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馬路(1 / 1)

新馬路上,街景繁華不輸香島,人流匆匆往來於三層騎樓間的坦途,正中望去,洋樓好似無數塊堆疊嵌合暖色威化片,包夾住那流變著的百態世相。

抵達外港碼頭,莫妮卡當即租了輛汽車,一腳油門殺到大堂區,將王九送進一間意大利手工製衣鋪。

“我以為你衣品有多IN,”王九在店內穿來踱去,一邊嘖嘴,一邊品評:“不是黑就是白,誰家裡有白事?”

那褐眼高鼻的店主對王九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莫妮卡將這一幕看在眼中,伸手在衣架間取下件挺括的黑色西裝:“你沒聽過一句俗語?男要俏,一身皂啊。”

王九嘴硬道:“你九哥我,不穿衣服最俊俏。”

可惜,莫妮卡的決定並不以王九的意誌為轉移,很快挑出一整套的服飾,趁著店主加急改size的空檔,又拖著王九去做了個頭。奈何王九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剪發,莫妮卡也隻得作罷,隻叫用發膠給他打理得更規整些。

換上新衣的一瞬,王九後知後覺:自己一定是被那個笑嘻嘻的鬼佬奸商搞了!那些衣服明明看著剛好,上身之後他整個人都被勒得死緊,身體像關在鐵罐頭裡,空氣正一點點被擠壓走。

可莫妮卡怎麼看怎麼滿意。王九的腿其實很長,腰細臀又勁,寬鬆衫褲顯不出好山好水,煙管西裝褲加上白襯衣,才是他真正的比基尼。

“你肯定這條褲子不會爆開?”王九摸摸領撐,不自在地扭脖子。

“所以帶你來最好的鋪頭買呀,保證不會爆衫。”莫妮卡挑選了一條最簡單的黑色領結:“斜對麵那棟樓,上班的人,都在這裡做西裝。”

我為什麼要同他們穿得一樣?王九本能地感到抗拒,他抗拒所有會束縛住他的東西,但莫妮卡向他伸出手,眼裡的期待都快要比他脖子上 的大金鏈子還閃,他不自在地向前傾了一步:“我進銀行肯定不是為上班,當然是為了搶銀行呀。”

“完美。”莫妮卡打了個響指,發出一聲王九根本無法抗拒的讚歎:“好像Marlon Brando”

王九掏出墨鏡繼續戴上,那的確是他為數不多覺得同自己差不多靚的人。

離開衣鋪,莫妮卡的第一站是家開在商業大廈附近的美海經銷公司,女老板餘美雙像是同莫妮卡十分要好,不僅親自出來接人,還直接塞了莫妮卡一把鑰匙。

“你最近真的很難約,還以為要等回香港過年才能見你。難得來一趟,你平時家教又嚴,吃住玩我都包啦,酒店今晚有開盤,幫你鬆鬆弦啦。”餘美雙約莫四十來歲,圓臉鳳目,肌膚白得發亮,同莫妮卡開過玩笑,她的目光才滑向王九,抿著飽滿的口唇:“哦,要不要再多開一間房?”

“不用啦阿妹,”王九自來熟地接話道:“開兩間房,壞我們好事呀!”

餘美雙被一聲阿妹逗得眉開眼笑,接著睬王九好幾眼,才拉著莫妮卡往辦公室去,接下來的談話二人也未避諱王九。

一張紅木案,兩個女人各占一邊,泥爐沏水,茶當酒飲。莫妮卡在餘美雙這處投了資,做的是進出口的交易,近來掙得不少,王九依稀聽出那是同賭博差不多的路數,要加注還是抽身,餘美雙自己拿不定主意。莫妮卡翻著儘是英文同葡語的報表,手裡的鋼筆敲了又敲,才拿定主意:“沒問題。”

談完正事,餘美雙又同莫妮卡講起家事,罵了會死鬼老公,又問起莫妮卡在香港有無認識靠譜的大狀,想請來做顧問,離開前也是親自將莫妮卡送至門口,笑容神秘:“今天我還有事,就不留你吃飯了,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783號新開了一家法餐廳,你可以帶這位靚仔去試下。”

“那個女人,絕對鐘意我。”走出大樓,王九迫不及待地發話,告狀一般:“我跟你說,她表麵跟你說話,其實在偷偷看我,看了好幾次呀。”

莫妮卡好笑地將嘴成一條縫,並不發話,繼續往前走。

“喂,你幾個意思呀?”王九從左邊繞到右邊,又從右邊繞到左邊,時不時伸手抓一把緊繃繃的前襟:“有人眼饞你老公,你連句話都不講?”

新馬路上往來行人極多,王九從不管自己是否會撞到人,浮誇的動作引得路人回頭頻頻。輕靴稍稍站定,莫妮卡停在王九身邊,同他並排走:“美雙姐,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但是所有人都叫她林餘美雙,哦,她老公姓林。”

“如果不是家裡出事,她不會嫁給當年隻是技工的林先生,下海辦廠,也是她的主意。現在日子好過,林生都包了好幾個二奶,她不care,男人可以玩,她為什麼可以?所以,她也在澳門玩咯。”似是想起什麼樂事,莫妮卡的笑意收不住,如招展的花瓣般:“前年還生了個卷發bb,過年抱回家跟她老公同桌食飯,激到婆婆進醫院,嚇得林先生立馬‘浪子回頭’,還要和美雙姐一起簽遺囑,不認任何私生子,身家都留給家裡兩個小孩。你猜,美雙姐怎麼說?”

“傻佬。”王九嗤之以鼻:“如果我是那個富婆,簽完字出大樓,就找人做了他,所有身家都歸我咯。”

“bingo,美雙姐同她老公講,”莫妮卡拍著王九肩膀,在他耳邊學起餘美雙的語氣:“遺囑簽了你就猜一猜,你跟我,是誰先被車撞死。”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王九一邊大笑,一邊捉住莫妮卡放在他肩上的手,用拇指壓住:“你同我講的這件事,跟她偷看我有毛關係?”

“我想說,如果她鐘意你,是你的福氣。”

墨鏡後瞳光驟冷,從滾燙燒灼的岩漿變為泥濘濕冷的沼澤,王九的笑容還剩三分,嘴上問得極誠摯:“如果她找你要我,你會怎麼做?”

“我?”莫妮卡故作詫異,吊胃口般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我應該會打個電話,問下大老板的意見。”

莫妮卡沒有護體的硬氣功,王九指節發力,她的虎口就像被蛇牙咬住,她另手反握王九手腕,不給他時間發功:“乖兒子,一句話沒說對,就要變逆子?”

王九切齒:“黃曼玲。”

“噓——”莫妮卡偏靠上那臂膀,將溫柔都融進蠻橫裡:“傻問題,我都沒用過,怎麼會把你給彆人用。”

“顛婆,”王九撤去手勁,五指纏得更緊:“J生在我身上,給誰用需要你允許?”

好一對玩樂情人。

“喂,有人跟梢啊。”漫步熙攘街頭,王九餘光一掛,胡髭下的笑容愈深。

莫妮卡裝作無事發生,繼續向前走:“你現在才發現嗎?請你出來保護我,你摸魚。”

“給我五分鐘,我保證,全部打死。”王九躍躍欲試。

“彆管啦,愛跟就讓他們跟啦。”莫妮卡態度雲淡風輕,不知是早已見怪不怪,亦或是早有預料。

王九對前因後果根本不感興趣。莫妮卡不允他當街打架,那副亢奮的身體鬆弛下來,還嫌十分掃興:“禍事精,你到底惹了多少人?”

“沒錯啊,我就是troublemaker,”莫妮卡坦然道:“怎麼做才能讓我的trouble不變成你的trouble,看你本事啦。”

下午的王九也是倒黴蛋。

餘美雙推薦的法餐有多好味他沒感覺,隻覺得那十來道菜吃下去,胃還是在裸奔。

在酒店稍事休息後,莫妮卡又馬不停蹄地跑去同一個銀行行長喝下午茶。那行長是個英國人,來時也帶了幾個牛高馬大的英國保鏢,烏泱泱圍了一圈,說的鳥語王九一個字都聽不懂。

莫妮卡也在跟著說鳥語。

王九插不上話,剛試圖鬨出動靜找點存在,又被眼神警告,他乾脆拉起那幾個保鏢,比劃著,絞儘腦汁想到了個單詞:“fight?”

幾個保鏢躍躍欲試,在得到雇主首肯後,也都跟著王九出去了。等莫妮卡談完事出來,王九獨自坐在階梯上,連滴汗都未出。

“戰況如何?”莫妮卡問。

“不過癮,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啊。”王九站起來,臉色難看,罵罵咧咧:“鬼佬都有病,我看他伸手,以為要擊膊,結果他竟然要拍我皮股,我一下就躲開了。”

莫妮卡笑得腰都直不起:“小場麵啦九哥,我還以為你也要打十個呢。”

“你當我葉問呀?”

難得地,莫妮卡噎了一噎,低聲喃喃:“老爺子彆見怪。”

天剛擦黑時,王九便開始用興奮的眼光盯著莫妮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隻待莫妮卡從錢箱中取出一遝鈔,遞他手上:“你自己沒錢?”

“我還沒花過女人錢,試下啦。”

王九伸手去拿,卻撲了空。莫妮卡警告道:“先說好,輸了不準賒賬。”

“這些地方我來得比你多啊,”說起賭事,王九頭頭是道:“MGM的賭場是算大,但這種地方,越大越無聊,隨便玩玩而已,陪你嘛。”

“我不玩,我的賭運你也見識過了。”莫妮卡揉著額頭,拒絕了: “你自己玩啦,就當獎你今天還算聽話,我在外場等你。”

離開時,王九還三步一回頭,但當真正踏進賭池,什麼也都拋到了腦後。

這裡是王九的桃源鄉,銷魂場。

穹頂金輝,杯底銀河,賭場中的一切都是為調動人欲而生。王九天生強欲,無需調動,自可抒豪萬丈。如他所說,賭種雖不是頂頂刺激,也夠他消磨掉好幾個小時了。

隻是他未想過,莫妮卡會失蹤。

王九攜贏到手的巨款歸來,如飽餐後大搖大擺的鬣狗,叼一口多餘的肉,正要向伴侶獻殷勤。可外場吧台人滿為患,原本坐著莫妮卡的位置卻被另一雙野鴛鴦占據,他尋遍角落,也沒有找到他的伴。

他手心在冒汗,嘴上卻僥幸:“真的假的,懶女人,是不是回去睡覺了?”

可等返回套房,一切如舊,莫妮卡沒在,更沒有回來過。

王九沒著急下樓,甚至還在酒店的床上坐了有五分鐘,這才出門,不緊不慢問過一圈人,從一個酒保口中問到話。

最後一次看到莫妮卡,她同個女人喝了一杯,一道離開了。

對過特征後,王九確定,和莫妮卡喝酒的,不是餘美雙。

“死火啦。”王九鬆開瑟瑟發抖的酒保,桀桀兩聲笑,卻像被什麼哽住、嗆到,他清了清嗓子,想讓灑脫的笑聲變得更加高亢。

不妙,真的不太妙。王九是覺得自己不太妙,這裡是澳門,不認香港的h社會,更不會認香港的官,莫妮卡能去哪裡?

彆急,也沒必要急。詠春妹這麼能打,一般人拿她沒辦法。可如果不是一般人?更何況,外麵那麼多人跟蹤她。王九馬不停蹄,憑記憶將幾個出口探過,有了結論:莫妮卡應該還在酒店裡。

那去向就隻有一個了——地下賭場。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開在地上的賭場隻賭錢,開在地下的卻無所不賭。

大小姐自信又多事,跟人去了那裡,很容易把自己也玩進去。

“她又不是報沒把自己玩進去過,不長記性。”王九爆了句粗口,挽折起那緊窄的西裝袖,義無反顧地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