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艇會(1 / 1)

“你到底叫什麼?”

六號廠房暫時歸王九使用,他將這裡作為獨屬於自己的樂園,一層用來練功,二層便收納著他無數花裡胡哨的衣服。

王九四仰八叉地在沙發上歪倒,墨鏡後的眼掠視過穿衣鏡,定在那勻稱瑩潔的背影上。

莫妮卡拉裙擺的手頓了頓:“曼玲,黃曼玲。”

既然已經和龍卷風達成協議,告訴王九也無妨。

“曼玲?money?”王九拍掌大笑:“好名呀,帶財!”

鏡中影翩然轉過身,姿容曼妙,神情卻極是不滿:“叫我莫妮卡·黃。”

王九掏掏耳朵:“哦,莫妮卡·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忍下氣,莫妮卡回身照鏡,對王九的品味難以恭維:“你是怎麼選中這條裙子的?我阿弟十五歲都不會喜歡這種style!”

莫妮卡穿著一條掛脖紅色碎花裙,靜止不動時,裙擺堪堪遮住大腿根,她擺弄著誇張的首飾,儘量將一頭烏發盤到可以與這身衣服相匹配。

“沒辦法,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不要落單被我逮到,現在隻是讓你換身衣服陪我去個地方,又不是跳脫y舞。”說著,王九在沙發上妖嬈扭動著,流裡流氣。

他不明白莫妮卡在不滿什麼。這身衣服分明把她襯得很靚,那雙腿夠直夠長,皮膚也像綢緞一樣,好東西就要大大方方展示,有什麼不對呢?

“穿成這樣跟跳脫y舞也沒什麼分彆。”莫妮卡還在往下拉裙擺。

“我看看。”王九一個撐身起來,抖抖衣衫,走近全身鏡。

他讓莫妮卡穿的少,自己卻穿得十分多,花團錦簇的襯衫搭上個休閒白西裝外套,下褲與莫妮卡的衣裙同色,大金鏈在鎖骨下方晃來晃去:“不錯啊,今天不需要你看起來有多貴,夠靚就行。”

“多謝誇獎。”莫妮卡皮笑肉不笑,順勢探聽起今晚王九的動向:“其實,你就是想要個花瓶撐場子,知情識趣,體貼周到,我懂得。隻是我被這點布料包得跟個繭一樣,一動不敢動,到時候隻能坐你旁邊,扮木頭人啦。”

“嗨呀,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王九做過阿彌陀佛,兩指忽然探往莫妮卡脖間,將一縷頭發從項鏈中撥出。

“你如果對我太‘體貼’,才是真要命啊。”

雖不曾接觸到,莫妮卡的肌膚還是不可控地覆上雞皮疙瘩。

王九讓她穿成這樣,並不僅僅是因為惡趣味,更是在限製她的武力。

龍卷風的抗癌特效藥十分稀有,莫妮卡花了大功夫才弄到。得到藥隻是開始,怎麼把藥神不知鬼不覺送進城寨,才是難處。走私生意大多集中在掌管港口碼頭的龍頭手中,偏偏大老板又是個中翹楚,隻走一單抗癌藥,太容易暴露了。思來想去,隻有做無頭單,無論是藥販還是中介,都不知買主是誰,隻要將貨送到固定的地方即可。

按照計劃,那艘帶藥的遊艇會經過觀塘,到時候有人幫莫妮卡取藥,現在臨時改換路線,不再可控。運氣好那藥白白浪費,運氣不好,被人搜出來,說不定還會有彆的麻煩。莫妮卡隻能親自去取。她知果欄征用遊艇必然彆有用處,再打聽,當晚會有好幾個社團的人上船,出海一整晚,次日返回中環。雖然不知他們要做什麼,但九成九大老板不會親自去,海上不可控的太多了。

那麼,去的就隻有可能是王九。因此,莫妮卡隻需要找好借口,適時出現,再“被”捉住就好。

至於王九會因為公事放過她?開玩笑,以王九的腦回路,根本不會做這麼正常的選擇。然而越了解癲公,莫妮卡就越明白癲公的不可控,上船容易下船難,她得留夠後手。

四仔是在龍卷風癌症這件事上,莫妮卡唯一的盟友。

“我去幫龍卷風取藥,如果明天中午,我還沒回來,你就給他打電話,彆告訴城寨的任何人。”莫妮卡將一個號碼遞到四仔手中。

四仔心中一凜:“你要去哪裡取藥?很危險?”

怕被擔心,莫妮卡沒提王九,草草說了個大概:“藥在遊艇上,要出海一晚。”

手掌骨骼彈響突兀,莫妮卡詫異地看過去,那寫著電話的紙條已經被四仔攥得沒了形狀。

四仔像極力在抵抗著什麼,全身都在戒備、緊繃:“一定要上船?沒彆的辦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沒得選。”將手提袋收撿好,莫妮卡轉身欲離:“如果有人問我去哪裡,你就說我去中環參加校友會。”

“莫妮卡。”粗糙厚重的手掌裹緊莫妮卡的手腕。四仔沒有立刻說話,過於鬱熱的沉默之後,他竭力讓語調如常,不隨靈魂顫抖,佯作溫柔、輕鬆:“明天晚飯想吃什麼?我燒菜給你慶功。”

莫妮卡便也笑著回答:“清蒸石斑魚,好不好?”

天擦黑,王九大搖大擺地領路,帶莫妮卡和幾個小弟上了一艘鴿羽白的豪華遊艇。登船時,上麵已熱鬨非凡,橋廊上的大泳池儘是男男女女,聲色犬馬。船樓共三層,喬治亞風格的裝潢,線條鮮明,極致對稱。裡麵來來往往著不少中外遊玩客,其中不乏比莫妮卡穿得還清涼的美女。

“哇,好多人呀,今日你做客,還是你做東?”

“你猜。”王九揚眉微笑。

莫妮卡回答:“做東吧。”

“怎麼說?”

“上船的,個個都搜身,唯獨跳過了我們。”

聞聽“我們”二字,王九止不住地高興:“小姐,懂得太多,很容易被滅口的。”

莫妮卡向後退了兩步:“我其實呢,什麼都不想知道,不然,你放我走?”

王九一把將莫妮卡拽回,挽進手臂,交纏又較勁:“記住,人前要叫九哥,要笑,笑得比糖水甜。”

“我不知道怎樣算甜呀,你示範下?”莫妮卡故意笑得僵硬,歪頭挑釁。

王九的臉倏然湊近,嘴角咧得誇張,硬生生擠出兩個與他狂佞氣質不符的酒窩來。

“王九!”

一聲粗豪的招呼引得莫妮卡同王九不約而同向前看,一個藍金斑點豹紋花衫的大肚漢熱情洋溢地走來。

“豹哥!好久不見!”王九鬆開莫妮卡,同人稱兄道弟:“最近鴨寮街生意火爆呀,恭喜恭喜!”

“灑灑水啦,混口飯吃,跟果欄的大生意沒得比……”

兩人熱情寒暄,儼然一副老熟人、哥倆好的模樣。然而當豹哥從小弟手中接過大哥大大聲回電時,王九在墨鏡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好塑料。

掛掉電話,豹哥看向莫妮卡:“這個靚女是?”

“這你都看不出來?明知故問。”王九一巴掌拍在莫妮卡後背上,差點拍出個五指印:“來,叫豹哥。”

看戲的莫妮卡猝不及防,差點被王九拍岔氣,她反手挽住,狠狠掐著王九的胳膊肉報複,差點把硬氣功擰出來。手上越使勁,莫妮卡笑得越開懷:“豹哥好。”

“好呀,好好好。”豹哥禮貌性地應了兩聲,王九的女人是靚得過分,但實在惦記不上。他和王九打過很多次交道,也最清楚,這條瘋狗,就是撕碎了也不會給彆人吃一口。

“好好玩,回見。”王九伸出手同豹哥交握,傾身時問:“準備好沒呀?”

豹哥答:“不用你說。”

對大聲密謀,莫妮卡裝聾作啞。

等到豹哥走遠,王九才冷哼一聲:“賣老鼠貨的垃圾佬,就這點眼力。”

莫妮卡睨他:“你怎麼偷偷說人壞話?”

“你猜他有沒有在背後說我?”王九聳聳肩,伸手戳指莫妮卡鼻尖:“不定連你一起罵。”

“我沒是所謂。”莫妮卡想:我其實也在偷偷罵你。

莫妮卡挽著王九繼續往裡走,一路上又遇到幾個h社會,匆匆打過招呼就去找樂子了。進入餐廳後,王九才大手一揮:“隨便吃,隨便玩,都算我賬上,就記得一條——”

小弟們齊齊接話:“跟住九哥,該玩好好玩,該做事好好做事!”

王九禦下還是有一套。

莫妮卡視向艙窗,天色早已全黑,艇身緩緩移動,帶開光彩溢目的中環夜景,開船了。

龍卷風的藥就在這艘遊艇上,現在的問題是,必須找機會甩掉王九。

“你又在盤算什麼?”王九盯住莫妮卡,鷹隼般的銳利目光不肯錯過任何細節。

莫妮卡看向餐台:“我餓。”

王九大手一揮:“去拿,我等緊你。”

揀了滿滿一盤餐食,莫妮卡回到王九身邊坐下,王九端了杯香檳,抻著身體一邊張望,一邊抖腿,百無聊賴。

莫妮卡叉起小塊烤肉吃,發現調味與新鮮度出乎她的意料,因此更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可惜沒吃幾口,就有狗拿著餐叉,在叮叮當當地敲她盤子:“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莫妮卡試圖用眼神製止這種沒有素質的行為:“這裡是buffet,你想吃什麼自己拿啊。”

“我要你喂我。”王九理直氣壯。

“四肢健全就彆做傻事ok?”

王九繼續敲盤子,敲得路過的人都頻頻回頭過來。莫妮卡實在忍受不了被這樣公然眼神淩遲,隻好鬆口:“好好好,我喂,我喂。”

莫妮卡拿的許多菜,王九也愛吃,帶血的牛排肉,生食海鮮,與王九不同的是,莫妮卡會將它們都切成整齊均勻的小塊,然後不緊不慢地往嘴裡送,一看就沒餓過肚子的模樣。

在平時,王九會不耐煩,但此時他很享受,哪怕咀嚼時牙齒是猙獰的,眼睛卻眯得星光燦爛:“其實,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口味很相近。”

莫妮卡頭也不抬,機械般地投食:“上次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餐叉頭被狗嘴叼住,拔不出來:“我上次說了什麼?記不太清楚,我隻記得你不肯跟我走,我後悔好久。”

“後悔?”

王九搖頭晃腦:“你當時沒好全,打暈綁走好簡單啦。”

餐叉被莫妮卡大力抽出,撞上犬齒發出刮擦的尖聲:“如果你當時有把握做到,肯定就做了,不用等到現在。”

“講得好。”王九和著香檳吞咽一口:“那我現在把你帶上船,你覺得你今天還能脫身嗎?”

莫妮卡不語,隻覺得王九有意思,硬是等到吃飽喝足才齜牙威脅人。

“彆耍花樣,好好考慮,你要拿什麼跟我換——”

“唉,這誰啊這誰啊,九——哥——”低沉又誇張的聲音炸耳,莫妮卡僵住,隻覺得有幾分熟悉。

王九撒眸望去,卻沒起身,隻等那人大馬金刀地走過來。莫妮卡先是看到一片深V黑衫,再抬頭,那標誌性的挑染金發差點沒讓她暈厥過去,真是冤家路窄。

“烏——鴉——”王九模仿烏鴉拖腔拖調,搖頭晃腦:“啊呀,我怎麼才發現,你這個花名取得好貼切,聲破鑼,眼犀利,又穿一身黑,烏鴉精投胎都沒你像個鳥人啊。”

“不怪我啊九哥,”烏鴉兩手一攤,很是無辜:“外麵比基尼水池裡的小妞都沒你穿得sao,我不想看到你都難呀。”

莫妮卡不禁伸手擋住半張臉,既丟臉又好笑。

王九不甘示弱,故作詫異:“噯,你現在才上船,東星堂口還沒通電車?你該不會走路來的吧?”

烏鴉垮下臉來。東星的勢力集中在元朗,那邊經常被視作經濟不發達的貧瘠鄉野。越是分不到肉,烏鴉就越恨這些占儘地利的所謂“城裡人”,躺著掙錢不說,還要嘴上看不起人。他正想破口大罵,餘光一瞥,看到了莫妮卡。

“是你。”

王九難以置信,滿臉寫著:怎麼你誰都認識?

莫妮卡隻能尷尬地笑。

烏鴉立刻聯想發散,怨怒之意驟然消退,他抄著一雙健壯手臂,對著莫妮卡就是一通陰陽怪氣:“香港小姐,這麼快就換人跟?”

問完又嘖聲道:“換了個老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