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字訣(1 / 1)

莫妮卡的聲音遠遠近近,牽引著四仔混沌的思緒。仇恨與情思你爭我鬥,四仔也越來越疑惑。為什麼會遇到雷公子?為什麼會來大澳?為什麼……

“逃離自己。”

四仔回想起同莫妮卡重逢的那個夜晚。他在忐忑不安中吐露心聲,莫妮卡給了他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

“逃離自己,什麼意思?”

莫妮卡不再用後背對向四仔,而是稍稍抬頭,去將就:“不重要啦,反正,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四仔還是不明白,麵罩緊覆的頭顱略偏歪,流露三分傻氣。

“林醫生,”莫妮卡吐納幾回,如同做了個鄭重的決定:“你,要不要跟我去一個地方?”

“哪裡?”四仔心潮浮蕩,卻猶不自信,指了指自己:“你,跟我?”

莫妮卡點點頭:“你記不記得,我之前留給你的電話號碼?”

四仔當然記得,且已悄悄為此耿耿於懷許久了。

他一直在好奇,能讓莫妮卡在緊要關頭想要去求助的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一定是她非常信任的人吧,在此之前,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四仔無法不在意,他猜測過那個人的身份、他的性彆、他的一切,並總是無意識地將自己、信一、十二還有那個人放在一起作比。

哪怕和一個他一無所知的人比較,無異於捕捉空氣。最瘋的時候,四仔甚至還起過打通那個電話的念頭。

四仔順勢問道:“他是誰?”是你的誰?

莫妮卡回答:“是我在香港最信任的人。”

“……”四仔的沮喪隻停留了一瞬,他很快抓到了要點,眼神閃爍:“你要帶我,去見你最信任的人?”

“嗯,這次她要去參加關公祭大比,她以前受過好重的傷,我想請你幫她檢查身體情況,再跟我們一起去大澳漁村參賽,可以麼?”

“啊,大比。”四仔恍然莫妮卡為何忽然要收拾行李,不禁為自己的衝動懊惱,麵罩下臉熱不已:“看病,我可以,大澳……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船。”

“放心,我們不坐船。”就這樣,四仔跟著莫妮卡,去了觀塘,稀裡糊塗地給索娟看了病。

可他實在難以消化那麼多的信息,比如為什麼莫妮卡成了永和會的大佬,為什麼那個女頭馬索娟總是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他。

直到坐著直升機來到大澳,見到了雷公子。

與莫妮卡重逢以後,一切都像是個加速的夢境。

而現在,他還被綁在椅子上,莫妮卡揉著被他撞痛的手腕,冷冰冰地看著他。

“這一趟,我完全可以不帶你來的,”莫妮卡低下身,與四仔平視:“不過我想過,你一定要來,為什麼?”

“報仇,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四仔喃喃重複。

“是,你要殺他。但你現在出去就一定殺得了他?”莫妮卡揮臂指向門口:“外邊高手如雲,任何人壞了規矩,就是同全香港的h社會作對。到時候收不了場,龍哥幫你不幫?還有——林醫生,是我帶你來的,你有沒有考慮過我?”

“……”四仔被詰問得啞口無言,尤其是莫妮卡最後的尾音,毫不掩飾地對他失望,他也對自己失望。

四仔被繩索纏繞的身體重重靠上椅背,胸膛在他的喘籲聲中大起大伏:“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這個禽獸,什麼都做不到,我什麼都做不到……”

椅子腿在粗砂地上扽出劃痕,四仔腦海中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雷公子的重影,那張狂比從前過之而無不及,暴虐的手段與當年迫害他時一模一樣。

“我還是一模一樣。”四仔忽然沉寂下來,他不再掙紮了,就快要溺亡在絕望中。

“有一件事,你如果做得到,就可以報仇。”莫妮卡蹲下來,為四仔鬆了綁。

“什麼事?”四仔恢複自由後立刻攥住了莫妮卡,就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什麼事?你告訴我,我可以做,我什麼都可以做。”

“是你擅長的事。”莫妮卡朝著那張近在咫尺,卻不見真容的臉伸出手。

她回憶著四仔麵上疤痕的走向,從短暫的記憶裡,從雷公子刑房的牆上。那些疤痕宛如四仔破碎靈魂的裂縫,她可以觸碰,卻不知道它的主人允不允許自己將其重新粘合。

手指隔著麵罩在四仔麵上遊走,他眼裡是純然的希冀,胸肌卻在抖顫,豐厚又堅毅的嘴唇緊閉著。

四仔的兩手無所適從的放在大腿側,沒有推拒,也沒有躲開。

“對,就是這樣。”莫妮卡對他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忍,你不是最擅長忍麼?”

四仔將信將疑:“忍,就可以報仇?”

遊走的指尖停上下巴,將四仔的臉向上抬起:“可以,我說的,隻要你忍住,不出現在他麵前。你已經忍了這麼多年,再多這幾天又怎樣。”

“好,我忍。”四仔終於徹底回歸理智,殺雷公子是遲早的事,他已經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了。

“這就對了,”莫妮卡收回手:“彆再犯傻了,頭骨這麼硬,撞人好痛的。”

大掌覆蓋住莫妮卡的手背,非但不讓她抽離,反而貼得更緊。哪怕隔著麵罩,莫妮卡也交換到了四仔體表的溫度。四仔抓著莫妮卡的手不肯放,她的掌心被唇齒昵蹭,手背被發尾撩動,兩麵煎熬。

莫妮卡怔楞在原地,一時失了聲音,也失了頭腦。剛才還侃侃而談、循循善誘的人,一時不察,竟被覆麵壯漢蠱惑了頭腦。可四仔偏偏毫無所察,依舊滿心虔誠地求教著:“我應該怎麼忍,教教我,莫妮卡,你教教我……”

安頓好四仔,莫妮卡很快回到人群,此時聚集在古廟前街的□□越來越多,熙熙攘攘好不熱鬨。

十二少同信一靠了過來,神情都不太美好。十二儼然什麼都寫在臉上,兩手插兜,豎著眉毛生胖氣:“想不到啊想不到,有的人,表麵上是千金大小姐,背地裡是□□霸王花。”

莫妮卡被逗得噗嗤一笑,立刻又招致了十二的不滿:“嚴肅點,我拷問你,還不快從實招來!”

“冤枉呀,梁大人,”莫妮卡假裝拱手求饒:“我中秋就給你們遞了名紙,結果老牌社團嘛,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沒一家理我的,這麼丟臉,我開不了口啊。”

遙想當時的確有這麼一茬事,十二一時也找不到理由反駁:“這個理由,勉強算數啦。呐莫妮卡,你家頭馬,頭先飛鹹魚打雷公子那個,她厲害還是我厲害?”

“等下你不就知道啦……”莫妮卡轉過身,卻又對上信一複雜的目光。

信一的眼睛會講話。莫妮卡不想在裡麵看到懷疑、警惕的情緒,因此她又比任何時候都要看得仔細。可看來看去,她隻看到一點點吃味。

“你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不想讓莫妮卡看,信一乾脆將墨鏡拿出,試圖扮酷:“不如全部講出來咯。”

“好多好多,三天三夜都講不完,”莫妮卡搶走那墨鏡:“所以,你信不信我呀?”

“當然!”十二一邊搶答,一邊對信一擠眉弄眼挑釁道:“哇,信一你不信莫妮卡嗎?不像我,我隻會心疼莫妮卡,我百分之兩千信任她!”

“……我隻信我自己,”信一沒有給十二眼色,隻是低下頭,摩挲著脖間的紅色領帶:“認識的那個你。”

“喂你犯規啦,講這麼肉麻的話!”

王九遠遠地看著圍著莫妮卡轉的兩個對家頭馬,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雨露均沾,左右逢源,他心裡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偏偏大老板還站在他身後指點江山,講的都還是王九不愛聽的話:“你真是個廢物!連個女人的心都籠絡不住,你不是說你在澳門陪她幾天,她對你滿意到不得了嗎?你不會被她玩完就丟了吧?”

“……不是啦大佬,逢場作戲,隨便玩玩嘛。”王九壓著火氣打哈哈。

“不行!做我大老板的狗,就是樣樣都要強,就算是溝女,也不能輸給龍卷風tiger養的小白臉!”

有時候,王九也對大老板這莫名其妙的勝負欲感到摸不著頭腦。

時間等得差不多,鄉事委員會的人將聚集人往內引,走過一段路,終於抵達臨時搭建起的比武場。大約是□□經費給的足,鄉民辦事也實在,整個場地都按比武場規模建造,有擂台,有觀區,柱石也頗有古風。

各家龍頭都坐在頭排,視野最好的地方,頭馬居後,依次而坐,莫妮卡同索娟初來乍到,被擠得靠後,同所有熟人都離得不近不遠。

雷公子一直用陰冷刺人的眼神凝視著她。

“這幾天小心點,那個狗東西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索娟提醒道。

“我是不怕的,不是還有娟姐你保護我?”莫妮卡笑笑,將注意力放在台上。

鄉長同幾個□□元老依次上台講過幾句場麵話,接著就搬出一個甕來。

“要抽簽?”莫妮卡好奇起來:“抽什麼?”

“你是真的半點兒規則都沒看啊。”索娟生得高挑,哪怕坐在後排也是鶴立雞群:“正式武鬥之前,還要比一項熱場的文鬥,雖然不算進名次,就當逗關老爺開心。比什麼都年年不同,必須抽簽。”

“原來如此,真會玩。”

莫妮卡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抽簽的人,直到一枚紙團被揀出,在眾目睽睽之下展開。

老鄉長眼神一亮,用洪亮的嗓音向台下的h社會宣告:

“今年文鬥:做盆菜,獻關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