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乾蘑菇的爐子位於村子的外沿,在那裡建有兩間寬闊的廠房,說是廠房倒也不確切,算是兩間寬大的土牆房吧,裡頭建有烘乾爐子。那是一種一看就知道是自建的爐子,用金屬皮做內膽,外頭包著土牆和磚頭,做了左右兩個一個人多高的烘乾櫃,中間夾著燒柴火的爐子,一根煙囪,一台烘乾泵,簡單地組成了一個烘乾爐,兩個廠房一邊一個烘乾爐,剩下的廣闊空間擺滿了許多四方架子,用兩條長凳架著,粗略一算有上百個,其大小正好可以放進爐子裡去。
廠房裡遍布灰塵,架子早已經被蛛網所占領。趙懸在初次進入這裡的時候看見角落處堆有許多透明塑料袋打包好的竹蓀乾。
竹蓀也是一種可食用菌,白色的杆上套著一圈如蕾絲一樣的小裙子。這種蘑菇生得很好看,但趙懸不怎麼喜歡它的味道。
當然,當末世後已經改掉挑食毛病的趙懸再看到這些竹蓀時,還是失去了吃它們的機會——經過幾年的時間,這一堆的竹蓀乾不是被蟲鼠咬破了包裝給吃掉了,就是徹底爛在包裝裡。
但通過這些竹蓀,趙懸似乎可以推出末世前,這個基本上隻有老人的村子時靠什麼謀生的——種菇或者采茶。
這兩樣活計比起種莊稼來說會稍微省點力氣,腿腳不好的老人依舊可以靠著菇和茶來掙個辛苦錢。
烘乾爐離路安架設的發電機不遠,路安牽來臨時的一條電線,用來啟用烘乾泵。
他們兩從來沒有使用過這種烘乾爐,對於需要多長時間來烘乾蘑菇更是沒有概念。
如果可以選擇,趙懸寧願用太陽來曬,時間長些,但是保險。但是最近的陰雨天讓她的筍和蘑菇等不起了。
商量了一下,她和路安決定先試著烘半架蘑菇,香菇是最合適烘乾的,趙懸在架子上放了幾朵,推入爐子中、鎖上門、燒柴,動作一氣嗬成。
兩個人蹲在爐子前看著熊熊燃燒著的柴火。
趙懸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扭過頭來問路安:“我們什麼時候開烘乾泵?”
烘乾泵說白了就是一台抽濕風扇,火將爐內的溫度升上來,烘乾泵帶走蘑菇蒸發的水分,蘑菇才可以變成乾。
路安很認真地搖頭:“不知道,但總要讓溫度升上來以後再開烘乾泵吧?”
他們決定二十分鐘後開烘乾泵,烘乾時間定在兩個小時。
守爐子是個枯燥的工作,天氣愈加熱起來,兩個人坐在小馬紮上,眼睛盯著爐火乾坐著。烘乾泵的聲音極大,也許是已經年頭久了,發出的聲音“突突突”的像是一台破拖拉機。
路安看了一眼臉蛋紅彤彤的趙懸:“你去外頭逛逛,這裡頭太熱了,我來守著。”
趙懸搖頭:“我不走。”
於是路安又換了個說法:“等爐子熄了差不多也要中午了,你去做飯。”
“那我等會兒再去。”
路安沒辦法,想著過一會再叫她離開。
爐子離不了人,路安的打算是一邊烘蘑菇一邊燒一些炭,因此柴火燃成炭後他就要及時取出來,再放新柴進去。
他和趙懸做飯現在大多還是以炭火為主。炭不會生煙,而柴火的濃煙則會順著煙囪飄得很高,炊煙可以在很遠的地方看見。
因此他們所需的炭是很多的。
他們會選擇離家稍遠的地方燒炭,比如再遠一些的烤煙房裡,再比如這裡。
又過了一會兒,趙懸這才不情不願地被路安趕出了廠房。
460對他們烘菇不是很有興趣,便在門外搭著前爪睡覺,一聽趙懸出來了便興衝衝地竄起來,小步子一邁,走在了趙懸前頭。
它知道趙懸要回家了。
路上趙懸盤算著中午的食物。她和路安一大早便起來趕到烘乾爐這裡,因此這天他們罕見地沒有燜飯,這頓應該做些麵條或者粉絲。
家中還剩一些麵粉,但她不擅長和麵,更不要說做手擀麵了。粉絲還剩一些,這種食物經過脫水後保存的時間極長,質地堅硬,不像麵條那樣容易被蟲蛀,末世已經第五年了,她依舊可以從一些農戶家裡找到了幾打完好的粉絲。
隻不過粉絲需要一些時間來泡發。
眼珠子一轉,她突然扭轉了回家的方向,朝另一條小路走去。
她人影都消失好久了,前頭的460才猛地發現主人不見了,回頭,歪著腦袋思考了片刻,而後嗅了嗅,順著趙懸的味道飛快跟了上去。
這村子裡的各處都生長蔬菜。
農家本來家家院子裡都種著蔬菜,而後村子荒廢,這些植物便更加肆意生長。有的鳥兒吃了它們的果實,而後又隨意散播在村子各處,隻要有心尋找,道路旁茂盛的雜草裡可能就生長一條南瓜藤。
趙懸何止是有心,她還將村子裡所有的蔬菜位置都記錄在本子上。
很多蔬菜都是一年生植物,比如冬瓜和南瓜,但是它們結出的果實不會變位置,所以去年這兒生有什麼,今年這裡大概率還會長出什麼。
在趙懸看來,各種藤生蔬菜的葉子都長得一個模樣,全全都和葫蘆娃藤上的葉子差不多,區彆無非就是大小,因此在這些藤生蔬菜還未長出果來時她是認不出這種蔬菜的,好在他們是去年深秋時節來到了這個村子,從哪些已經腐敗了的瓜果中她可以推出這是什麼。
而在她的印象中,她現在所行走的那條小路儘頭上有一戶農家,那農家院裡的南瓜藤現在已經生長地很茂盛了,帶著軟刺和大葉片的藤蔓甚至爬出圍牆,和牆外的雜草扭打在一起,一時難分你我。
好在南瓜藤會開花,讓她可以認出哪根是南瓜藤。
一朵朵半個巴掌大的大黃花,模樣不是很俏麗,但勝在味道很好。
掐下花屁股上未結小果的花朵——外婆說花屁股後有一粒小果的是雌花,那小花敗了後便會結出南瓜來,花屁股後什麼都沒有的就是雄花,雄花敗了就是敗了,什麼都沒有,因此正好摘了做菜。
走入雜草叢中,彎下腰來仔細尋找著雄花,很快就采滿了一兜。
沒有浪費很多時間,趙懸折返家中。
先燃上炭,接著勺一瓢子水放入臉盆中開始清洗花朵,南瓜花芯裡有時候會有小蟲子,因此她洗得很認真。等她洗好了花,那邊爐子裡的炭也差不多全都紅透了。
——雖然通了電,但她沒有使用電能來煮飯。這老舊的村子,大家都習慣用灶生火做飯,村子找不到電磁爐,連平底鍋都是稀罕物。電飯煲倒是有幾個,但都暴露在空氣中多年未用,已經被蟲鼠汙染,用了反而不乾淨。至於其他廚房電器,比如破壁機電餅鐺之類的更是沒有。
所以到頭來,他們還是依照舊習慣來做飯。
用柴火或者用炭雖然麻煩,但人就是這樣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生物,一切都抵不過一句:反正已經習慣。
把南瓜花放入小平底鍋中稍稍炒軟,趙懸又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碗來,麵粉在上次去太平鎮時還餘下一些來,她沒有將這點麵粉放進儲藏室,而是隨手放進了廚房的櫃子裡,現在全全倒了出來,倒入剛才炒得半熟的南瓜花,再加上一些鹽和一點蔥末,最後倒上點水,做成了麵糊糊。
平底鍋刷上油,倒入一大勺麵糊,南瓜花餅很快就凝固成型,白色的麵餅中夾雜著黃色的花朵和綠色的蔥末,很是漂亮。
不需要太著急出鍋,左右再多煎一會兒,讓兩麵都煎得金黃脆香,會更加好吃。
460坐在她旁邊,眼巴巴地看著。
“再等等,不會忘了你的。”趙懸對460說道。
煎餅是個很有意思的活兒,它不像炒菜那樣油水四濺,又不像煲湯那樣需要長時間等待,一個小餅一個小餅地煎著,火不需要太高,煎著也不需要動什麼腦筋,倒是看著它從麵糊變成餅子還挺有趣。
她撕下一塊南瓜花餅的一角嘗了嘗,外表很脆,裡頭是柔軟的麵粉,再一咬,還可以吃到南瓜花有些勁道的植物脈絡,有些鹹,又有些甜。
她很滿意第一次嘗試就可以煎出如此好吃的餅。
分了兩塊到460的食盆裡,剩下的她裝入一個大鐵碗中,蓋上蓋子用布包包好,她想了想,又多帶了一壺茶外加兩個杯子。
返回廠房時趙懸看見路安正對著爐門發呆,見她來了他下意識地笑了笑。
“我今天煎了餅,你快嘗嘗。”趙懸說著在他身邊坐下,解開包袱露出裡頭黃色大鐵碗。
揭開蓋子,裡頭是一遝金黃的餅。
路安取了一塊嘗了嘗。
趙懸滿眼探尋地問:“好吃嗎?”
路安點頭:“這裡麵加了什麼?”
“南瓜花。”
路安似乎被打開了新世界:“南瓜花可以吃嗎?”
“可以呀,我小時候常常吃的。除了烙餅,還可以炒來吃,炸來吃。我外婆以前經常炸著給我做零食吃。”趙懸咋咋嘴,很是向往。
他們的油用得向來節約,油炸食品很久都沒有吃過了。
“等收了花生我們有了油後也可以炸來吃。”路安似在安慰。
吃完了這頓簡單的晚飯,他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烘乾爐上——兩個小時過去了,路安停了火,等爐子稍涼,將幾朵蘑菇拿了出來。
蘑菇已經縮水,外表開始起皺,但是掰開一看,裡頭還是濕潤的。
果然,兩個小時是太過保守的時間,於是他們將時間調整為四小時。
趙懸特意挑了個頭相對適中的蘑菇,這一次的嘗試如果成功,就以這幾朵蘑菇為標準,大些的可以適當加時間,小些的適當減時間。
這一晃一天時間已經過去,他們一天中一共試驗了三爐,在夜裡九點多最後一次出爐時,二人手捏著散發著木香的蘑菇乾時,終於滿意了。
成品因為是試驗性質所以量並不多,她和路安決定明天一早正式開始烘菇。今天得到的菇乾不多,但燒成了許多炭。將炭裝進竹子編成了四方筐子裡,路安背著炭,趙懸拿著手電在前頭照著路。
他們很少這樣晚歸,往往天徹底黑了便睡了。即便通了電,為了安全這時候回家也是頭一次。
460比他們早些到家,正守著家門,見一道明晃晃的光線從遠處照來,它先吠了兩聲,然後聞出了主人的味道,便興奮地搖著尾巴迎上去。
趙懸摸了摸狗子的頭,先是為路安撐著門,等路安進來後,插銷一上,將門鎖妥當。
天上的星子隨著夏日臨近漸漸多起來,往日在城市裡覺得星光並不亮,現在身處全黑的鄉村,偶一抬頭,才發現原來這漫天星辰竟是這樣璀璨。
某個黑暗的角落裡,偶有貓頭鷹“咕”的一聲叫傳來。
二人隨便洗了把臉,相擁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