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到你出牌啦。”坐在莫妮卡右側的女人在男侍應的服侍下披衣,禮貌地提醒。
貴賓室的賭桌比外麵精巧些,燈光卻一樣晃得人昏沉欲睡,莫妮卡環顧著周遭男男女女,笑應道:“sorry,我起牌慢。”
“起牌慢沒事的,”同桌另一女牌友也打趣著:“怕你輸太多,我們倒開心了。”
“她心都不在這裡啦!”接話的是餘美雙,她一改白日事業女性裝扮,紫裙靚麗,款款往莫妮卡這處來:“去去,看你打牌我都心焦呀,去坐沙發,找兩個靚仔陪你,給我讓個座。”
有人解圍,莫妮卡如蒙大赦地下了牌桌,她牌技不夠看,一眾賭友姐妹收錢到手麻,陪得也是嗬欠連天。她剛在沙發上坐下,便有兩個男侍應想碰運氣。
莫妮卡留下其中眼神規矩些的,甩出一疊小費,讓他為自己塗指甲油。
賭場裡什麼都有,服務者什麼都得會。選好顏色,莫妮卡將手擱上軟墊,閉上了眼:“你慢慢搽,我不著急。”
這裡從來不設鐘,為了讓賭徒們忘記時間,莫妮卡卻有意地記錄、拖延著。而王九,要用多久才能找到她呢?
當珊瑚色的甲油沁染上莫妮卡的左手中指,雕花雙門處傳來一聲巨響,男侍應被驚得手抖,甲油塗處指緣,連聲向莫妮卡道歉。莫妮卡未來得及回答,一道濃烈的目光很快纏住了她。
地下賭場隻歡迎撒錢的顧客,不歡迎橫衝直撞的瘋狗。王九一層接一層地亂逛尋人,很快就被睇場的保衛留意,要將他請出去。王九不想解釋,隻想找人,誰擋在他前麵都沒有用。
他身法鬼魅,對地形熟得像是自家後花園,可隨著越來越深入,也難免亂了發型,拳頭上也沾滿了彆人的血痕。這衣服緊得王九快要爆開,他煩躁地將西服外套的扣子全解,襯衫也從腰頭裡扯了出來,仍然感受不到一絲放鬆。
直到他打開了那扇大門。
王九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喘氣聲,那都快要蓋住這間房裡所有人共同發出的噪音。這裡連氣味都是狼藉的。香水、酒味以及不可名狀的甜膩氣息攪成一股繩,將王九向裡拉去。
那些看向王九的目光中,有忌憚,更多的是驚豔,他目不斜視,如入無人之境,直到停在莫妮卡麵前,一語不發。
莫妮卡心平氣和:“你怎麼來了?不是要玩通宵?”
“你玩我?”王九問。
“你說,我玩你什麼了?”
王九展開雙臂,笑很瘮人:“你裝人間蒸發,就是想看我,像尾巴燒火的馬嘍一樣?”
莫妮卡長歎口氣,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我不讓你來這裡,是為你好,”她一指周遭:“還是你也想賣笑?”
身前茶幾被一腳掀踢,無數甲油瓶傾倒在地,斑駁地濺上褲腿、鞋麵,王九一把將莫妮卡拉起,大步向外走,莫妮卡順勢抽身,路過保衛時不忘補了一句:“壞的傷的,我賠。”
但等走進入樓道,人越來越少,莫妮卡的掙紮也越來越大力,她手上剛鬆,脖頸又被鐵手製住,挾抵到冰冷的牆上。發夾撞碎成兩半,鬆散的黑發搖曳,就快要燎上王九眼底的邪火:“你玩夠沒呀?”
"生氣了?你真的生氣了?"莫妮卡無畏無懼,反手捏握住王九刺手的下頜,嘖嘖品評:“王九,你生氣的樣子,好靚仔哦。”
鬣狗扭開頭,掌爪將獵物捏得更近,鼻對鼻,眼對眼:“黃曼玲,我對你,已經很夠意思了,換個人你試試。”
莫妮卡隻怔半霎,而後付之一笑:“那我是不是還要多謝九哥隆恩?”
“彆說這種天真的假話OK?你之所以不那樣對我,不是因為你為人多慷慨多大方,而是因為——”軟韌的咽喉在王九手心輾轉,莫妮卡每說一個字,他都能感受到震動:“你、做、不、到。人是憑借自己有的東西去掙贏麵的,不是靠搶啊。武力、頭腦、權勢,哦,還有這副皮囊,但凡少一樣,我在你這裡,早就死了一百次啦,九、哥。”
兩個人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在裝,卻又默契地不去揭穿。而現在莫妮卡單方麵打破了這條規則,完全不留後路。
“不用死一百次,你在我這裡死一次,就夠本啦。”金剛指早已被修煉到無堅不摧,王九完全可以輕鬆讓莫妮卡發出令人生氣的聲音,可他感到疑惑,莫妮卡為什麼還不出手反抗。
王九不鬆手,莫妮卡也不可能主動求他鬆手:“殺我?好呀,反正你真正的主人不是我,殺了我,最多回去挨一頓毒打,尾巴一夾仍然是條好狗咯。”
麵對惡犬,但凡有一點示弱,就是功虧一簣。脖子早就痛的麻木,莫妮卡抬起眼,不遺餘力地展示著諷意,無聲地問:讓你落得可以隨意任人羞辱的境地的,是我嗎?
當然不是。
那是大老板?看起來是。是大老板告訴莫妮卡,可以隨意將王九當一條狗對待,所以她才有恃無恐?不,還是不對。
渾濁森然的瞳仁在王九眼眶中不斷轉動。大老板不需要能乾的人,所以他才扮成一條聽話的狗,時間長了,演得爐火純青,吐舌搖尾信手拈來,大老板信了,所有人都信了,就連他自己,差點都信了。
王九再次與莫妮卡對視,那點嘲諷早已成了軟爛的同情:讓彆人這樣對你的,是你自己。
“就這?”王九收回手,拍拍額頭,身形恍恍蕩蕩:“你要玩我,水我,我都沒所謂啊,你這點手段,根本不夠看,還想教我做事?你以為你是什麼貨色?”
“我不是什麼好貨色也照樣可以耍得你團團轉呀。”疼痛多少滋生出怒意,莫妮卡摸著喉嚨,一股腦地傾倒著火氣:“倒不是因為你多好玩,隻是因為我不開心。你不跟我打招呼就把大老板叫來見麵,做事沒輕沒重,搞得我好被動,這點事你應該同我商量,就算是一點點暗示也行的,可是你沒有。所以我決定,也讓你嘗嘗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人玩的感覺。”
莫妮卡絮絮說了一堆,王九卻想不起自己到底對莫妮卡做過什麼過分的事,哪怕熟悉的聲音在對他講:她要你道歉啊。
而真正落進王九耳裡的,隻有一句:我照樣可以玩你。哈哈,她都這樣說,也就沒有道歉的必要了。
接著該做些什麼?王九沒什麼好主意,那就繼續學狗叫吧。
王九怪異地從喉腔內擠出兩聲犬吠,圍著莫妮卡用鼻去嗅。她好難聞,身上全是多餘的味道,隻有手腕上久留的香水味還算純粹。王九去抓那截衣袖,卻撲了個空,王九好疑惑:“怎麼?我演得不像?”
“又裝瘋?”秀麗的眉間挑剔地蹙起,莫妮卡憤憤地:“說你是狗,你真將自己當狗?”
“我沒所謂啊,我就是狗咯,王、狗。”王九又狗叫了兩聲,湊至莫妮卡身前,將鋼筋鐵骨同渾不吝的臉皮一同送上前來:“來,來玩啊,你還想怎麼玩我,今天讓你玩個夠好不好?”
“你,真的生氣了?”莫妮卡後知後覺,王九情緒不對,他之前從未這樣過,哪怕喊打喊殺,都要比現在正常。
“哈哈哈哈哈……”王九笑到前仰後合,大小姐有時聰明得像鬼,現在卻蠢得像豬,居然現在才看出他在生氣啊!
“沒有,我不生氣。”王九咬死也不肯承認。承認生氣,也就是承認自己受她擺布,她算老幾?
“我呀,一點都不生氣,來,繼續跟我玩。”
“玩啊!”惡犬發出一聲似狼的嚎咷,在莫妮卡錯愕的視線中,轉身就走。
“王九,你……”莫妮卡脫口叫住他,卻因迷茫而遲疑了。
王九略一停頓,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回頭,他將外套擲在地上,又扯斷脖間束縛得他喘不過氣的滑稽領結,消失在了樓梯間的死角。
脫韁了,好不容易攥住的野狗撕爛衣服,扯壞項圈,就這樣跑了。
莫妮卡站在原地緩了好久,才上前去,將王九的衣服和領結收撿起來,她人在往賭廳走,目光卻落在手心,整個人都陷入了迷茫。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所做的,撐破天也隻是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既不會威脅生死,更不會傷及利益。莫妮卡從決定來澳門起,就打算給王九一點顏色,警告他以後不要隨意利用自己,更為挑撥他同大老板的關係。
她將一切都估量得很好,但王九還是失控了。
莫妮卡失落又懊惱,狗跑了,她倒不著急去找,因為如果想不清楚狗為什麼跑,就算找回來,也會跑第二次、第三次。
比誰都沒心沒肺、無情無義的人,會為這種事,氣到連還手都忘記?
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
莫妮卡癱在沙發上,明明大獲全勝,卻又悵然若失。
贏完大錢的餘美雙在她身邊坐下,遞過去一杯酒:“還在頭痛?男人走就走了,這一個呢,是很hot,但總覺得,看得人提心吊膽呀。”
接過酒杯,莫妮卡一飲而儘,枕著手背發牢騷:“我真是搞不懂,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我講得還不夠清楚嗎?”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東西,衰女包,你把事情說清楚我才好給你出主意嘛。”餘美雙又為她倒上一杯,臉上滿是“又可以聽八卦了”的興奮。
莫妮卡自己想不通,也願意求教他人,因此將前因後果講出,講得自己酒勁上頭,圍聽的人也越來越多。直到最後一句落罷,貴婦們還意猶未儘。
了解過全貌,餘美雙狹長的鳳眼也熏上酒意,似笑非笑:“你什麼都沒做錯,隻是沒有想到一件事。”
“什麼呀?”
餘美雙道:“恭喜你。他比你所想的,要緊張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