漸大了起來,所需的豬草也漸漸多了,往常一天一簸箕的量,現在增加到三簸箕。隻不過早上煮好一鍋後分為一天兩頓的喂,倒也不是很累。

下午路安會清理一下豬圈和雞圈,趙懸則做些收衣服做飯之類的活兒。

大下雨的那段時間他們便坐在廳子裡,看著天地間相連的水簾子,嘩啦啦地打出一片塵土味。

趙懸正縫著一個小布袋子,這種小手工她沒做過,因此縫得很慢。袋子有些像個褡褳,正好架在460的背上,有時候撿著一些果子手不夠了可以放進這個袋子裡。

往常460就很喜歡為他們叼東西,但它傻傻的,老忘了嘴裡咬著個袋子,以至於張嘴一甩舌頭,袋子就飛了出去。

路安則正在給他倆的三輪車山輪滑油。潤滑油在農家很常見,隻要沒乾就可以用。另外廳子裡還停著一輛電三輪——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毀壞不算太厲害的電三輪,修一修,要是修好了以後再運什麼東西可就省力了。

姚家人再次來拜訪就是在這個雨天裡。

這一次聽到敲門聲後,她和路安對視了一眼,雙方的眼神都很鎮定,但以防萬一,路安還是撈起了一柄斧子去開門。

與想象中不同的是,門外竟站著姚家妻子和狗狗。

兩人撐著一把鏽得不行的破傘,因為雨勢太斜,他們身子的大半都被打濕了。女人的頭發粘在她臉上,前襟上沾著大塊黃泥,應該是來時摔了一跤。

她斷了一個臂膀,行走起來不好保持平衡,也難為她在這大雨天裡走了這麼久的路來到這裡。

趙懸記得第一次見麵時 ,她丈夫好像叫她“小禾”。

“你們可以幫幫我嗎?”女人神色焦急,還沒等路安回答,她就又說:“除了你們之外,我已經不知道還能找誰了。”

廳子裡,狗狗坐在長凳上,他看著自己和媽媽走進來時踩出的泥點子,很為難地想用鞋子抹去,哪裡知道越抹越臟。

他低著頭,臉有些紅了。

趙懸拿著乾浴巾出來時正巧看見這一幕,她視線馬上轉開。這時候為了避免那孩子尷尬,最好是當做看不見。

路安提著一壺開水過來,給女人衝了一杯熱茶,給孩子衝了一杯糖水。

狗狗抱著茶杯怔怔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小心地喝了一口。他應該很少能吃到甜的東西,每一口都很細致地品嘗著。

女人即便滿臉焦急,也不忘拍了拍兒子的後背,溫柔地說:“狗狗,你應該先對叔叔阿姨說謝謝。”

孩子慢吞吞地喊了一聲:“哥哥,姐姐……謝謝。”

趙懸將浴巾遞給他們:“問,姐姐,你們……”

女人此刻竟全然沒有注意雙方的輩分已經亂套,她探前身子,臉上有不好意思的神情:“很抱歉這時候來打擾你們,可是我丈夫已經失蹤兩天了,我、我找遍了我能找到的地方,可是都沒找到他……”

姚家這對母子已經一夜沒睡了。

昨日一夜,加之今天一個白日,使這個女人的眼眶已經深陷,眼周滿是灰黑色。

她應該來不及洗澡或者換衣服。這樣的天氣汗出得多,此刻她和孩子的身上傳來了淡淡的餿味。

她說她叫章小禾,曾經是衛生院的護士。他的丈夫姚遠是個程序員。兒子狗狗今年十歲,大名叫姚一諾。

他們一家人之前是在偏北的一處大營地裡生活。那處營地實質上已經成為了一個城鎮了,裡頭的人種植作物,蓄養牲口,製造一些簡單的生活半成品,可以說已經做到了自給自足。

末世爆發時狗狗年齡還小,因此他們夫妻選擇了這個營地住下來,為了給孩子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

營地的主事人人品好,聲望高,營地裡很祥和,大夥也友善,頗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那時因為營地人多,主事人已經考慮是否帶著所有人挪入一個廢棄的小城鎮中,發電挖井,大家各有所長,說不定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

但人口越多的營地,意味著風險越大。

在他們還未搬入城鎮時,疾病再一次爆發。不知道源頭是誰,隻知道病傳得飛快,幾日光景人就死了很多。不得已,姚遠帶著妻兒逃了出來。

此後一直流浪,沒有人們互相幫扶,要找口吃的都困難。章小禾說他們得去南方,南方有山,不會餓死他們。

因此他們一路跋涉,來到了這裡。

決定住在這裡是倒也不是因為看到路安和趙懸,是因為初入這裡,他們看到滿山的樹林和清澈的溪流後,覺得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種田放羊一定很好,才準備尋一棟房子定下來。

他們特意避開了趙懸所住的村子,也怕疾病突然再次爆發在自己身上,但他們知道這對小夫妻不是壞人,因為他們會因為兩瓶醬油,就回贈自家兩大掛鹹肉。

姚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豬肉了,曾經的八頭羊讓他們吃掉了一半,剩下的羊不能讓他們坐吃山空,因此即便已經嚴重營養不良了,他們再也沒動過吃羊的念頭。

這個時代,一塊肉,真的可以救活人命的。

因此當丈夫已經失蹤一夜後她隻能想到尋找他們幫忙。

“他昨天下午就沒有回來了,狗狗說他看見了一隻野雞,想要抓就跑進林子裡去了。我等他等了一個晚上,不見了人,天一亮就出去找,可是也沒找著。”

趙懸有些吃驚:“昨晚上不是下了一夜的雨嗎?”

章小禾點了點頭,抹了一把眼淚。

路安說:“姚大哥要是自己走的話,走不了多遠的。昨下午下了一場雨,晚上又是一場,大概是被困在哪裡了。”說著他和趙懸對望了一眼。

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

——他們想到一處了,他們怕姚遠踩上了那兩個捕獸夾。

那可以死死夾住幾百斤野豬的夾子,一旦夾住人腿,那人腿必定是斷了,流了血,再加上經受一夜暴雨,恐怕……

“小禾姐,我看這雨馬上要停了,下雨不好上山,等雨停了我們就陪你上山去。”

說完,趙懸和路安已經開始準備上山的東西了。鬥笠和雨衣是必不可少的,另外還帶上一盤繩子與一柄斧頭。趙懸挑了兩套姚家母子可以穿得乾淨衣服給他們換上,狗狗個子太小,因此隻罩了件路安的大T恤衫,剛好到他膝蓋處,就當裙子穿了。

趙懸和路安一人騎了一輛三輪朝山腳下駛去,趙懸載著狗狗,路安載著章小禾。因為下了雨,地麵上還很潮濕,時不時有一兩個水窪,小三輪在這種路上並不好走,但省事不少,另外如果姚遠真是因為腿傷了不能走,還能用車載回來。

隻不過斷了腿的人在這末世也活不長久。

小三輪騎到山腳下就停了,幾個人徒步上山,路安本想讓狗狗坐在車鬥裡等,但孩子很倔強地搖頭,低聲說,“我會跟上你們的。”

無法,隻能帶著他。章小禾少了一隻胳膊,登山已經很困難,自然牽不了孩子,路安和趙懸在前頭開道,也顧不了他,但狗狗卻一路默默緊跟著,也沒有掉隊。

趙懸沒有告訴章小禾捕獸夾的事情,她也不是善人,這末世早沒有了法度,告訴了他們等於給自己找麻煩,但趙懸也不是壞人,心裡並不希望無辜的姚遠因為捕獸夾受傷。

路安和她想法一致,兩人都是抿著嘴默默朝山林深處爬著。

——他們從來沒有在大雨之後進山,一是道路不好走,二是怕塌方。

即便是植被茂密的山嶺,因為雨勢過大的緣故,一些陡峭的地方還是會塌方,另外路滑很容易摔跤,而現世最怕就是受傷和生病。

也許是心中有事,路安和趙懸走得格外快,捕獸夾的位置很遠,但才走了兩小時就到了。

第一個捕獸夾的位置,沒有。

然後是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個捕獸夾,依舊沒有。

趙懸和路安沒有說話,但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彼此此刻鬆了口氣。

可是姚遠不在這裡,又會在哪裡呢?

附近沒有湖泊,也沒有山崖,隻不過是為了捉一隻野雞,可以跑去哪裡呢?

趙懸巡視了周邊的山嶺許久,沾了濃重水汽的林子,此刻已經彌漫上了厚實的霧氣——大雨過後的霧氣很奇特,往常一般是繚繞在山頂,雨落後霧也隨之下沉,會呈現出一種山頂一片清晰,而山腳圍繞著一片霧氣的奇景。

這種霧氣置身其中的話也是可以看得見的,霧很厚,像是舞台上釋放的乾冰。

一行人商量後準備再回姚遠消失的附近轉轉。

路安走在前頭,他牢牢牽著趙懸的手問:“狗狗,你確定你爸爸是走進這一帶的嗎?”

後頭傳來孩子氣喘籲籲的聲音:“嗯!爸爸叫我等他一會兒,給我抓了吃了就帶我回家了。我看著他跑進這裡邊的,然後等了很久,直到天黑,爸爸也沒回來……”說到最後,他咬著牙,似在後悔:“我應該和爸爸一起去的!”

如果不是為了一口吃的,誰願意去追一隻靈活的野雞呢?

趙懸在村外總是能瞧見那樣多的野雞野雞,但她從來不去捉,因為她知道自己捉不到,但要是沒了路安和460為她捕來獵物,她或許也會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去捕獵。

羊都會為了一口草掉進坑裡呢,更何況是對大自然不熟悉的人呢?

……坑裡?

趙懸或許想到了什麼,她拽了拽前頭路安的手:“再往前走點,好像有幾個墓坑是吧?”

路安的眼睛亮了亮,他點頭,然後帶著一隊人朝更遠處的墓坑走去。

在農村的一些山間是時常有這種墓坑的,全是盜墓人掘來的。早先火葬還不普及時,山間會時常見到一些土墓,那時便有很多人連夜去挖,甚至開著小型的挖掘機。他們可以將墓挖出個三米深的大坑,不要說是人,就連羊掉進去都爬不出來。

其實普通人的墓中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頂多幾個銀元。挖出的大坑卻苦了很多人,因為沒有人去填,坑周邊長出的茅草遮擋住坑洞,放羊的人家發現羊少了,便常常去那些坑裡尋找,往往一找一個準。

這個村子周圍也不例外,幾個坑洞在趙懸拿著筆記本巡村的時候就發現了,並做了筆記。她和路安兩人平時都不往那裡去,就是怕哪天路滑掉進去。

姚遠不是隨意丟下妻孩的人,除非他死了,不然他爬也會爬回家的——很大的原因可能是他掉進了那幾個坑裡。

幾個人匆匆往墓坑那裡走,墓坑那一帶有幾棵百年老槐樹,樹冠與其他樹冠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很容易就能找到。

果不其然,在陽光隕落,夜色已經彌漫上來時,路安在一處大坑裡找到了姚遠。

墓坑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已經變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深坑,裡頭積著很臟的水,在一個角落裡正窩著一個人,全身都濕透了,連衣服都沾滿了黃泥。他垂著頭坐在那裡,懷裡抱著一隻死雞。

“爸爸!”狗狗趴在坑邊上,大聲朝下叫著。

坑有大概有四米深,路安在身上係了繩子,慢慢落進坑裡,他推了推姚遠,“姚大哥……”輕輕抬了抬他的手腳。右胳膊脫臼,腦後有一道傷口,皮肉被水泡得翻了出來,血液不再流了。衣服其他地方沒有破損,所以胸口和肚子應該都沒有致命傷。

此刻的姚遠已經昏了過去,他的體溫很低,但呼吸尚在。

路安將繩子綁在他身上,他在底下扶著,上頭的人用力將姚遠拉了上去。

“趕緊把他搬回家去,他體溫太低了。”路安說著就要背起姚遠往回走,哪裡知道章小禾一把攔下了他。

“我來。”這個女人如此說道,然後在兒子的幫助下,將丈夫馱在背上。她少了一隻手,因此狗狗就在她左邊幫忙托舉著。

趙懸愣了一愣,隨即對路安說:“這邊離山下也不遠,我先去把三輪騎過來。”說完她轉身朝山下跑去。

姚遠不高,一米七多點,再加上營養不良,所以他並不重,相反章小禾的身高在女性中算高的。末世後,再嬌嫩的女人都要挽起袖子來乾活,力氣絕對會變大,因此章小禾背姚遠走回來應該沒有問題。

即便是力氣算小的趙懸,也迫不得已背起過高個的路安。

——章小禾應該不想再承他們的情了,路懸是這樣理解的。當初她背著頭破血流的路安一路上挪回自己的帳子,也是咬碎了牙齒沒有向周邊人呼救。

好在這片老槐樹離村子並不遠,隻是地處一個犄角旮旯裡,姚家人初來這個地方,對這一帶不熟,所以姚家母子在尋找姚遠的時候應該是無意漏掉了這個地方。

將三輪騎到他們下山後的必經之處,很快,她就看見了走在前頭的路安,以及緊緊跟在後頭,臉色卻是鐵青的章小禾母子。

哎,真是個倔強的女人。

心中歎口氣,她一手把著自己三輪的把頭,一手拖著另一輛的把頭,腳上一蹬,一人帶兩車,飛快地迎了上去。

經狗狗的指點,他們駛入了下溪村姚家所住的房屋中。

姚家也是住在村子邊緣的高處,想是誰也不願意住在一個空無一人的村子中心。他們所住的房子也是一棟水泥房,牆上貼著些款式老舊的綠花瓷磚。房屋兩層,前頭圍著一個更加小巧的院子,隻不過圍牆太矮,隻有一人高,院子大門不是厚實的鐵門,而是鐵柵欄門,因為多年無人打理,鐵柵欄門早已鏽跡斑斑了,脆弱地好似一腳就可以蹬飛。院子後方毗鄰的應該是豬圈,被姚家人養上了羊,因為趙懸時不時能聽到屋後頭有咩咩聲傳來。

這棟房子與村子裡其他房子無異,一樓是吃飯待客的廳子,以及廚房,二樓便是臥房。

章小禾和狗狗將姚遠背上了樓,路安和趙懸沒有跟上去,趙懸來到廚房,見缸子裡還有水,便拿了塑料瓢子朝鍋裡舀水,路安默契地坐在灶肚前開始燒火。

廚房有一扇窗,窗下放著一個破長條桌子,桌子上放著幾個瓶罐。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有了,被姚家人用一塊塑料薄膜臨時給封上,因此廚房裡的光線有些昏暗,她將窗戶下的幾個罐子都揭開了瞧了瞧,發現裡頭是些雜糧,有大米小米,也有玉米和豆子。另外角落中還放著一個小圓篾子,裡頭躺著幾顆曬乾的醜蘑菇。

姚遠用命換來的雞還被扔在院子裡。

趙懸原地轉了一圈,正瞧見路安朝灶肚裡添柴火,火已經燒得很旺了。

去年趙懸就將周邊村子可用的東西全都收集了來,後來姚家人應該是沒有尋到什麼可用的東西,現在這房子裡這點可憐巴巴的家什應該是他們自己帶來的。

又歎了口氣,趙懸招呼路安,“走,我們回家一趟。”

……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在兩個村子相連的小道上,一輛小三輪慢悠悠地走著——也許並不是騎車人主觀上騎得慢,而是所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路安蹬著三輪,趙懸站在後頭的小鬥裡,一手扶著他的肩,一手舉著電筒為他照著路。在她腳邊,放著一床用塑料薄膜包得嚴實的厚被子,一捆綠油油的小蘿卜,三個青南瓜,一袋粗大米,另有幾個小壇子,裡頭依次放著一些醃肉,一罐豬油,以及一罐糖。

裡頭的每一樣不是他兩親手種的,便是他兩親手做的。

趙懸有些心疼。

在她嘟囔著收拾東西時,路安倒是在一旁看著她的模樣笑出了聲:“要不彆幫他們了,等那家的男人死了,我們就把他們的羊搶過來。”

正在分豬油的趙懸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這不太好吧……”

——她竟然還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真那樣做了,我們和那餘家三兄弟有什麼區彆……”她一邊說著,一邊合上陶罐的蓋子,並小心地放到三輪車上。

在營地裡企圖□□她的餘家三兄弟,也是差點將路安打死的人——這些身強力壯的男人,沒有父母,沒有妻兒,他們單獨一個人就是危險的存在,聚成眾後更是如同一群鬣狗。

很可笑的是,營地需要他們來守衛 ,而營地最不安定的因素也是他們。

路安和趙懸在他們手裡吃了很多虧,但也因為這些人,他們很快就熟悉了末世法則。

她和路安很少對陌生人動惻隱之心,但他們還保留著情感羈絆,隻要他們知道彼此都活著,他們就一直是人,而不是鬣狗。

到姚家時天色已經透黑了,二人騎著小三輪進入姚家時正看見狗狗提著一桶熱水往樓上走,孩子看見他們後還有些吃驚:“我還以為你們走了……”

路安問:“你爸爸怎樣了?”

“媽媽把他的手接好了,現在在給他的頭縫針……但是爸爸在發燒。”

趙懸抱著被子走過來對狗狗說:“我和你一起上去看看,這是給你家的被子,前幾天剛曬過的……”

說著兩個人都走向二樓。

姚家所住的房子比趙懸所住的要老上很多個年頭,趙懸的房子類似於現代格局,一整套有臥室有廁所。姚家的房子是老式的,所有的房間並在一條線上 ,樓梯上去就是一條走廊,走廊通所有房間。

二樓三間房,他們住在居中的一間裡。

屋子裡很暗,隻點了一根蠟燭。姚遠此刻已經被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枕在章小禾的大腿上,章小禾正捏著一根縫衣針,幫他縫上傷口。

湊近了,趙懸看見那針上係著的是一根長頭發。

她這才意識到,姚遠和章小禾的感情應該很好吧?末世裡很多女人為了方便都剪短了頭發,而章小禾一定是被保護得很好,所以頭發還這樣長而順。

她悄悄把被子放在一旁,章小禾感激地衝她點點頭。

狗狗擔著熱水上來,把毛巾沾濕了,便捧著一直站在媽媽身邊。

趙懸看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退了出來。

院子裡路安正在拔雞毛,雞不同於鴨子有小小的絨毛,開水一燙毛就可以撕下一大片,漏出白白嫩嫩的雞皮。

趙懸拿著手電筒走進了廚房。

灶裡的柴火已經差不多燃儘了,她又投了幾根柴進去。接著拿起帶來的大米,開始淘起米來。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準備煮些省事的飯菜。

薑切末,蒜葉切絲,等鍋熱了便勺了點豬油下鍋,接著便是倒入排骨進去翻炒。

排骨本身有油脂,因此不需要很多油,用小火慢慢炒著,鍋太乾了就可以加些酒或者水,最主要是有耐心,往複幾次,最後一次鍋底乾了油脂隨之就被熬出來,用排骨的油自己煎自己,直到被煎得微微金黃,再將泡發的香菇、薑末、蒜葉子依次倒下去,炒出香味了就可以放點醬油。醬油因為是自己釀造的,比不得商店買的香,但在這物資貧乏的末世已經是最好的調味料了。

這時候無論是排骨還是配菜都半熟,將泡著水的大米倒下去,連同切成小塊的南瓜一起翻炒幾下,最後撒上鹽,加點水,蓋上鍋蓋,隻等飯熟就好。

這樣的燜飯,要加些洋蔥和乾貝下去會更香,隻不過趙懸並沒有在村子裡發現過洋蔥,而海離他們太遠。

這邊將飯做了下去,那邊路安已經把雞清理乾淨了。

趙懸砍了小半隻雞,剩下的大半隻連同內臟一起用鹽醃在一個大瓷盆中。姚家人吃點肉不容易,一隻雞不能在一餐裡就給她造完了。

找了一會兒,她終於在角落中發現了一個爐子以及一個鐵鍋子。

她挑了一些雞油較多的部位,切成小粒和薑絲一起炒,炒出雞油後加入熱水,煮成了一鍋偽雞湯,等雞湯沸騰時她又抽空洗了一把小蘿卜。

小蘿卜是連著葉子一起洗的,這時候的白蘿卜還沒長大,但趙懸貪嘴,等不及了就常常拔了來吃。小蘿卜才指頭大,正是甜的時候,蘿卜葉也還青嫩,沒有苦味,和薑片豬油炒來吃很是爽口。

農村的鐵鍋導熱快,柴燒得火也大,很快就傳來了香味。

趙懸和路安百般無聊,就坐在長凳上撐著下巴看星星。

章小禾安頓好丈夫後才遲遲下樓,不好意思地朝他們笑了笑:“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

“不妨事,反正都要做飯,我還借了你家的柴和水呢。”趙懸安慰道。

路安問:“姚大哥還好嗎?”

“已經睡了,在雨水裡泡了一夜,現在還在發燒。”末世後發燒已經成為了人類的一道坎。“不過,”章小禾又說,似乎在安慰自己,“我可是護士呢,可以照顧好他的。”

排骨燜飯是媽媽教給趙懸的,趙媽和很多父母一樣,擔心女兒在外工作不好好吃飯,便教她做了這道菜,炒好的米和菜倒進電飯煲等著熟就好,但媽媽不知道的是,現代年輕人不好好吃飯的原因大概率不是做飯難,而後吃飽後洗碗難。

末世前趙懸不怎麼做飯,但她喜歡看媽媽和外婆做。她是個很細心的人,很多事情雖然沒做過,但已經記下了步驟。

人作為個體有很大的差異性,比如路安喜歡電子機械,因此他時常會將注意力放在這個機器是什麼運作原理,或者怎麼使用可以讓機器功能最大化。趙懸的世界裡則常常是外婆的嘮叨以及媽媽的囑咐。

媽媽說,這種飯要加點洋蔥更好吃,與芋頭或是南瓜一起燜的話飯也會很甜。

她很清楚地記得媽媽所說的一切,但她卻從來沒有照做過——也可以說是,媽媽教她的菜,教她的生活方式,她從來沒有做過,但很奇特的是,隨著年齡增長,她發現她活得越來越像是自己的父母了。

飯熟後,趙懸撒上一把蔥花,再用鍋鏟將蔥花和米飯拌在一起。排骨一根根的鬆軟得很,幾乎要從骨頭上脫下來。米飯吸收了香菇和豬油的味道粒粒飽滿又油亮,美中不足的是南瓜還沒有完全成熟,不夠甜,但瑕不掩瑜。

這是一道很好看的菜,翠綠的蔥、油光的米飯、金黃的排骨和南瓜,這些顏色可以最大限度的激發食欲。

狗狗在一旁幫忙取飯碗,看著這一鍋排骨燜飯咽了咽口水。

湯還在爐子上燉著,趙懸這時候才下了前頭洗好的那把小蘿卜。飄著晶亮雞油湯水幾個翻滾後,就將蘿卜葉子燙得油綠。

蘿卜葉子可以撈起來單獨做一盤蔬菜,小蘿卜則可以多煮一會兒,等煮得透明了,蘿卜不僅會滲入雞油香,還會更甜些。

她和路安在冬天時常常煮這種偽肉湯,一兩塊肉常常被他們用水熬得再也出不了什麼油水後再吃,幾塊肉和一大盆子水熬出來的不能算是肉湯,頂多就是帶點肉味的開水,但這種吃法可以用來騙想吃肉的肚子。

末世後即便是趙懸這樣的女生飯量也會變大,長期沒有補充油脂的身體會轉而攝取更多的澱粉來達到一個平衡。趙懸可以吃下瓷實的一大碗飯,章小禾也不例外,但她們依舊很瘦。

這五年來趙懸絕少能吃到滋味豐富的調料,味精之類的增鮮劑已經過期,因此她的味蕾變得越來越敏感,南瓜燜熟後變得綿軟,用舌頭隨便一挑就能碾斷瓜肉裡根根分明的纖維,以前淡淡的甜味在今嘗來已經很甜了,排骨也有獨屬於自己肉鮮味,以前她是絕對嘗不出來的,現在她已經可以輕易分辨菇類的鮮、肉類的鮮以及蔬菜的鮮各有什麼不同。

狗狗估計很久沒有吃這麼豐盛的一頓飯了,他先吃大口扒了幾筷子飯,狼吞虎咽下半碗飯後猛然回過神來,覺得這麼好吃的飯菜不應該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不知滋味地往胃裡吞,轉而一小口一小口地細細品嘗著。

章小禾的眉頭微微皺著,心裡還擔心著丈夫。

趙懸和路安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因此雖然這是五年來罕見的一次方桌坐滿的晚飯,期間卻奇跡般的保持著靜默。

趙懸本來很餓了,但克製住隻吃了一碗飯,轉頭看向路安,他也是隻吃了一碗後就放下了筷子。

鍋裡的飯還剩下一半,油亮的蘿卜葉剩下不少,一鍋滾燙的淡雞湯也剩下一大半,因為一直燉在爐子上的緣故,小蘿卜已經被煮成了透明的模樣,薄薄的白色小圓片脈絡清晰可見,在湯中翻滾著像一片片雪花,很是好看。

天已經黑透了,廳中隻剩一支蠟燭迷迷晃晃。

開飯前趙懸已經將排骨飯和蘿卜葉分出一部分,用乾淨的砂鍋盛好放在一邊——這是給姚遠留的飯,他被抬回來後便昏睡過去,趙懸估計他一時半會醒不了,就自作主張地給他留了飯。

章小禾起身就要收拾碗筷,她少了一隻手,一次常人可以將碗壘得很高,雙手端著返回廚房時,她卻隻能拿一半,狗狗起身要幫她,被她輕輕推開:“去打點涼水來。”

男孩聞言很乖巧地就去拿了臉盆,盛了半盆水。

他是個很聰慧的孩子,媽媽隻說了一半話,他卻知道將剩下的飯盛出來,用大碗裝好,反扣上一張碟子,再將大碗放進臉盆裡。

天氣已經很熱了,沒有冰箱,就隻能靠這樣的方法不讓食物變質。留給姚遠的飯菜就置在灶台邊上,半夜裡如果他醒來馬上就可以起爐子熱給他吃。

趙懸眼見無活可乾,就和章小禾打聲招呼準備離開,哪知卻被她叫住。

女人在廚房搗鼓了一會兒後走出來,提著一個籃子,籃子放著一個熱陶罐,正是用來燉淡雞湯的那個。

“這個你們帶走吧,”她略帶歉意地笑了笑。

趙懸發現章小禾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大多數表情都是笑著的,淡笑,苦笑,乃至這略帶歉意的笑。末世後很多人的表情都是麻木的,因為餓,因為痛失親人,因為不再需要社交,所以當章小禾每每露出笑意時,趙懸都不由自主地生出親近之感。

“你們今天很累了,但我看你們吃的又很少……你們待會兒要騎車回去吧?現在天氣熱,這湯也不會涼透,等你們到家了,正好喝點湯。吃了熱的東西,晚上就好睡覺了。”

趙懸沒有推辭,依言接過來。

抱著瓦罐坐進小鬥子裡,路安長腿一蹬,小三輪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慢慢動了起來。

章小禾一直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離開,趙懸看見狗狗不知什麼時候從母親的身後露出一個腦袋來,偷偷朝他們招了招手。

趙懸笑了笑,扭著身子也朝他們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