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仔(1 / 1)

“喂,大佬,不好了!莫妮卡被四仔抓走了!”信一大步衝進理發室大門,扶著椅背喘籲不止。

“什麼什麼?啊呀——”鏡中的電發椅驟然轉過一百八十度,滿頭裹著卷筒的十二少慌忙起身。

要不是龍卷風眼疾手快,一把將燙頭機器推開,十二少那顆圓溜溜的虎頭就要被燒成光禿禿的月帶頭,成為一個真正的日本武士了。

保住秀發的十二少咧開嘴向龍卷風:“多謝龍哥,”

他今天本是想換個時興的發型,等到要多靚仔有多靚仔後,再去找莫妮卡玩耍一番。哪知燙頭水抹好,就聞聽此噩耗。十二少所有美好的計劃與幻想都破碎了不說,更是疑惑重重:“信一,你發夢啦,無緣無故,四仔捉莫妮卡乾什麼?”

一路從醫館奔來,信一兩條腿都快踩出火圈,喉頭更是乾咳,一時半會都說了一句連貫話。龍卷風茶色墨鏡後的眼斜乜而去,冷峻中倒映無奈,他倒了兩杯普洱,遞給信一一杯,自己也飲得不疾不徐。

“哦——是不是他們兩個又偷偷練功夫呀?”十二也沒心思再繼續燙頭,對著鏡子,一個接一個地拆卷筒。

“你癡線啊?”信一將茶水仰頭飲儘,潤好嗓開口:“功夫需要關上門練?有人說她昨天就回來了 ,原來她一直都被四仔關起來了。”

龍卷風眉都不曾皺,依舊波瀾不驚:“四仔又發病了?”

“是的,”信一坐上椅,翹著腿,亮出染血的蝴蝶刀:“他連我都不認,還好記得莫妮卡。”

此話一出,十二少同龍卷風都不由得聚焦在信一身上。

“都看著我乾什麼?”感受到兩道刺棱棱的眼光,信一立刻驗看起臉上被四仔打出的淤青:“真的破相?”

龍卷風無言地扶額,心中數落:四仔識她都不識你,你都不警覺?

後又隻好自責:怪我怪我,沒有好好教過你怎麼溝女。

十二少則自行低頭在出水處衝著頭發,感慨自己太過善良,竟然會同情信一:“我沒有親眼所見,隻是聽說,四仔來城寨之後就發過兩次病,兩次都差點搞出大事?”

“第一次,來城寨被救醒的時候發過一回癲,我們個個都攔不住,大佬旋風拳才打倒他;”信一一伸手碰傷處,就被疼得齜牙咧嘴,也頗為怨念前番那兩次經過:

“第二次,有盤鹹帶女主角生得好似他女友,結果空歡喜一場,我陪他通宵喝酒,第二天剛醒就瘋了,好在是宿醉,我跟阿柒叔兩個人搞定的,也是一身傷。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發病,我也一頭霧水。”

“唉,”本想等信一自己開悟,奈何人不上道。十二少衝乾淨藥劑,三下五除二擦起濕發,再憋不住話,點了點他:“為什麼?他把莫妮卡當他女朋友啦。”

“這哪能行?”信一雖急,卻更覺豁然開朗,他所疑惑的,也都有了解釋。

難怪莫妮卡會穿成這樣,大概也是為了安撫四仔吧。可是安撫……四仔定是真的把莫妮卡當成女友,才會發生一些更親密的接觸,比如,脖子……

“不行不行!”信一危機感爆棚,發鬈都快晃處虛影:“要把莫妮卡救出來,越快越好。”

“說得對,”十二少頂著半乾的頭,走到信一近前,抬起手臂:“我們兄弟齊心,一定可以將莫妮卡救出來。”

“好。”信一毫不猶豫地與十二握拳,達成一致。

與其說他們既是竹馬,又是情敵;不如說他們先是竹馬,才是情敵。

對於這一點,兩個人都格外堅定。

龍卷風端詳著兄弟倆,目光不禁變得溫柔、渺遠。此等情誼、如此默契,在屬於他的那段崢嶸歲月裡,也曾有過。

“實不相瞞,”十二少瀟灑一甩頭,濺出幾點水花,亮出手指:“本人已經有了A、B、C三個計劃。”

“這麼?”信一點燃一根煙,含糊話音,將信將疑:“說來聽聽。”

“A,在四仔房後牆上挖個洞,把莫妮卡偷出來;B,放火燒山,我不信他不出來;”十二少用虎口摩挲著下巴,壞笑兩聲:“C,找個人假扮四仔女朋友,偷龍轉鳳!”

“……我的錯,我怎麼會信你能想到什麼好主意,”信一被嗆到心梗:“假扮,誰去假扮?你呀?”

“喂,你隻知道數落我,你倒是給個辦法呀!”十二少憤憤不平:“講風涼話,活該被四仔打成豬頭!”

“我打……”

眼看兩個人一旦鬥起嘴就快收不住,杯盞撞桌,發出一聲悶響。龍卷風站了起來:“兩個番薯仔。”

而龍卷風的腹誹遠比他出口的話要異彩紛呈百倍:我都癌症了,生命倒計時,為什麼要在這裡浪費時間,聽兩個番薯賣蠢,阿虎跟我一樣悲哀,找了你們兩個接班。

然而信一同十二根本沒有被責罵的難過,反而麵露崇敬,期待無所不能的大佬給予他們明智的指示。

龍卷風不言語,信一就好聲好氣地求:“大佬,給點辦法啦。”

十二也拱手拜拜,看上去十分討巧。

龍卷風沉定道:“那個女仔,她想做的事,千方百計也一定會做到,不想做的事,誰都逼不了她。到現在,她都沒出來,真的想不到為什麼?”

兄弟倆同時陷入沉默,心中有一個共同的答案:是莫妮卡自己決定不出來的。可是她為什麼這麼選?

十二少想:她果然對四仔也有好感。

信一想:她還沒有想到既不刺激四仔,又能全身而退的方法。

“十二,”龍卷風忽然點名:“你找機會,給女仔帶句話。”

信一立刻抗議:“大佬大佬,為什麼不讓我去?”

“你先把傷口處理下,”龍卷風的毒舌火力全開:“麵靚是你最大法寶,懂不懂?”

“……”信一抿著嘴撓了撓頭,不敢駁嘴。

“什麼什麼?帶什麼話?”十二少眉開眼笑,先是衝著信一眼神挑釁,又摩拳擦掌,格外振奮:“我保證帶到。”

“十步之內,必有解藥。”

“什麼意思?”十二少一頭霧水:“龍哥,我聽不懂啊。”

龍卷風本想取煙,不知怎地又收回手,兀自往室外走:“你聽不懂沒事,她明白就好。”

而四仔自從信一離開以後,就失魂落魄,不再說話,他任由傷口淌血,坐定在醫館門口,盯著那搖搖欲墜的大門不放。莫妮卡為他查看傷口,他也毫無反應。

莫妮卡將四仔的外衣脫下,紅線般的刀口落上古銅色的肌膚,有的已經快凝結,有的正在滲出淋漓的鮮血。信一看似衝動,下手卻極為理智,其餘刀口都不算深,最為嚴重的,是四仔主動承受的那道貫穿肩傷。

藥氣濃厚的房間逐漸被血腥氣充滿,莫妮卡將一大包止血藥粉裹上紗布,在四仔肩頭摁實。

一人坐,一人站,他們不得不離得很近,當莫妮卡的衣擺時不時掠經四仔的手臂與後背,緊實的肌塊總會不自覺收縮,如同有了呼吸。

“呀,你麵罩都爛了,”

四仔臉上,半邊垂落的布料已經同血痕沾覆在一起,快要撕扯困難。莫妮卡試探著問:“我可不可以幫你取下來?還是你自己取?”

畢竟,四仔從未在莫妮卡麵前取下過麵罩。而四仔也沒有回答莫妮卡的話,他看上去既恍惚又專注,幻覺顯然更加嚴重。

久久得不到回應,莫妮卡取了醫療剪,拎起麵罩一角:“我動手咯。”

鋒利的剪尖靠近,四仔也不退避抗拒,他守住“遊艇”的執念幾乎已經蓋過了他的本能。莫妮卡小心翼翼地剪開麵罩,一聲裂響後,四仔最真實的模樣終於暴露在了的眼前。

幾道豎長的刀疤在那張硬朗的臉上肆意破壞,最深的一道從眉骨橫亙到下頜。饒是莫妮卡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克製不住自己的憤怒。

她看到一個以踐踏自尊、毀壞美滿為樂的惡徒,曾在四仔的身心上為所欲為,以他的血肉為樂。四仔是怎麼堅持著活下來的?莫妮卡忍不住去想。

“彆看。”麵罩被徹底揭開,四仔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他側開頭,躲避起莫妮卡的目光:“不要看著我,不好看。”

“好,我不看,我不看,你彆躲開,我給你上了藥就好。”莫妮卡回神,快速將四仔臉上的淺傷塗過藥,如他所求,不再繼續看。

四仔一邊盯住大門,一邊慚愧地想:她真的不再看我,果然,我還是嚇到她了。

無法溝通,無法交流。哪怕身處在同一間屋,兩個人也各自處在不同的世界。

“怎麼辦啊,我又不是心理醫生……”

能想的辦法莫妮卡都想得差不多了。四仔卻沒見好,她還是無法在不刺激對方的情況下離開。肩傷摁得莫妮卡手酸,她心裡也不好受。

可有什麼辦法呢,四仔是個病人,要究因也好,要出氣也罷,都要等他病好。

病人……有病,除了看醫生之外,還可以……吃藥?

對啊,十步之內,必有解藥!

莫妮卡茅塞頓開:看信一的神色便知,四仔這不是第一次發病了,那麼抗抑鬱藥、抑製PTSD的藥他肯定會有,就算沒有,四仔是醫生,安眠藥總是能找到的!

隻要找出對症的藥,然後讓四仔吃下去就行了。

“你自己按住傷口,”莫妮卡抓起四仔的手,讓他自己按肩傷止血,隨即返回臥室找尋。很快,她就在四仔櫃邊找到了氟西汀和阿普唑侖。

仔細讀過用量,莫妮卡迅速將藥片倒出,又倒了一杯熱水,捧到四仔麵前,溫柔道:

“四仔,吃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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