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佛(1 / 1)

莫妮卡點破雙簧局,龍卷風神色不動,眼裡卻浮出笑意,眼紋漸深。

信一察言觀色,登時鬆了口大氣:“你們兩個,嚇死我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龍卷風問莫妮卡。

莫妮卡從從容容,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昨天下午,阿梅見過佐羅後失蹤,離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很可能還沒離開城寨。一個大活人,隻要人還在城寨裡就好辦,先找人把出城寨的大小閘口全部管住。”

“不用你說,”信一用肩膀輕輕撞了莫妮卡一下,揚起下巴,得意地嘖嘴:“剛才送佐羅出去,我就安排好了,現在城寨隻能進,出去必須檢查。”

作為城寨大管家,信一的能力與手腕實在沒的說。

莫妮卡從不吝惜讚美,學起佐羅的稱呼,也用肩膀去碰信一:“可靠呀信少,還有什麼高見?”

得了誇讚,信一揚起笑意,又故意躲開莫妮卡的一撞,抄手繞著會議桌踱行,男模一般:“接下來,就是確定她到底去了哪裡,我想,既然她有身孕,又借錢打胎,下一步肯定是找診所,我們挨家挨戶問醫生,有誰見到阿梅就行了。”

莫妮卡搖了搖頭,有幾分凝重:“沒這麼簡單,我有個不太妙的猜想。”

“嗯?”

“盜屍事件你查得怎麼樣了?”莫妮卡沒直接回答,而是拋了另一個問題給信一。

“噢,我頭先過來,也是想說這件事。有幾個黑醫生盜屍收牙,再轉賣給醫學院,橫豎無人收屍……”信一乍然停步,電光火石間將兩件事串聯在了一起:“你的意思是,他們想把阿梅賣了換錢?”

信一氣怒:“這些禽獸!”

莫妮卡又問:“人都捉住了嗎?”

“一網打儘。”

“事不宜遲,我想問他們幾件事,一起過去,你電單車呢?”莫妮卡起身想走。

“樓下……”

“咳咳。”

莫妮卡與信一齊齊回頭,便見龍卷風擋著嘴假咳。他看著視若親生的男仔同莫妮卡你一言我一語,自己卻連嘴都插不上,一時心情百感交集。龍卷風調整過坐姿,不苟言笑:“你們,當我是空氣?”

“大佬。”信一鄭重地喚了一聲,而後握住莫妮卡的手,兩掌交疊,堅定萬分。

龍卷風側開頭:“去忙啦去忙啦,肉麻。”

誰又能想到,一開始,勸龍卷風對莫妮卡加緊防範的,其實是信一呢?

信一牽著莫妮卡走出來,正好遇到姍姍來遲的四仔,他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頓了一秒,暗淡地挪開:“怎麼樣了,查到線索了?”

莫妮卡答:“診所街。”

“我跟你一起去,”四仔補充道:“那邊我有熟人。”

氣氛一時變得擁擠,畢竟,信一的摩托車隻坐得下兩個人。莫妮卡先行一步,跨上駕駛位,對二人道:“我開車,誰坐?”

“……我再去找架車。”

診所街不比其他地方乾淨多少,消毒水壓不住無端的腐敗氣味,更衝洗不去那些暗色的汙跡,黑醫標牌如同街道的瘡疤,牙科、婦科、男科,一層蓋住一層。莫妮卡又看到了各種陌生的玄學符號,占算八字,問胎男女,與代表科學的醫療本是一對針鋒相對的敵人。

信命理?還是信科學?

在城寨這本就混沌一片的叢林中,這對敵人竟相安一隅,一搭一檔,任人選擇。

幾個黑醫裡麵,有一個的確為阿梅驗過孕,但他們隻承認盜屍,對買賣活人一事完全不認。

“我隻是幫她驗過孕!我還要在城寨生活的,怎麼可能賣活人?”黑醫鼻青臉腫,一雙手被縛在台麵,信一的蝴蝶刀翻飛振翅,為保下這雙吃飯的家夥,隻得和盤托出:“我還建議她趁月份不大,快點落仔,可阿梅不肯,她說她信教,落仔不可饒恕,是大罪,她一定要先贖罪,才可以落仔,發神經啊!”

“信一,你信我,我不敢賣活人,我真的不敢啊!”

信一將蝴蝶刀收起,問道:“屍體,你們是怎麼弄出城寨的?”

“水……水桶。”眾所周知,城寨就那麼幾條水管,還由福利會看管收費,不少城寨人為了用免費水,不惜推著大水桶徒步去城寨外打免費水。龍卷風從不強製居民使用有價水,用木桶運水的,也不受限,不想竟留下了這樣的漏洞。

“我去排查水桶,你有事call我。”信一晃了晃bp機。

莫妮卡點點頭:“沒事,你去,這裡交給我和四仔就好。”

聽莫妮卡提及同四仔一起,信一心情複雜。他知道不該吃四仔的醋,畢竟整個城寨裡,最不該懷疑的人就是四仔。在信一看來,四仔很長情的,還多次為他和莫妮卡的感情出謀劃策,將莫妮卡交給他,再放心不過了。

甩開短暫的胡思亂想,信一離開,投入到尋人之中。

“阿梅的病曆在這裡。”四仔翻開,一目十行:“莫妮卡……阿梅是rh陰性血!”

莫妮卡循聲走過去,將病曆本拿過來翻開,目光銳利:“稀少血型,是她被綁的真正理由。好,至少她肯定還活著。綁阿梅的人,必然知道她的血型,病曆本……”

莫妮卡走到黑醫麵前,抓起頭發,將人按在病曆本上,動作又快又狠:“這些東西,你給誰看過?”

“沒……沒有啊!”不想莫妮卡下手比信一還重,黑醫後腦劇痛,慘叫連連:“病案我都堆在桌上,我哪知道誰看過!”

莫妮卡又問:“阿梅之後,有沒有神公神婆來看醫生?”

黑醫一愣,立刻承認了:“有,還真有!你往後翻!鬼婆鐘!就在街口開風水檔,阿梅之後,大概過了二三個病人就是她!”

四仔翻找病曆的手也在此時停住,鬼婆鐘,尿毒症。

半小時後,莫妮卡抱著昏睡的阿梅從暗屋走出,符咒與靈器垂落的流蘇搔過她的肩與臉,平添詭魅奇麗。

四仔單手按住發抖的鬼婆鐘,覆麵森然,貌似陰陽路上的走無常。

整件事說不上複雜,為難之處,隻在荒謬二字。

阿梅的確想墮胎,但她信教信得太深,一時無法擺脫心中的枷鎖。而這點隱秘又被同來看病的鬼婆鐘盯上了。鬼婆鐘得了尿毒症,急需一大筆錢看病,她一早窺知黑醫盜屍買賣的關竅,有樣學樣,通過城外曾經的客戶,知悉了一個消息。

有個富豪在尋找rh陰性血的活人,做什麼?做“替身”,醫學上的。

鬼婆鐘勸說阿梅,“贖罪”是來不及,但還可以“改教”,隻要阿梅將生辰八字給她,再不被任何人知道,她可以為阿梅做一個偷天換日的儀式,從此阿梅將再不受神的管轄。

被禁錮住的從來不是阿梅的身,而是她的心。至於腹中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反倒不重要了。

更糟糕的是,神婆鐘已經對買命的富豪誇下海口。對方知道阿梅的存在,接下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要麼想彆的辦法抓阿梅,甚至會直接找龍卷風要人。

“管他的,不理那些人就行了,有種進城寨搶人,”信一不屑一顧:“不然,我去同他談一談。”

“談談談,哪有這麼容易?”龍卷風稍顯粗暴地打斷信一:“這個人想活,為了活下去肯定不擇手段,你對付不來。”

“龍哥,”莫妮卡舉手,毛遂自薦:“我已經證明過自己,也暗示過你,你為什麼不願意考慮下我呢?你信我,這件事我保證擺平。”

龍卷風默然片刻,否然:“隻是找到阿梅,不要覺得自己很厲害。”

“阿叔,你這麼老道,不應該看不破的。”再次被看輕,莫妮卡自然有些不爽快。心情擺在麵上,高興時叫龍哥,不高興就叫阿叔:

“這根本不是阿梅一個人的事,城寨裡不止一個阿梅,他們為什麼這麼愛求神?為什麼寧願聽神婆的鬼話,都不肯信自己、信家人?教會影響力真有這麼大?h社會都管不住?迷信泛濫,還不是因為缺少希望。我說過的,你是城寨的底線,底線在下麵,不是頭頂。”

“你在怪我?”龍卷風又經一陣沉默,音色濃濁。

他當真在怪自己。

“我連城寨人都不是,有什麼資格怪你?”莫妮卡放軟話音,勸慰道:“你為城寨做的,已經夠多夠好了。可就算是神,也不是萬能的,人更不可能活成神。就連活成神像都難,否則,來日一旦坍塌,所有指望住你的人,應該怎麼麵對這場巨變?”

來城寨這段時間,莫妮卡對龍卷風最大的印象就是獨。儘管他竭力表現得甘隱於世,卻始終活在自己的循環中,就像掠過城寨上空的飛機,經過、俯瞰、最後終將離去。

而此時反駁莫妮卡的,是信一:“莫妮卡,你說得過火了,好好的,大佬怎麼會出事?”

是莫妮卡說的不對?信一不認為,他甚至覺得莫妮卡說得很有道理。但在這個時候,他做不到認同。

龍卷風會有事,龍卷風會有什麼事?信一打心底裡不願往這個方向想。

莫妮卡直言道:“大哥,你搞清楚,你們是h社會,刀口舐血,打打殺殺,難道半點退路不給自己留?”

“h社會?”信一乍然高聲:“是呀,我是h社會,我大佬是h社會,你第一天才知道?”

失控。信一從來不覺得做□□有怎樣,但當莫妮卡說出這句話時,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刺痛。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莫妮卡愣了一瞬:“信一,現在不是我跟你的事,我在跟他說話。”

是啊,你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我大佬,是你的合作。那我呢?你當我是什麼?

信一一步不讓,通透的人第一次犯起了倔,“他是我大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正視我,回答我。

莫妮卡扶住了額頭,隻想苦笑,她心中有個聲音在喊:你就這麼維護他?可他連得癌症這麼大的事都不肯告訴你,自以為為對方好,兩個犟種!

可惜信一聽不到莫妮卡的心聲,他隻能看到莫妮卡的笑:“你笑什麼?我在講笑話?還是你覺得我好笑?”

到這一步,龍卷風已確定,莫妮卡知道他得癌,所以才會這麼哭笑不得。可哪怕信一誤會,她也不打算說。眼見剛才還牽著手離開的年輕男女在自己麵前吵得不可開交,龍卷風最終開口:“信一,你先出去。”

被一心維護的大佬背刺,信一猝不及防:“喂,你兩個究竟搞什麼?什麼事一定要背著我說!”

龍卷風加重語氣:“出去。”

信一一腳蹽踢椅凳,奪門而去。

確定信一離開後,龍卷風當著莫妮卡,點了一支煙:“我讓你進福利會做代表,你能幫城寨做什麼?”

“除了上次說的那些,還有好多。”終於進入正題,莫妮卡從信一身上收心回來,開始坐談。

一小時後,一切塵埃落定。

莫妮卡稍微輕鬆了些,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又聽龍卷風開口:“你保證,以後會好好對信一,必要時,拉他一把。”

“我保證不到,”莫妮卡停身,稍微側過身:“感情上的事,誰說得清楚?而且,阿叔你肯定,要將他交到我手上?”

龍卷風睜目,鋒銳之中亦有疑惑。

“阿叔,我沒興趣給人當家長。”莫妮卡開門踏出,窈窕背影晃蕩著消失,隻留一句:

“所以,你想護住他,自己先長命百歲咯。”

出來以後,莫妮卡沒看到信一的身影,他沒等自己,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事情得一件一件解決,生氣的人就得先讓他消氣,莫妮卡一邊琢磨該怎麼做,一邊往家裡走去,剛關門,加裝的電話就在響。

“怎麼現在才接?”

這裡的電話莫妮卡隻給過一個人:“有其他事在忙,娟姐,怎麼了?”

“行程有變,你要的藥不從觀塘過。”

莫妮卡麵色大變:“……怎麼回事?”

“那條船,被臨時征用。”

“是誰?”

“果欄,大老板。”